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永 元
中國傳統文化中有很多糟粕,文人相輕便是其中一種。因它不像“小腳文化”那麼噁心,很多人視而不見。
文人相輕只是個概念。具體到行動上分得很細,比如寫書的看不上演戲的,演戲的看不上演電影的,演電影的看不上幹電視的,幹電視紀錄片的看不上幹其它電視節目的等等。
不知道為什麼,干紀錄片的好像特牛,差不多算電視臺裏的知識分子。
我對紀錄片的概念,可以溯源到我上小學看電影的時候,那時候,人們管紀錄片叫加片。是加在正片也就是故事片之前的片子。比如“三戰一哈”,那“一哈”就是紀錄片──《毛主席會見西哈努克親王》。
説是加片,也有加一晚上的,比如《南京長江大橋》+《根深葉茂》、《打開聾啞禁區》+《隔日愁變成百日鮮》。既便如此,人們也頂著嚴寒,裹著大衣在嚴寒中扛著,我那時的想法是,萬一要有正片呢?印象中有一次這邊放著加片,並加緊聯絡友鄰單位,終於跑來了正片《杜鵑山》,看黨代表柯湘俊俏的模樣,心想,這回凍得值。
我小時候也動過弄電影、電視的念頭,但絕對是想弄正片,沒想過弄加片。
我對加片多少有興趣是在大學畢業後,一次是蘇聯電影回顧展,我看到了羅姆的《普通的法西斯》,印象中有這樣一段,畫面是各式各樣的戀人們互相整理上衣領子,解説是“愛情使人們如此相似。”
加片還有如此拍法。
後來又看到了《從毛澤東到莫扎特》。美國人拍的。
這時候,我混在電臺,有了幾分知識分子的頭腦,明白了紀錄片獨有的探求視角和敘述狀態,可以説已經對紀錄片刮目相看到了葉公好龍的地步。
安東尼奧尼先生不就用加片反華嗎?
我的同學時間也拍起了加片,《回延安》、《我愛你,地球》,拍得一般。
有一個叫《靜靜的天盡頭》拍得特別好,但不是他拍的。
後來,我看到了《混在北京》(一個地下加片),把我給震住了,天哪,這不比正片差。這時候,我已經很學術了,很佩服拍攝者讓被拍攝者感覺不到攝像機存在的技巧,只有這樣,加片才可能真正真實的還原生活。
有一陳子,我的同學時間、陳傑、王子軍紛紛改弦易幟改拍加片,聽他們的口氣,好象會拍這個很了不起似的。
我這人不甘落後,也就順手拍了40多部加片,有什麼呀。
他們説我拍的不是加片,是專題片,專題片就是文字配畫面,加片就不一樣了。
加片一般不配解説,得看不太懂才行。
加片得耗時候,拍一兩天不算,比如拍一隻猴,你至少房頂樹上跟拍五年。最好能採到交配的過程,這時生命延續的涵義才可以彰顯。
加片不能拍一線人物,怎麼著也得拍男的頭髮長或者女的禿子那種另類一點吧。
拍加片不能有錢,最好的狀態是賴著帳並頑強地拍著。
拍好的加片有沒有人看不關鍵,最好是在某國家海濱城市得個呦口的獎,才算體面。
我現在不拍加片了,改拍正片。
那天一人正在出恭,有鏡頭對著他問:北京風大嗎?那人説,我操,這也拍啊!
看看,殘酷的競爭快把人逼瘋了,拍加片這碗飯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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