文/十年砍柴
這個時代信息、交通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家書抵萬金”已成了遙遠的傳説,父母在
接到電話問候時,雖然感覺到天涯咫尺的便捷,但卻有一種讀不到兒女書信心的遺憾。不到三個小時,我們央視玄奘之路“體驗之旅”一行,從北京飛到了兩千多公里以外的敦煌,快則快矣,再不可能有徐霞客用腳步丈量高山大川感受的美感。
我們,更不能感受到1300多年前玄奘法師來到敦煌的艱難。貞觀二年,玄奘決定西行求法,混雜在難民中間,來到敦煌,並輾轉去高昌。但緣法未到,法師的敦煌之行帶給他是失敗。
貞觀三年,法師再次從長安出發,好不容易走到河西。再往前走又會遇到首次的難題:大唐建國未久,西陲尚沒有安寧,嚴禁官民出境。這一次玄奘沒有採用第一次的辦法,混入難民中風險太大,成功率很低。他反其道而行之,幾乎是高調宣傳自己,如他在河西第一都會涼州講法月余。
這是一次成功的公關活動。聽法師講法的多是來往河西走廊的西域各國胡商,在傳播手段有限的當時,商人們是最有效的傳播者。法師不貪圖錢財,將商人們佈施的金銀牲畜一半給了當地寺廟,一半才受為燃燈(估計用作西行的經費)。這些商人回國後向本國君長稱嘆法師的才德,其美名隨著商隊在河西以及西域各國中傳播。
名氣越大,保險系數越大。無論是瓜州的州吏李昌毀掉通緝法師的文書,還是玉門關外王祥、王伯隴對他法外施恩,都和他在河西一帶的美名有關。要是他作為一個普通的僧人出關,甚至裝扮成難民,一旦被抓住,恐怕官吏不會對他那樣客氣。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李昌等人之所以敢置朝廷律例不顧,讓玄奘出境,除了因為他們篤信佛法外,恐怕還是在於他們有一種自信,因為法師的美名遠揚,使他們判定法師走出去不是為錢財,也不為其他目的,而是求真法。這個理由是容易得到理解的,給自己帶來的風險也小。
法師再次來河西,卻和敦煌擦肩而過。他在敦煌北面的瓜州等候了一個月,等到了胡僧的幫助,才得以西行。從此到唐代的玉門關前的河畔,陪伴他的胡人石盤陀,不堪前路艱險,離他而去。從此他獨自一人穿過朝廷五道烽燧的封,經過長八百餘裏,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的莫賀延磧。這段路是玄奘西行中唯一一段獨身一人行走的路,也是最艱難的路。
特別是走了一百餘裏後,因為迷路,去找野馬泉不得。下馬飲水,因為皮囊太重失手打翻在地。《大慈恩寺玄奘法師傳》説:“千里之資一朝斯磬。”一個滿懷萬丈雄心的人,一下子把資本全虧掉了,而路剛剛開始。怎麼辦?猶豫、徬徨是常人應有的心態,玄奘也不例外。他想回去歸到第四烽。回頭路走了十幾裏,自己想起了曾經發願,若不到天竺決不東歸一步。於是再發誓願,“寧可就西而死,豈歸東而生!”在這樣的絕境下,他四夜五日無一滴水可飲,憑著信念走出來了。
在最艱難的時候玄奘挺住了,儘管後面的路還很長還很難,但最痛苦的時候過去了,法師真正超越了自我。沒有這次超越,他很難十七年內走遍西域印度諸國,並參透那樣高深的佛法。也許,這次絕境是佛祖對他的一次考驗,考試通過了才有資格求法,否則還是回長安找個寺廟終此一生罷了。
明天,我們就要步行,走這段當年玄奘最難走的路。當然,我們不是孤身一人,我們有糧草的保障。此步行非彼步行。
選擇步行,要讓我們的腳步等等我們的靈魂。
我們走得太快了,快得連我們自己有時都感覺到迷惑。靈魂,總需要緩緩地一段休憩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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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莫高窟 |
出發前的這個下午,一行來到了莫高窟看洞窟。這是我第三次來莫高窟了,前兩次是七、八月份的旅遊旺季,人山人海哪有佛門靜地的樣子。這次是晚秋,西北的天氣已有徹骨之寒了,莫高窟有了一種悲涼、寂寥的美。樹葉黃得晃眼,洞窟前的山巒和山上的荒塔,在夕陽殘照下,看得讓人心酸。
此次遊洞窟,沒有前兩次的驚喜、新奇,而是一種平平淡淡的親近感。那莊嚴慈祥的佛,以及佛的弟子,那在窟頂上舞動裙裾的飛天,像是夢中見過無數次的,那微笑似乎可以實實在在地觸摸到。
繪有維摩詰經變的220窟非常著名,但我這次去在別人聽講解的時候,自個蹲在窟門口仔細地查看供養人的肖像。這是個家族供養的洞窟,供養人有翟家好幾代人。修成洞窟的時候,這個家族的父親和長兄已經去世了。看他們官銜,在敦煌這個地方還是很顯赫的。父親是兵馬使關光祿大夫,佩銀章青綬,算是一方大員了。老大是敦煌某某,下面兩個字沒有了,至少是知縣吧。老二是節度押衙隨軍參謀御史中丞。老三是步軍頭領。翟氏家族是中國典型的世代官宦人家,洞窟修成時為貞觀年間,那時候科舉制剛剛步入正軌,幾個兒子的官恐怕是沾老爹的官得來的吧。他們錢怎樣得來的不好妄下斷語,但無論如何人家修了個讓後人驚嘆的洞窟,比現在一些有錢人強。
回來的時候,和同行的延藏法師坐在一起,和他還真有緣。他是湖南人,而且是我老家邵陽一家明寺的支持,在甘肅長大。途中閒聊,他説:這個世界太快了,來得快也去得快。有些東西來得太容易了,太容易了就不會珍惜,就很少有人願意沉靜地等待。你看看,數碼相機隨便照隨便刪,照相的人不行長像以前那樣認真地取景、對焦,以前的膠片相機,照一張就少一張。
可是,我想他也明白,這個快速的世界誰也躲不掉,只能適應,我看到法師的手機比我的先進多了。當然,我們能儘量地尋找一點值得慢慢留下來品味的東西。
所以明天,我不但選擇步行,而且只準備兩瓶水,儘管我永遠回不到玄奘那個時代了。
2005年10月26日晚 敦煌鳴沙山畔
責編:王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