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思人，真情永存。一張照片，鉤沉出多少塵封往事。

    這位老人叫卜克，那位朝鮮老人叫金成浩。他們能在關山阻隔、杳無音訊近50年後，又得知對方的下落，還得從一篇《卜克，您在哪》的通訊説起。

    當他蒼老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到我的耳際時，一種無以言表的激動瞬間從心底傳遍全身

    前不久，我們在憑吊朝鮮平康郡上甲裏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陵園時，遇見了一位在這裡守陵50年、現已78歲的朝鮮老人金成浩，他講起了朝鮮戰爭中與志願軍軍官卜克出生入死的戰鬥情誼和終身守陵的誓言，以及在陵園再相見的約定，並請我們幫助尋找卜克。

    老人執著的忠誠和真摯的情義，讓我深深震撼。當夜，我寫下了《卜克，您在哪》一文。我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樸實善良的金大爺尋找他思念了近半個世紀的卜克，去兌現他們46年前的約定。

    回國後，這篇通訊經新華社播發後，《解放軍報》全文刊載。《人民日報》以《歷久彌深的親情》為題作了報道，《人民日報》海外版和《作家文摘》也相繼刊載了《卜克，您在哪》。新華社平壤分社記者任力波在《參考消息》上還發表了一篇題目相同的文章，並配發了照片。但僅憑幾篇報道能否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卜克？

    沒想到，這篇文章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在《解放軍報》刊登的當天，軍委辦公廳原主任董良駒同志就給我打電話説，他對卜克這個名字有印象，當年在朝鮮戰場，卜克好像是志願軍某師的一名團政委。

    不久，國防大學原校長朱敦法同志向我提供了又一條讓我驚喜的消息———卜克是朱敦法在志願軍某團當團長時的團政委。過了一天，董良駒同志再次來電話告知，卜克轉業到了內蒙古包頭市一家軍工廠工作。包頭市一位讀者在看了《人民日報》的文章後，打來電話説，卜克仍然健在，還提供了那家工廠的電話號碼。通過工廠，我又輾轉找到了卜克家裏的電話號碼。

    在忐忑不安和急切期盼中，我撥通了卜克家的電話。當卜克蒼老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到我的耳際時，一種無以言表的激動瞬間從心底傳遍全身。經總政治部領導批准，我們立即組織赴朝訪問團部分成員專程赴石家莊，看望這位令人尊敬的志願軍老戰士。

    於是，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志願軍老戰士傷殘的身體、清貧的生活和高尚的情操，使我深受震撼

    卜克，河北靈壽縣人，1919年10月生，1938年5月參加革命，同年10月加入中國共産黨，隨八路軍115師轉戰南北，先後兩次在日寇的“大掃蕩”中被捕，飽受鐵窗之苦，後組織暴動越獄逃出。1952年春赴朝作戰，1958年3月回國。1963年轉業到包頭市某軍工廠任副書記、副廠長。1982年離休後，安置在石家莊某幹休所。

    上面提到的一些報道，卜克其實都看到過。也有人勸他儘早跟有關方面聯絡，説不定還可以解決眼前的一些實際困難。他説：“為了祖國的獨立解放和繁榮富強，不知有多少人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我作為一名倖存者，與他們相比，還能有什麼要求呢？還有什麼必要通過這件事來炫耀自己呢？”因此，他選擇了沉默，將這份深情珍藏心底。

    幾十年南征北戰、身陷囹圄和曲折坎坷的生活經歷，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跡。他左手在戰場上致殘，胳膊上至今還有彈片未能取出，遇到陰雨天就疼痛。但他樂觀豁達、平易近人、親切慈祥，透著軍人特有的氣質和長者風度。

    當我們轉達總政領導對他的關心和慰問時，老人眼含熱淚地説：“謝謝領導的關心！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志願軍戰士，對革命所做的貢獻不多，受之有愧！祖國統一大業還沒有完成，世界也不太平。作為一名老戰士，我雖然不能像當年一樣穿上軍裝了，但我還有孫輩，他們隨時可以聽從國家的召喚，去實現我的心願。”

    這個一生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奮鬥不息的老人，在人們盡情地享受著他們這一代開創的幸福生活的時候，卻過著清貧儉樸的生活，居功不言，甘當無名英雄。這高尚的情懷，讓我深受震撼。

    他有生之年的最大心願是赴約朝鮮，看望長眠在那裏的戰友，兌現與金成浩46年前的約定

    當我們把在朝鮮拍攝的照片拿給卜克看時，那一座座熟悉的山峰，一張張親切的臉龐，一個個長滿青草的烈士墳塋，把他的思緒帶回到了美麗的三千里江山，帶回到了難忘的烽火歲月。

    卜克説：“我是1952年春到達朝鮮的，開始守衛在元山市，後轉到朝鮮中部戰場。金成浩等朝鮮人民頂著炮火，克服重重困難，把彈藥和糧食送到前沿陣地。共同的事業和出生入死的戰鬥經歷，使我們建立了用鮮血和生命凝成的深厚友誼。”説到這裡，老人拿出幾張珍藏的照片和用紅布裹著的軍功章、紀念章，並從中抽出了一張他與朝鮮群眾的合影，金成浩就站在他的身後。

    人生有無數的離別，也有無數種思念。這次離別，在他的心底留駐成永恒；這種思念，與他相伴終生。多少次，鬚髮花白的卜克邁著蹣跚的步履，遙望遠方，思念著赴湯蹈火、血灑疆場的志願軍烈士，思念著休戚與共、生死相依的朝鮮兄弟……幾十年來，他雖無法與金成浩聯絡，但心裏一直牽掛著他、想念著他。

    這份沉寂在心底46年的約定被喚醒之後，卜克徹夜難眠，思念如潮水般翻滾。他最大的心願是能夠在有生之年赴約朝鮮，去看望長眠在那裏的戰友，看望信守諾言的兄弟，一起暢敘中朝兩國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和牢不可破的戰鬥友誼。

    人生易老情難老，別時容易見時難。金大爺，您可知道，在鴨綠江的彼岸，您的親人同樣也在思念您、祝福您，盼望與您重逢，與您歡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