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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平浪靜時,哥德堡號會停下來讓船員們下海游泳 |
哥德堡號剛剛從瑞典啟航不久,我們駛過了英國的多佛,也就是英吉利海峽中最窄的一段。值班的二副説,我們將在當夜駛過著名的法國諾曼底海域。這多少令我心生遺憾,因為我曾想到,如果在白天能見度好的情況下駛過這段海域,也許還可以用望遠鏡觀望一下。當天晚上,船長忽然對大家説,英吉利海峽外天氣很糟,加之時間還充裕,我們決定在海峽裏多呆兩三天,等待合適時機再衝出海峽。
10月10日下午,我在寫稿間歇爬上甲板,驚訝地發現,我們竟然離陸地如此之近,大概只有不到兩公里,一位老水手向我確認,這裡就是諾曼底!終於可以仔細看一看這片著名的海灘了,這片六十多年前盟軍指揮官們無數次用望遠鏡觀察過的陸地,幾乎沒有沙灘過渡,從海中陡然升起的就是灰色的懸崖。翻滾的海水拍打在懸崖上是雪白的,懸崖上每隔一兩公里便有一座燈塔,黃昏時分更是增加了幾分蒼涼感。
幸運之至,在海峽中轉了幾個圈子後,哥德堡號終於載著我這個二戰迷來到這裡憑吊一番。雖然不能登岸,但站在海中的哥德堡號上,目睹海灘上“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的壯觀景象也不枉此行了。
航行英吉利海峽時,恐怕是哥德堡號中國之旅中最冷的一段,早晚站在甲板上會哈氣成霜,即便中午時分穿著毛衣加厚厚的風衣都會感到些許寒意。然而,僅僅兩個月後,哥德堡號就帶我們來到了非洲與南美之間的熱帶海域,感受了一番沒有空調的赤道。
辛勤工作之餘,老沈和我在這艘只有兩個中國人的大帆船上也難免陷入思鄉的情緒中。我的未婚妻在北京等著我;老沈則有個上高三的女兒,當她高考時,老沈這個慈父將航行在澳大利亞與印度尼西亞之間。而且,我們各自還都有年事已高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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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膚色的船員們在一齊拉纜繩升帆 |
在哥德堡號上,和外界聯絡的主要工具是通過衛星收發的電子郵件,船上的衛星電話我們基本不去動用。這樣一來,在中國發生的新聞我們只能通過和親友的郵件得知一點點,因此,隨著這一小塊瑞典領土航行在大西洋上時,我們也時常惦念著太平洋西岸的那片雄雞狀的國土。
哥德堡號抵達西班牙的加迪斯港後,有一回我和船上的同行《哥德堡郵報》的記者戴格聊起了直布羅陀半島,戴格提醒我,不要和西班牙人談直布羅陀,因為它雖然在西班牙的國土上,卻被英國佔領至今。説到這裡,我不由得想起了香港,戴格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説:“你看,你們可以收回香港,是因為中英之間有正式的條約,所以1997年英國只好把香港還給你們。可是英國和西班牙之間對直布羅陀沒有一個正式的條約,這就不好辦了。”
我馬上説:“你錯了,中英之間確實有過幾個香港問題的條約,可如果按照那些條約,新界的租期是九十九年,香港島和九龍半島卻是永久割讓給英國。”
戴格感興趣地問:“噢,是嗎?”
我説:“當然,你可以回去查。八十年代初撒切爾夫人來中國還要提那些條約,但鄧小平對她説,那些條約我們從來不承認,這樣一來問題就簡單了。況且我想今天英國也承擔不起一場和中國的戰爭。”
戴格説:“是的,肯定承擔不起。”
實際上,一路上我和戴格已經成了好朋友,回想起來,戴格對香港問題的誤解在西方有著一定的普遍性,這大概是英國政府的遮羞宣傳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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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黃昏,船上會舉辦甲板舞會 |
而當時我在對戴格説這番話時,明顯感到心中有一股熱流在涌動。身處海外,卻往往能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中國人身份,這一回,正好讓戴格觸到癢處,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卻讓我又一次體驗到了民族自豪感。
後來,在西班牙旅西華人聯盟主席方新民先生引領下,我們從西班牙南部坐渡輪來到了非洲大陸北岸的小鎮休達(Ceuta),透過海峽上淡淡的雲霧,我們沒有借助望遠鏡就直接看到了直布羅陀半島,半島上海拔三百多米的錫格那爾山就像冒出海面一隻拳頭,威脅著來往于海峽的大小船隻。
英國自1704年便侵佔了直布羅陀半島,從那時起,西班牙一直沒有放棄對半島的領土要求,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西英兩國開始就直布羅陀問題進行談判,但始終沒有達成協定。遙望直布羅陀,更加緬懷一代偉人鄧小平,他當年一句“主權問題是不能談判的”擲地有聲,體現了真正站起來的中國的自尊和實力。
大西洋兩岸的著名地點大都關聯著一些衝突和戰爭的歷史,但航行在哥德堡號上,船員們每天都會感到歡樂和祥和。當我們離開巴西累西腓港時,船上雖仍以瑞典船員為主,同時我們這兩個中國人依舊,上船同行的還有來自南非的臉上總露出燦爛微笑的四位黑人青年。這樣一來,哥德堡號上的人員共來自七個國家──瑞典、挪威、丹麥、英國、巴西、南非和中國。平時,三種膚色的船員們一同在炮艙裏吃飯,一同在統艙裏休息,一同排成長隊拉著纜繩升帆降帆,不禁會讓人想到,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背景的人們能以探險的形式把這樣一隻古老的大帆船齊心協力開過三大洋,不就是最好的和平象徵嗎。
老沈是一個優秀的電視攝像和編導,雖然他的英語不算流利。每段航程結束的時候,他都要為所有船員製作一段十分鐘左右的電視短片,這些短片只是把這一程拍攝到的最精彩的鏡頭藝術地編輯在一起,完全沒有解説詞,最多配以途中錄製的船員們的歌聲。結果,每當一批新船員看過這些短片,他們都報以熱烈的笑聲和掌聲。只要登上哥德堡號,大家的心便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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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女船員在夕陽下看書 |
曾經聽説西方男人不談自己的收入,女人不説自己的年齡,可在哥德堡號上,這些避諱都是不存在的。
漸漸地,他們中許多人的人生觀深深地打動了我,理想的生活狀態在他們心中不完全是二十年寒窗苦後找份好工作出人頭地,只要不妨害他人,盡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世俗中的名利和地位都是可以輕易拋棄的。在這樣的境界下,一位跨國公司的中層年輕僱員可以辭去工作,去澳大利亞放馬一年,體驗牛仔的生活;一位在職的國王副官可以請假半年去墨西哥追求自己心愛的姑娘;而對哥德堡號上的所有普通船員來説,作為志願者他們不會拿到船東的一分錢,他們在大洋上汗流浹背地終日勞作,只是為了圓一個幾百年來的夢──再現一次哥德堡號的中國之旅,再次向世界展示一下前輩無所畏懼的探險精神。
有一回,一位瑞典記者上船對我們這兩個中國記者進行了採訪,採訪即將結束時,我反問道:“你不想聽聽我對瑞典船員的評價嗎?”這位記者馬上來了興致:“噢,你對他們怎麼看?”我説:“我覺得他們來自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卻能夠如此吃苦耐勞,這實在讓我們佩服。”
儘管我們這兩個中國記者不需參加船上的日常勞動,但我們碰到重活都會過來搭把手,文娛活動中也願湊個熱鬧,所以在船上人緣不錯。西方聖誕節之前都有撕掛曆倒計時的習慣,有船員將這樣一本掛曆帶上了哥德堡號,每天由不同的人撕去一頁。我和老沈便議論,這本特殊的掛曆將來可以送進博物館了。哪知聖誕節當天,這本完成了使命的掛曆就不見了,我們於是又評論説,這些小同志怎麼也不知道珍惜,要麼就是有人把它私藏起來了。沒想到第二天我們在自己的小閣子間裏發現了這本掛曆,背面還簽上了許多船員的名字,中間的一行字是:將它和我們的愛一起送給中國記者。
每段航程之後的離別都是痛苦的,當我們擁抱著一個個熟悉夥伴,説著祝福的話,再看著他們遠去的時候,我心中總會想起美國記者埃德加 斯諾的一句話:在每一片大陸上都有許多善良的人們,正是他們給了我一生中奮鬥的動力。
當哥德堡號漸漸駛離大西洋時,一批新面孔又開始活躍在甲板上了,在他們中,首次出現了兩位中國船員,這讓人覺得,哥德堡號已經離中國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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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停開普頓,船員們在參觀當地一所中學時教學生們打水手結 |
再見,法國拉羅謝爾的古堡和西班牙岸邊的漁火;
再見,南回歸線上的大海龜和格林威治線上的信天翁;
再見,大西洋沿岸所有國家的善良的人們。
相信今後每當我想到大西洋,也一定會想起哥德堡號的中國之旅。(文/圖 鄧武200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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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