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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TV.com消息(面對面11月5日播出):
一次罕見的煤礦透水事故
井下穿水就太危險了,説實在就是會很快把井下所有的一切巷道都淹沒了。
一名普通礦工的生死選擇
張前東:唯一的辦法就是我親自通知才能通知得到。
一場驚心動魄的營救行動
張前東:就感覺到我們在前面跑,後面的水好像跟著我們嘩啦嘩啦追起來。
一份礦工生存現狀的真實記錄
張前東:家庭生活每天都靠他一個人工資的支撐,貧困更可怕。
王志專訪礦工張前東,披露礦難背後的生存故事
人物:
張前東 1966年出生
四川省營山縣人
1988年來到重慶南桐礦業公司當礦工
現任南桐礦業公司魚田堡煤礦掘進103隊隊長
精彩對白:
記者:2002年6月13號那次透水事故,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嗎?[
張前東:會很快把井下所有的一切巷道都淹沒了。
記者:你當時為什麼做那樣的選擇呢?
張前東:那些也是我的工友,我們一塊的。
記者:他們為什麼不走?
張前東:他需要把工作完成了,他才有工資。
記者:貧困和危險到底哪個讓你更害怕?
張前東:貧困更可怕。
記者:你後悔選擇當一個礦工嗎?
張前東:現在感覺是後悔了,現在當一個礦工確實太難了。
記者:你認為出現那麼多安全事故是什麼原因?
張前東:每一個人做工作,只要有責任心,做法就不一樣。
解説:
張前東是重慶南桐礦業公司魚田堡煤礦掘進103隊的隊長,負責煤礦巷道的開挖和掘進工作。在2002年6月煤礦發生的一次嚴重透水事故中,張前東主動放棄了逃生的機會,冒險返回礦井深處營救工友,挽救了63名礦工的生命。隨後他入選2002年感動中國人物,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兩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在人們對煤礦安全和煤礦工人生存現狀越發關注的今天,礦工張前東的生活是否發生了改變?2005年10月,《面對面》的記者來到重慶南桐礦業公司魚田堡煤礦見到了張前東。
記者:當了先進了這兩年,你的生活有什麼改變?
張前東:工友他們覺得我跟原來是差不多,在更多的時候有些方面比原來要嚴格一些,嚴格一點了。包括安全的話,要求要嚴格的多。
記者:那你現在在工友的眼裏是不是英雄?
張前東:在他們眼裏頭,在我自己眼裏頭我自己認為我不是英雄,我仍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礦工。
記者:那你救了那麼多人。
張前東:我跟工人接觸的時間比在家裏面接觸妻子和女兒的時間還長,你想我們那兒,從早晨出來晚上才回來,有時候值班是24小時,我跟工人天天在一起,打交道的時間更多,所以那個感情,兄弟之間、工人之間的感情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
記者:你能感受到這兩年礦工的生活和安全狀況有什麼變化?
張前東:我總覺得還沒有原來的好。
記者:這幾年的市場情況很好的
張前東:真正效益好了,不是我們煤礦工,更多的是私人老闆、個體老闆,他們的效益好了。
像我們的煤價不是我們想賣多少錢就能賣多少錢的,我們是電煤,是受到控制的,價格不允許我們隨便漲,其他的物價像鋼鐵,我所接觸的,我們所用的材料是在漲價,所以我們的生活工資沒有提高,我想應該在很大程度上的基礎上最多是保持平衡。
解説:重慶南桐礦業公司是一個有著60多年開採歷史的國有煤礦企業,而張前東所在的魚田堡煤礦是公司較大的一座礦山。每天,張前東和他的工友們就是在這裡開始他們一天的工作。
[同期]:澡堂換衣服;下井的路上;看見安全標語;乘坐絞車下井;
記者:這些都是工友,你們一個班多少人?
張前東:一個班八九個人。還有,你那個衣服雖然好看,但是不能穿下去。
記者:為什麼?
張前東:你這個不是純棉的,我們煤礦工人下去必須都是純棉的。
記者:你這個都是純棉的。
張前東:這個都是純棉。
記者:就這樣穿上不行嗎?
張前東:把裏面的衣服也要脫掉,因為你這個衣服都不能穿下去,包括衣服全部都要脫光。
記者:為什麼?
張前東:因為井下不需要穿這種衣服,底下有瓦斯,産生凈電都不行,包括煙,都不行。
記者:我看這地方有人抽煙。
張前東:這裡可以抽煙,但是等一下不可能抽,穿上衣服就不能抽煙了。
記者:井下絕對不能有火?
張前東:不能有火、煙。每一個煤礦工人這是下井之前必須的事情。
記者:都脫嗎?
張前東:全部都脫。
記者:你們每天都要這樣?
張前東:對,我們每天都要這樣。
記者:幾點下井?
張前東:三班倒。
記者:誰來監督
張前東:我們也有安全部門。
記者:安全負責什麼?
張前東:檢查我們這些,我們下井之前有安檢,怕有火柴、煙火之類的。
記者:你們每天下井的時候有沒有一點擔心?
張前東:肯定有一點。
記者:一般都擔心什麼?最擔心什麼?
張前東:最擔心的是安全。
張前東:拿礦燈。
記者:放在裏面嗎?這就全副武裝了,一直開著嗎?井下全靠這個照明嗎?
張前東:基本上靠礦燈,主要是礦燈。
記者:這個燈作業就可以?
張前東:這就是礦工的眼睛了。井下沒有這個就無法行走了。
記者:我上面有一個,應該這樣可以挂起來的。
張前東:再戴在後面。
記者:這樣不能礙事。你拿在手裏怎麼幹活?
記者:但是很多礦工都喝酒、抽煙的,這個標語也是安全方面的。這條還是,保平安。都跟安全有關係,可能你們想得最多的也是這個。
張前東:對。
記者:你們每天都從這兒下?
張前東:對。
記者:如果説真的有情況,停電了怎麼辦?
張前東:上不來了。
記者:是唯一的通道?
張前東:還有其他的通道。
記者:下去有多深?
張前東:430米。
張前東:這是正常上下班的通道。
記者:如果這個井不能用了怎麼辦?
張前東:那面還有並的通道,應急的平時不用的。
記者:現在這個礦上就搖晃的要命。
張前東:對。
記者:耳朵還有一點耳鳴。你們現在沒有感覺嗎?
張前東:沒有,因為我們天天都習慣了。
[同期:]到達井下巷道;走路;
解説:張前東經歷的透水事故發生在2002年6月,當時連續幾天的大雨讓魚田堡煤礦西側的劉家河河水猛漲。13日上午10點多鐘,劉家河河床在洪水的壓力下突然坍塌,洪水頓時灌入緊鄰的礦井。當時南桐礦業公司共有973名工人在井下作業,作為魚田堡煤礦掘進103隊隊長的張前東當時也正在井下檢查工作。
張前東:我事先是一點沒有感覺的,我們井下經常透水肯定會有個前期預兆,經驗嘛,岩石有點濕潤,但那次是突然發生的事情,都不曉得,我檢查完工作的地方之後,走到那個我們地面下面三四百米的地方,發現那個地方有水,我們當時還想,怎麼會有水呢?
記者:什麼樣的水?多大?
張前東:比我們井下正常的水,大得大多了,因為整個巷道都淹沒了,而且水是渾濁的。
記者:當時你第一反應是什麼?
張前東:我當時感覺是水管爆了,但是走過來一看不對頭了,因為是水管爆了水很清,但是那個水是很混的,渾濁,就感覺不對了,有很多雜物,我就打電話給調度室。
記者:通了嗎?
張前東:通了,調度師就馬上講是穿水了,叫我趕快撤人。
記者:穿水了,多危險?
張前東:井下穿水就太危險了,這就是我們煤礦工人井下所害怕的。因為井下穿水跟其它不一樣,一會就把巷道淹沒了,淹到你了你才曉得水來了,等你曉得水來了,就晚了,就跑不出來了。
[同期]:行進在礦井中;(平行的礦車、走路)
串場:
這裡是主巷道,離地面430米,也是張前東第一次發現透水的地方,當時張前東發現水從這個方向來,水已經到了膝蓋,這個時候他電話通知了地面,實際上他也面臨第一次的選擇,往前20分鐘就意味著可以逃生,但是張前東沒有這樣做,他選擇了回去,通知自己的工友。實際上他也選擇了面臨死亡的危險。
解説:張前東當時所在的這個巷道位於礦井海拔負100米的位置,是魚田堡煤礦的井下主要通道之一。從這裡往東2000米左右,步行20多分鐘就可以到達出井口。但是為了通知自己負責的三個作業點上的工人撤離,張前東選擇了返回礦井深處。
記者:你當時為什麼做那樣的選擇呢?
張前東:因為當時我作為一個隊長,那些也是我的工友,我們一塊的,也有這個責任,也不是我有多偉大,確實我該去做這件事情。
記者:一定要自己去通知嗎?沒有別的方式嗎?
張前東:肯定是用電話或者是其他通訊通知最好,但是我們那個地方沒有電話,我們的電話一般都是打給工作的地方,至少是好幾百米以上才有電話。
記者:如果是你走出來呢?你會負責任嗎?會有你的責任嗎?
張前東:沒有,應該沒有多大的責任,完全是屬於一個責任心,因為人的責任,每一個人做工作,只要有責任心,做法就不一樣。
記者:當時有三個點,得花多長時間才能走到。
張前東:如果正常的情況可以一個小時。
記者:你估計這個洪水一個小時之內不會淹到這兒嗎?
張前東:沒去想那些問題,如果想了可能就不能去做了,如果想到水漲起來了,下去可能自己就會來不了了,可能就不會去做了。
下節導視:
危急時刻礦工為什麼不願意撤離?
張前東:他需要把工作完成了,他才有工資。
貧困和危險,什麼讓他們更害怕?
張前東:貧困更可怕。
解説:[圖]張前東要去通知的第一個作業點在礦井海拔負154米深處,與他發現水情的地方相距900多米的路程,當時正有4名新工人在那裏施工。
[走路]同期
記者:你當時是下到這兒通知他們的?
張前東:對。
記者:你下到這底下通知?
張前東:對。
記者:當時沒水嗎?
張前東:有水,不多。當時發現水的時候,二十公分的水面。
記者:下去的時候就有水了?
張前東:對。
記者:當時從哪兒下去的?
張前東:從這兒下去的。
記者:這個坡度有多抖?
張前東:33度。
記者:怎麼下?
張前東:怎麼下,就是滾啊,時間來不及,在鐵道上面嗖嗖的就下去了。
[下斜坡]
記者:平常走這一段要花多長時間?
張前東:半個小時左右。
記者:你估計那天用了多長時間?
張前東:十多分鐘呢估計。
記者:當時他們在做什麼?
張前東:他們還在工作,還在掏石渣。
記者:有水嗎?
張前東:那個時候已經進水了,但是水不深那個時候。
記者:他們沒有感覺到危險?
張前東:他們沒有感覺到,他們覺得就是水管爆了,正常的很。
記者:你當時怎麼跟他們説的?
張前東:當時我跟他們説,我説穿水了,趕快跟我一起走,他們還不大相信,他覺得把工作做完了再走,我當時氣得很,就把他的東西搶下來摔了,我説趕快走,穿水了,我當時就吼,就罵人了,就説你是要命還是要錢,就罵他們。
記者:他們知道穿水是怎麼回事嗎?
張前東:穿水他曉得,因為我們每個煤礦工人下井之前,都曉得煤礦井下有一個是水、瓦斯、煤層,隨時都有危險。我本來是想他們自己出去,但是我怕他們找不到路,怕他們路都找不到,只好幫他們帶對路。
解説:因為這4名新工人剛下井不足兩個月,對井下的情況不熟悉,因此張前東只好帶著他們一起趕往與1號作業點相距600多米的2號作業點通知其他的工友。[圖]
記者:路上當時有水了嗎?
張前東:有水。
記者:有多深的水?
張前東:那個水可能大概就是30公分左右,巷道有臺階,水在那個臺階兩邊嘩嘩的流。
記者:跑得動嗎你們?
張前東:因為水不深,那個時候還跑得動。就感覺到我們在前面跑,後面的水好像跟著我們嘩啦嘩啦追起來,就感到這些。
記者:到達二號作業點的時候有幾個人?
張前東:大概有七個人。
記者:他們在做什麼?
張前東:他們還在工作,有些打眼,有些搭支柱,就是這樣的。我跟他們説,穿水了。
記者:當時他們7個人意識到危險了嗎?
張前東:沒有,他們還感覺不到,因為那是個上山,水平面上又是個上山,有200多米,他如果要感覺到危險,只有水滿了他才感覺到。
記者:他們馬上走了嗎?
張前東:沒走,而且只走了四個人。(我們)走了一半,才發現有三個人沒來,那個時候把我氣得夠嗆。
記者:你怎麼辦呢?
張前東:我如果再去找他們時間來不及了,也不可能了,還有這麼多人。
記者:那三個人在做什麼呢?
張前東:那三個人是在搭木支柱,巷道兩邊的支柱。
記者:他們為什麼不走?
張前東:他需要把工作完成了,他才有工資,所以它想搭一根支柱用不了多長時間,我把它搭完了再走。
記者:不幹完那點活兒,他今天拿不到錢。
張前東:想法應該是這樣的,他今天工資都沒有了,工資沒有了,下井就白下井了。
記者:這一天工資有多少錢?
張前東:有三四十多塊錢。
記者:命都可以不要了。
張前東:他作為一個煤炭工人,他有他的想法,家庭生活每天都靠他一個人工資的支撐,三四十塊錢是他一天的生活費。
記者:三十幾塊一天的工資對他來説意味著什麼?
張前東:一家人的正常生活費用可能都在這兒,它能夠買一頓吃的,給小孩買一點穿的,平時供自己喝一點酒,整個家庭的生活收入,對我來説應該也是這樣,所有的煤礦工人都是這樣的。所以説,我們現在的地位有多低,為了30幾塊錢,付出是這樣多,擔的風險這樣大,走出去還被別人瞧不起,看不起。
記者: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張前東:煤礦工人連找個媳婦都困難。我們的煤礦工人身邊,我曉得,他談朋友也就是三個四個五個才能成,而且都是那邊偏僻的農村找。
記者:原因是什麼?
張前東:太窮。工資收入太低,環境很惡劣,看外面的情況,都覺得我們煤礦工人不行。
記者:能不能透露一下?比方説?
張前東:我們現在的工資可能是千把塊錢左右,包括我是一個隊長,一個月的工資也不是很高。而且我們工作的時間和下面的環境,確確實實不一樣,因為我們承擔的是高風險的,隨時有安全危險。
記者:你當時處在那樣的位置,你會留下來嗎?掙那30塊錢?
張前東:我應該也會選擇吧。
記者:對於你們來説,貧困和危險到底更讓你更害怕?
張前東:貧困更可怕。
記者:最後那三個人跟上來了沒有?張前東:沒有,這三個人最後是走另外一個方向,我是往東,他是往西,方向走錯了,選擇錯了,死了一個,犧牲了一個。
大導視:
解説:帶領著從各作業面上陸續撤離下來的13名工友,張前東決定沿著井下海拔負350米的主巷道向東逃生,這條巷道也是礦井的一條主要通道,雖然洪水已經沒過了他們的膝蓋,但是前方2000多米就是出井口。
[空鏡:水中艱難跋涉;]
[下行絞車;巷道中;]
串場:
這裡是負350的巷道,距離地面是680米,我們可以看到這裡與其它的巷道有很大的不同,就是泥石和沙土已經堆到了巷頂,這個就是當時發生透水事故以後的情形。工人們把這一段永久的保存下來,就是要保存那段特殊的記憶。
解説:此時,劉家河的洪水還在洶湧的向礦井下瀉,地面上的指揮部門也正在想盡辦法試圖堵住被洪水衝開的洞口。而在井下,洪水四處蔓延持續上漲,張前東和他的工友們在洪水中艱難的沿著主巷道向東撤離。
[串場:]
這裡是四二區,距離地面有680米,當張前東帶領13名工友撤退到這裡的時候,情況已經萬分危急,水已經沒過了膝蓋。張前東突然想起,早上曾經安排8名工友在距這個地方延伸100米深處施工,這個時候他面臨又一次選擇,一種選擇是跟隨13名撤退的工友一起從這個方向撤退,意味著生還,另一種是下去100米通知8名可能還在工作的工友,生死一線,張前東選擇了後者。
解説:
[圖]3號作業點是張前東的掘進隊正在開挖的一條新巷道,這條巷道不但路不好走,而且是一條封閉的下坡巷道,掘進作業面距離地面近800米,位於魚田堡煤礦的最深處。
張前東:我最清楚了,他們肯定在那個地方工作,在作業,但是走沒走我當時也不曉得,我就必須要去看他們。
記者:一定要你親自通知才能通知到嗎?
張前東:只有這種,唯一的辦法就是我親自通知才能通知得到。
記者:那100米你怎麼走下去的?
張前東:那100米我是連滾帶爬的,因為那個地方巷道沒有正式形成一個巷道,是我們的一個礦延伸的下到這個位置,因為我往前面滾著,能快一些。我心裏説實在的,我也是感到害怕的,跟其他的地方不一樣,這裡只有一條主路。
記者:害怕怎麼還去呢?
張前東:我覺得我的工人在下面,如果我不去,感覺如果晚了我就無法面對了,感覺對他們親人親屬沒法交代。
記者:你怎麼形容你們之間的關係?
張前東:兄弟之間、工人之間的感情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
解説:但是當張前東趕到工作面上的時候,他發現這裡的8名工友已經撤離。而此時在地面以下800米的礦井深處,就只剩下張前東一個人了。
記者:你失望嗎?
張前東:那個時候感到有點失望,那個時候感到下去容易上來難。
記者:怎麼這麼説呢?
張前東:下去的時候可以滾著下去,上來要一步一步的手腳並用,慢慢地爬上來。那個巷道還沒有形成巷道,往上面爬半步得往下面退一點。
記者:那個斜坡有多高?
張前東:那個斜坡有30多度。
記者:斜坡上的水有多高?
張前東:那個時候都已經把臺階淹沒了。
記者:那你怎麼往上走?
張前東:手腳爬行著走,爬一步得往後退一點,那個時候感到真正的害怕。
[空鏡:]水聲;一盞礦燈;
張前東:工友都不在了,就剩我一個人了,只是聽到水嘩嘩的聲音,/萬一我死掉了,出不去了,就沒有辦法了,那個時候真正感到害怕,那個害怕不是可以用語言表達的。
記者:你當時覺得能爬出來嗎?
張前東:我開始下去的時候沒想那個事情,走的時候上來的時候,才想到可能會來不了了。
記者:要回來不了那就冤死了。
張前東:但是我覺得至少我的心裏沒有其他的想法了,放心了我親自看了沒有人了,如果我不下去,也許我心裏有個牽掛,也許下面有個人。
記者:那時候就真這麼想?
張前東:只有這樣想心裏才想得通了。
解説:歷經艱難,張前東重新爬回了和工友們分手的負350米主巷道。此時洪水已經將這條巷道淹沒了近一半。張前東判斷,由於主巷道的地形是兩邊高中間低,因此他估計東邊的低窪處已經被洪水全部淹沒了,這就意味著,此時的張前東只能向西走,原路返回到負100米的主巷道尋找逃生的機會。
張前東:因為從負350到負100,整個是500多米的長度,那個時候我爬過來,我是一個人嗎,500多米的斜坡,我是走了一段距離,然後停下來。
記者:知道幾點了嗎?
張前東:不知道,當時沒看,我當時的嘴上非常乾渴。當時我想,誰給我一瓶礦泉水,無論多少錢,我都願意幹,當時的想法就是這麼單純。
記者:身體狀況呢?
張前東:感覺很不行了,體力太差了。人的體力畢竟是有限的,汗水、體力消耗都不行了,體力很差。
記者:想到放棄嗎?
張前東:當時沒有,沒有想到過放棄。
記者:想過家人嗎?
張前東:想的更多的是對不起我的妻子。因為我的娃兒當時還小,十幾歲,我想如果我不在了,她可能就沒有父親了,他會感覺到孤獨,缺少一種愛。
記者:後悔過下去救嗎?
張前東:沒有,只是説少了一份牽掛,少了一份擔心。
下節導視:
漆黑的礦井中他突然發現了什麼?
張前東:我看到這裡很多燈晃來晃去的。
齊胸的洪水中他們是否還有逃生的可能?
張前東:感覺很絕望,不再往前走了。
解説:在洪水中不知道走了幾個小時,張前東再次回到了他第一次發現洪水的負100米巷道。他意外地發現這裡聚集了50多名被洪水圍困,找不到出路的礦工。
[同期:]
張前東:大概是三點左右,具體時間不知道,肯定是兩點多了。
張前東:心情好了,不是我一個人了,這麼多人,一個人的時候最痛苦,看到他們過後,心裏好受一點,人多以後,辦法也多。
記者:水到什麼位置?
張前東:到這兒。
記者:已經到了?
張前東:對。
記者:你來了以後怎麼辦?
張前東:我説大家不要慌,他們開始不聽我的,很多人都鬧鬧嚷嚷的,我説大家一定要想辦法出去。我説我們必須想個辦法,我當時問了一下。當時腦袋還在露在水外面。
記者:你不是説到這兒嗎?
張前東:對,露出來,往這邊走,大家就是沒個&&的,不敢往前走,我想要想出去只有這條路了,叫了幾個身體好的,大家手牽著手的,拉成一條線出去。
記者:做了一個決定往前走?
張前東:對,大家看到有人&&,大家就一起跟過來了。
記者:如果沒有你來,沒有這個決定呢?
張前東:不知道。
記者:這麼高的夯道最後全部都淹掉了嗎?
張前東:全部淹掉了,這個夯道。
記者:裏面全部灌滿水了?
張前東:對。
解説:帶領著50多名工友,張前東選擇沿主巷道向東逃生。由於受到地型的影響,他們越走洪水越深,很多人停住了腳步。
張前東:他們都不敢往前走了,越走越深,巷道不是有管子嗎,在墻壁上,水淹沒了以後,人還可以爬在管道上行走。
記者:管子上能走人嗎?
張前東:只能往前爬著,往前移動,平者走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説我&&,我們一路往前走,後面的跟著來,特別是那個時候,人都是要生存,只要前面有人帶路,手牽手都往前走。
[同期:]
記者:當天你們從這走的時候是從這條夯道出去的嗎?
張前東:是。
記者:當時的水有多高?
張前東:已經淹過了頭頂。
記者:你們怎麼過去?
張前東:這樣一步一步往前走。
[演示:]
解説:由於在洪水中浸泡的時間過長,大部分礦工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在管道上行進的速度非常緩慢。當張前東帶領著大家走到巷道最深處的時候,洪水幾乎要淹沒頭頂。更為糟糕的是,礦工們攀爬的管道在這裡因為要跨越3米多高的主巷道而突然抬升起來。
張前東:前面一片水,除了人也看不到什麼東西,而且當時那個水,不僅僅是水,更害怕的是水霧,和水浪,更害怕的是這個。感覺到陰風慘慘。因為我們井下是自然通風,大家都曉得空間太大,把空間佔了之後之後,産生的水浪水霧,很嚇人儘管我們相處很近,我們都看不清楚臉。大家都不動了,我在前面也不能走了。
記者:管子摸不到了?
張前東:對。水太深了,人沒法過去了。那個時候前面都停下來了,我們都停下來了。
記者:情緒有波動嗎?大家?
張前東:肯定有波動,大家都看著我,怎麼辦,有些老工人那個時候的帽燈,因為我們的燈時間太長了,也滅了。一些老工人還有一些年輕的,體力差的,感覺很絕望,不在往前走了。
[同期:]
張前東:對,主要是水,當時水淹著看見那個管子,都不知道在什麼位置,我一摸還有這個管子,我覺得可以吊過去,但是必須要有體力。
記者:你在水底。
張前東:對,身體在水裏面,手把著管子。
記者:把嘴露出來?
張前東:對。
記者:都是從這邊吊到那邊?
張前東:對。
記者:有多遠的距離?
張前東:大概有五米的樣子。
記者:就這樣,但是不能松手啊?
張前東:不能松手,松手就被水沖走了。
記者:就這樣一路走過來五米?
張前東:對。這個帽子當時都沒有了。
記者:帽子都沒有了?
張前東:對,燈也滅掉了。
記者:50個人都是這麼過去的?
張前東:最後全部都過來了,有一個人不願意過,/(我)把他罵一頓,我説你膽子這樣小,真的是不能叫男子漢,我説大家都能過來,你為什麼不能過去?他説他身體不行,累了。我説累了不是照樣過去了,你在這裡誰也靠不了,只能靠你自己。那個時候人是懸空的,只能憑你自己的信心才能過得去。
記者:不能落下一個人。
張前東:對。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我要看著他活活一個人逃出去。我在這裡,至少他可以生存,因為我看著太多的煤礦工人了,井下出了事故,妻子、娃兒哭的那個樣子,是讓周邊人都會很悽慘的。
記者:最後一個人渡過來的,水到什麼位置?
張前東:那裏所有都淹完了。
解説:越過巷道的最低窪處,50多名礦工終於從死亡的邊緣走了過來。而發生透水事故時在井底作業的973名礦工中也只有3名遇難。當張前東終於和工友們再次見到陽光的時候,距離他第一次發現洪水已經過去了將近7個小時。
[同期]:礦車;出井回到地面;
張前東:我也不知道怎麼走出去的,也許是爬出去的,也許是走出去的。
記者:那一刻的感覺還記得嗎?
張前東:感受真的是太好了。那個礦泉水,我一連著喝了三瓶,最後一瓶,我從頭上倒下去,感覺到我今天真正逃出來了,當時的心情就是這樣。
記者:如果沒有你回頭去通知這三個作業點的人結果會怎麼樣?
張前東:他們也許會犧牲,也許吧。
記者:經歷這樣的事故,你對生的理解呢?人活著為什麼?
張前東:為我的工友而活著。如果他們沒有了生命,或者是家庭破裂了,我的心情肯定也不好安。
記者:你後悔選擇當一個礦工嗎?
張前東:現在肯定是後悔了,現在感覺是後悔了,現在當一個礦工確實太難了。出了那麼多安全事故,到處都在死人,利潤這個樣,安全風險又大。
記者:你作為礦工,你認為出現那麼多安全事故是什麼原因?
張前東:一個是工作環境有些問題,二是工作強度,工作強度大了,工人休息不好也會出現問題,還有就是有一些先進的技術沒有跟得上,無法檢測、無法預料造成的。
記者:有沒有打過退堂鼓?改行?
張前東:我當時曾經有一種想法就是改變生活方式和工作環境,從事其他行業,因為搞煤礦,從我來説,一個是文化素質不怎麼高,再也沒怎麼大的特長技術,只有把我的本職工作,煤礦這一行幹好。
記者:你希望什麼樣的生活?
張前東:把我們的安全更紮實一些,更有保障一些,這是每一個礦工所希望的。
責編:辛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