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記錄] 天使和魔鬼之間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24日 11:04

　　CCTV.com消息（社會記錄）：

　　尋人啟事，疙瘩村村牌，拋棄無名氏地點。老城鎮派出所出警記錄。

　　主持人阿丘：2003年11月19日清晨，河南省長葛市老城鎮派出所接到一個報警電話，説在當地圪垯廟村的一個丁字路口的兩堆水泥預製板中間，發現了一個危重病人。就在當地警方和120救護車趕到現場後的幾分鐘內，這個身份不明的病人已經因為極度衰弱停止了呼吸。法醫發現病人的顱骨和氣管都被切開並且縫合過，上面還包著紗布，顯然是剛在醫院動過外科手術。這是個奇怪的病人，他究竟是誰？誰給他做的外科手術？又是誰在這個寒冬時節把他孤零零地扔在這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長葛警方馬上以故意殺人罪為由對此事立案偵查。

　　您剛才看到的這份尋人啟事，就是當地警方為了查清這個無名氏病人的身份而印發的。警方已經查明，這個無名氏病人在2003年11月2日新鄭到鄭州的公路上遭遇了車禍，肇事車輛逃逸後，病人隨後被救護車送到新鄭中醫院搶救。到現在為止，第一個問題，無名氏病人的真實身份是誰還沒有查清，但是，後面兩個問題卻已經有了答案。您可能也早已經知道了，那個給他做手術的人，和那個拋他于荒郊野外的人，是同一個人.

　　照片，劉書君被鄭州警方押出新鄭機場

　　主持人阿丘：這個人，名叫劉書君，河南省新鄭市中醫院外三科主任。既是無名氏病人的救命恩人，又是這起故意殺人案件的主要犯罪嫌疑人，上個月28日下午，在廣東三水某醫院躲藏了數月之久的劉書君被警方抓獲歸案，押解回鄭州。這張照片，正是他被押出新鄭機場的時候拍攝的。

　　此案目前就在進一步偵查中，3天前，社會記錄的記者在鄭州市第一看守所見到了這個既是救人天使又是殺人嫌犯的劉書君醫生。

　　看守所鐵門，劉書君戴著手銬被押出來。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主任 劉書君

　　劉：這個病人叫無名氏，沒有家屬，車禍受傷。

　　記者：當時是什麼樣的狀況？手術是你親手做的？

　　劉：是我做的。

　　記者：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

　　劉：現在記不清楚了。

　　記者：你和病人有沒有交流和對話。

　　劉：沒有交流，沒有對話，早期是氣管切開了不能説話，以後他表達不出來。

　　記者：手術效果怎麼樣?

　　劉：效果還可以。

　　記者：是當天做手術嗎？

　　劉：是，下來已經淩晨兩點了。

　　記者：是你親手把他給救活了?

　　劉：是可以這樣説。

　　新鄭中醫院救護車、急救中心。

　　主持人阿丘：在這裡要補充説一句，劉書君是從業17年之久的資深醫生了，在基層衛生院做過三年院長，在鄭州市的大醫院也做過多年醫生。2003年3月才調到新鄭中醫院工作的他，雖然來院的時間不長，但作為外三科主任既是科室的業務骨幹，又是醫院的中層領導。新鄭中醫院的領導告訴社會記錄的記者，至少在神經外科領域上，劉書君的業務水平在新鄭算是拔尖的。所以像這樣把病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手術，對於劉書君來説，實在是家常便飯。

　　從11月2日到18日，這個被劉書君親手搶救過來的無名氏病人在新鄭中醫院一共住了17天院，但是到後來，情況開始發生了變化。這個被新鄭中醫院搶救過來的無名氏病人，同時給醫院帶來了兩個難題。一是身無分文，18天裏累計已經欠下醫院19754元費用，而且每天都要繼續花好幾百元治療費用；二是始終沒有找到病人的家屬，沒有人護理。在這種情況下，醫院想出了個"省事"的辦法。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主任 劉書君

　　劉：這個病人就是11月18日，給院領導反復彙報，因為經濟欠費問題不好解決，當時醫院安排，他説不行就給他倒騰一下醫院吧，給他送出去，倒騰的目的是他從我們醫院送到其他的地方，然後打120讓其他的醫院接走，這樣醫院會損失會少一些，這是送出去的目的。

　　記者：當時跟院領導的商量過？

　　劉：院領導安排，我們執行。

　　記者：你跟誰商量的？

　　劉：醫院院長。

　　主持人阿丘：院長説是外科主任想的辦法，主任説是院長拿的主意。警方説，兩人都希望往對方身上推這個決策的責任，事實上，這兩位領導都脫不了干系。説到這兒我不得不把整個拋棄病人的事情先放一放，我想跟您説説這個拋棄病人的醫院，新鄭市中醫院。這家醫院不同於尋常的公益事業單位，新鄭中醫院是一個股份制的民營醫院。這得從説4年前的那次"改制"説起。2000年7月，新鄭當地一個私營企業的老闆向醫院投資1100萬元，佔醫院股份的60％以上，從此新鄭中醫院變成了一個股份制的民營醫院。這個私營企業的老闆就成為醫院董事長，順便説一句，這位名叫趙培林的醫院董事長，因為與本案有牽連已被警方取保候審。醫院"改制"後，院裏的每個科室都實行了經濟獨立核算，每個月都要向醫院上交一到兩萬元不等的收入。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主任 劉書君

　　記者：你們這個神經外科指標是多少？

　　劉：一個月可能是上繳25000，純的。

　　記者：一個月上繳25000給醫院？

　　劉：是。

　　記者：自己留下來多少？

　　劉：剩下的醫院給你發一部分，如果是掙得多，給你發一部分獎金。

　　主持人阿丘：再説回來，回到拋棄病人事件上來。就在去年11月18日，在取得了院長的支持後，劉書君就開始著手給病人換醫院，實施他們稱為“倒騰”的計劃。劉書君安排了三個自己科室的醫護人員，包括兩個護士和一個剛到醫院不久的實習醫生，醫院車隊派了一名據説是經驗豐富的司機，4個人帶著無名氏患者上了麵包車。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主任 劉書君

　　劉：我説院長安排把病人送出去，倒騰一下醫院，去的時候一定到要求打好120，然後就做了，車過去接了，你就可以走了。

　　記者：你有沒有説送到什麼地方？

　　劉：因為院長找我們，當時就説，司機比較有經驗，叫安排上車，其他他們很有經驗的，怎麼處理這個事情，咱們第一次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記者：這已經不是秘密？

　　劉：是，這個醫院往其他醫院送，其他醫院往其他120來回送，估計不是一家醫院的，其他醫院可能都有這種情況。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護士 武薈玲

　　記者：那你什麼時候知道要把這個病人扔掉呀？

　　武：直到扔到那的時候，我才知道要把他扔掉。

　　武：車停到那以後，然後小楊開開門就把他拉下去。

　　記者：他一個人就把他拉下去了。

　　武：他在下面拉著，然後要我幫忙然後我在下邊…我在上邊幫忙然後就把病人放那了。

　　記者：放到那兒了？

　　武：放在路邊。

　　汽車往長葛方向開 疙瘩廟村村牌 拋棄病人地點 病人照片

　　主持人阿丘：就這麼把病人轉移到了20公里外另外一個市的荒郊野外，倒騰的第一步應該説是順利完成了，這個時候，按照劉書君的計劃，第二步應當馬上給當地120打電話，讓其他醫院的救護車來把病人接走，這樣，給病人倒騰醫院的任務才算完成。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原計劃碰到了新問題。

　　採訪新鄭中醫生原司機

　　司：他們領導之間商量好的，我們到那個地方，臨走之前，外三科的有個護士説這個把人放下之後，怕人出什麼意外，打120，我直接撥了一遍，用IC卡撥，他説你不在那長葛那個地方，你在市區，沒有出動救護車，我用手機撥了一遍，他説你打110，我一聽沒有打，我就走了。

　　主持人阿丘：也許畢竟幹的是見不得人的事情，由於心虛害怕，把無名氏病人扔到疙瘩廟村以後，司機小唐給當地120打了電話，但並沒有説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和所在的位置，被當地120視為騷擾電話。就這樣無名氏病人從新鄭中醫院被抬出後，並沒有像原先他們設想的那樣被別的醫院接走，而是在凜冽的寒風中度過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後幾個小時。而另一方面，隨著長葛警方的立案偵查，警察根據相關線索也找到了新鄭中醫院。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主任 劉書君

　　劉書君：結果送出去以後，過了幾天，公安去醫院調查病情的情況，我們感覺到事情不是特別妙，當時考慮到是不是病人出事情，我們自己坐了出租車到長葛找這個病人。

　　記者：為什麼還要去找這個病人呢？

　　劉：當時怕出什麼事情。

　　主持人阿丘：等到得知無名氏病人的確出事了以後，劉書君他們緊張極了，一方面對前來調查的警方，他們説無名氏被家屬接走了。另一方面他們開始趕緊安排互相統一口徑。首先被找來的是無名氏病人的主治大夫趙廣濤。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主治大夫

　　趙：叫到樓上，他説 病歷要完善一下，他説你知道怎麼寫了？我説怎麼寫了？他就説他嫂子把他接走了，我沒有什麼想法，因為當時還是我只是一個醫院一個普普通通職工及領導説了怎麼辦我就怎麼辦，當時我就把原話寫了，我説昨晚他嫂子把他接走了，領導看了不行，我又寫了一遍，就是病歷上這樣寫的，就是説病歷出院時我是這樣寫的。

　　採訪護士

　　武：後來公安局調查的時候，我也説實話，可是他們不讓我説實話。

　　記者：誰不讓你説實話？

　　武：領導。

　　記者：哪一個領導？

　　武：主任和護士長。

　　主持人阿丘：先是轉嫁包袱拋棄病人再是偽造病歷、互相串供。犯下了一個錯誤，又不惜用更多的錯誤來掩蓋。本來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現在卻成了害人性命的待罪之身。劉書君跟社會記錄的記者説，從把病人送走以後，他的心裏就再也沒有平靜過。他甚至不再願意去中醫院上班，最後甚至遠走他鄉。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主任 劉書君

　　劉：因為這些問題出來以後，思想壓力比較大，感覺在本地感覺到事情出了以後，感覺思想已經壓力比較大。

　　記者：是什麼樣的壓力呢？

　　劉：社會輿論，感到思想壓力比較大，做下去，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地方再做有一點不能承受。

　　記者：你是在醫院感覺到外界的壓力，

　　劉：感覺外界的壓力比較大，自己的內心裏感覺壓力比較大，外在和內在壓力比較大一些。

　　記者：外在的一些是什麼？

　　劉：社會上一些輿論，內心裏感覺到總是自己做錯事 ，感覺壓力比較大。

　　記者：自己良心上難受是嗎？

　　劉：對。你説了假話，肯定早晚會被揭穿的，畢竟是假話，他們警方一看他們很清楚的，肯定是漏洞百齣的，畢竟是假話。

　　主持人阿丘：警方告訴我們的記者，這個案件的偵破過程幾次易手一波三折，案件從長葛警方移交到新鄭警方，最後又由鄭州警方組成專案組負責。目前此案還在進一步偵查當中，在11名新鄭中醫院涉案人員中，有的涉嫌故意殺人，有的涉嫌包庇罪，有的涉嫌偽證罪，上至醫院董事長院長，到科室主任，主治大夫、護士長、護士甚至實習醫生以及車隊隊長、司機，到目前還有除一人在逃，一人取保候審外，已經9名犯罪嫌疑人羈押在看守所內，等待法律的懲罰。

　　趙董事長 ——取保候審

　　車隊司機——刑事拘留

　　主持人阿丘：不管是作為科室主任的劉書君，還是作為普通護士的武薈玲，好幾個涉案人員都對記者表達了強烈的後悔之情。劉書君還對我們的記者説，出現這樣的問題是早晚的事，因為他們太盲目地追求經濟利益。

　　事情算是説完了，事情引起的激烈論爭才剛開始。我在網上看到這樣的意見，説這樣一件把天使變成魔鬼的令人痛心的事情，根源一定要追溯到醫院改制。這位仁兄指的是醫院從公益事業單位改製成股份制企業後， 醫院的天職從救死扶傷變成了追逐商業利益，以致於此。

　　關於這一點我請教了有關專家，專家説，把責任推向改制似乎太過簡單偏激了，改制變革的本身並沒有問題，重要的是相應措施要跟上。首先是有關部門要加大對改制後醫療機構的監管力度，防止出現為了經濟效益見利忘義的事情；其次是要加快社會救助體制和公共救助基金的建立和完善，只有這樣雙管齊下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醫院拋棄病人事件已經在當地留下了深刻的影響。案發以後，新鄭中醫院的聲譽受到了很大打擊，醫院領導説，日門診量比以前下降了將近三分之一。

　　門庭冷落的中醫院大門，會議室橫幅。

　　採訪醫院黨委書記：那畢竟是個別人的事，咱中醫院還是好的，咱們應該把繼續努力，把這個難關渡過去，把咱們業務恢復過來，昨天晚上我們開了全體職工大會，好長時間我都沒有迷瞪過來，很沉痛的事。

　　採訪新鄭中醫院原外三科主任 劉書君

　　記者：將來有一天，你從監獄出來，你還會做醫生這個職業嗎？

　　劉：我很喜歡我這個職業，但是如果是情況允許的情況下，我還要幹.來到這裡是報應，能來到監獄裏，是報應，自己畢竟做得不是正大光明的事.領導負領導的責任，我負我的責任，在法律上是公正的，監獄就是社會最基層，在這裡好好反省自己的，有一天出去以後，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