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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難(2001.08.15 13:13: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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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中央電視臺《經濟半小時》“整頓市場經濟秩序—我們在行動”報道組最新報道
陜西洋縣是種西瓜的好地方,沙質土壤,氣候適宜,西瓜又大又甜,聞名遠近。今年托老天爺的福,洋縣的西瓜再獲豐收。但是,瓜熟了,瓜農卻愁眉不展,上好的西瓜連6分錢一斤都賣不出去,不要説掙錢,能少賠點就不錯了。
八月初,記者在陜西洋縣拍攝到了一些鏡頭,有幾百名瓜農拉著西瓜在烈日下等待貨主來收購,由於收購西瓜的汽車只有兩部,而等待收購的西瓜卻很多, 因此只有不到二成的西瓜被收走,賣不出西瓜的瓜農的臉上挂滿了憂鬱。
一位瓜農告訴記者:一斤6分錢都賣不出去,今年根本沒人要,沒有市場。
陜西洋縣地處我國西南和西北結合部的漢中盆地,由於氣候及地理條件獨特,早在三國時期就是農業的發達地區,洋縣西瓜在西部地區久負盛名,前幾年,每0.5公斤也就是大家所俗稱的一斤西瓜,收購價在二毛錢左右.近年來收購價逐漸下降,今年每斤6分錢,居然都賣不出去.這位瓜農帶著幹饃在烈日下排了8個小時的隊,仍然沒有賣出一個西瓜.他告訴記者今年西瓜豐收了,畝産都在4000斤以上,但錢卻賠了,連本都賣不回來.
瓜農説:我種了5畝的瓜,現在就賣了不到50元錢,沒賺頭。5畝瓜投資了800元錢,現在連本錢都賣不回來。
瓜農著急地告訴記者,成熟的西瓜不能及時賣出,就都爛在地裏了.
瓜農們説:瓜曬乾都爛在地裏了,你們去看一看。
幾位瓜農將記者帶到西瓜地,記者看到漫山遍野都是西瓜,但瓜農告訴記者,由於賣不出去,這些西瓜在烈日的暴曬下大都出現腐爛了,瓜農隨意打開了幾個瓜.
瓜農説:西瓜變型了,已經爛了,爛了的顏色都變黑了。已經到了賣期,卻沒有賣出去,沒法賣就丟在地裏,由它爛了。
久負盛名的洋縣西瓜,往年都批量銷往成都、重慶等地,今年賣不出,並不是瓜的質量有問題,為了證明西瓜好,瓜農讓記者品嘗了一塊。
為什麼好西瓜卻沒有市場呢?瓜農反映最多的一個原因就是收購西瓜的車少了,沒有車來收購,西瓜無處可賣。
那麼,今年為什麼收購西瓜的車不來了呢?記者找到了二位跑長途的司機。
司機這樣説:公路部門要罰款、運輸部門要罰,誰只要擋住了汽車,
誰都可以罰款。
這二位司機常年往四川、重慶販運西瓜,據他們反映,今年西瓜市場原本就有點供大於求,由於沿途有不少亂收費、亂罰款現象,極大地提高了成本,前幾天他們拉了二車,賠了二千四百塊錢,因此就沒有敢收購外運西瓜了。為了解收費和罰款的情況,記者跟隨兩部到成都的西瓜車進行了一番體驗暗訪。
我們的西瓜車在下午四點左右從陜西洋縣出發,沿著108國道經過襄河、勉縣等收費站,淩晨二點進入四川廣元境內,很快就被廣元市公路路政部門攔截,廣元這個路政收費卡的工作人員實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檢查收費。
以下是西瓜車司機與四川廣元路政工作人員的對話。
路政工作人員:150元錢。
司機:罰多少?
路政工作人員:150元。
司機:罰這麼多?
路政工作人員:對,不是罰那麼多,是收那麼多,還沒罰你的款。
司機:那現在收的什麼錢?
路政工作人員:收的公路補償費。
司機:現在,路政在路上不是説不罰款、不收這個錢了嗎?
路政工作人員:不是不收,還在加大收款力度。少收你50元錢,老師傅了。
如果説因為西瓜車超載,路政收取公路補償費尚能理解的話,那麼僅僅因為司機是老師傅這一條理由就減免了50元,這令記者有些詫異。然而執法的隨意性還不僅僅在於此,讓我們來看看。
在被攔截的輛車中,有一輛是四川廣元市當地的,工作人員看了看牌子,沒讓它過磅就放行了。
記者看到,當地車無論超不超載一律放行,被攔截收費的全都是外省車輛,路政人員承認他們在檢查超載之前先檢查車牌,如果是本地車即使超載了一般也放行。
路政工作人員説:晚上是看以車牌號為主,要是廣元車就放它過去。 那萬一它超載,還是把它放走。超載也有規定,一般的情況下,不是拉大型設備就要放行。
本地車超載也放行,外地車就沒那麼幸運了,這兒有位從河南來的司機,已經被罰了1000多塊,到廣元已經身無分文,可是在這兒又要交納一百元,讓他走投無路,一籌莫展。
以下是暗訪記者與河南司機的對話。
河南司機:現在再罰100元,我就被罰1300元了
記者:跑了多長的路?
河南司機:1200公里。
記者:你交完錢趕緊走吧。
河南司機:交沒錢,我給貨主打電話了,貨主説會過來,我不走了。
記者:那你就得等到天亮?
河南司機:等到天亮就等到天亮。
路政人員告訴記者,當地政府要求對當地車輛實行特別優待。
路政工作人員説:過路、過橋費減半,這是一種優待條件;第二種是聯絡交警不允許罰款。省政府對這個事是下了文的,誰要是在路上這樣亂整,一律處分查到底。對外地車照收不誤。
記者問:那對外地車就可以亂整?
路政工作人員:那不是亂整,是有規定的。
記者問:各地都這樣整的話,大家在執法的時候,就會有主場和客場之分?
路政工作人員:這個肯定有的。
離開路政收費卡,汽車沿途遇上了幾個收費站,一路交錢,清晨時分路過廣元市區,恰巧是週六,但廣元市交警直屬大隊的交警早早在路邊等候了,西瓜車被攔截了下來,在還沒有過磅的情況下,交警根據目測就命令卸貨。
四川廣元交警説:卸貨,你的西瓜也卸、過磅,你不卸的話就過磅。
司機説超載已向路政交過補償費,交警和路政都是廣元市的,攔截時間前後相差不超過四小時,哀求酌情處理。但交警對路政的處理結果不予承認。
以下是西瓜車司機與交警的對話。
西瓜車司機:路政已經處理了,錢已經收下了。
交警:你找路政去吧,我不知道是什麼事。
西瓜車司機:我的西瓜卸下來就爛了。
交警:爛了自己找的,爛了也得爛,爛了也就爛了。
西瓜車司機:爛了我要賠的。
交警:你賠我不賠。
停車時,司機是在交警的攔截指揮下停車的,但記者卻看到了這樣一幕。
記者看到,交警現場處罰的沒有一輛是當地車因為超載被卸貨,許多司機交完錢就走人了,在西瓜車司機的苦苦哀求下,把文明執法作為努力方向的這幾位廣元交警,最終罰了西瓜車一百元就放行了,國家行政處罰條例規定。現場處理必須填寫簡易程序申請單,否則不能當場收取罰金。但記者看到這幾位交警所罰都沒有填寫簡易程序處罰申請就直接收取罰金了。所提供的罰款收據明確規定,每次罰款不準同時使用定額收據兩張以上,但這次交警給司機提供的收據有5張之多。
進入綿陽市境內,西瓜車再次被路政部門攔住,工作人員直截了當,不過磅交100元錢就行,過磅則按量計算,300、500都沒準,理由還是公路補償費。
綿陽路政人員説,超員路差補償費跟廣元路政交的是一樣的。
在廣元市交費時,路政人員説交完之後車就可以一直走到成都,不用再交公路補償費了,這話尚在耳邊“這款交了以後,就能管得到成都”
廣元路政和交警,及綿陽路政的處罰都在同一天,國家行政處罰條例規定:一事只能一罰,不能重復執法,但綿陽路政不管這些,要求西瓜車再次交費。當然旁邊的一這輛四川本地車不交費就可以直接放行了。面對記者的詰問,路政人員顯得振振有詞,説該超就超,潛臺詞是你能拿我怎麼樣呢?
綿陽路政説:他們確實不用交,我跟你説,該超就超,哪能每個車都抓一下。
記者的追問引起了路政人員的警覺,但關於收費問題,記者聽到了一種更驚人的説法。
從陜西洋縣到四川成都,西瓜車遇到不少執法部門,但大都是罰款收費之後了事,沒有一個執法單位對不安全隱患進行消除,所以超載車只要交錢就放行。
西瓜車司機:他現在把罰款作為一種目的了,不是一種手段。説句內心話,如果真正能把超杜絕了的話,還是一件好事,對我們司機還是有利的。
司機説,其實他歡迎取締超載,只要所有車輛都不超載了,整個市場就公平有限了。但現狀是當地車可以超載,執法部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外地車不超載,貨物的運輸成本就明顯要高於當地車,因此只能用超載來降低成本,但超載又面臨罰款、收費,甚至多重罰款,多重收費,這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司機給記者算了一筆帳,從陜西洋縣到成都,由於過橋過路等各項費用高,運費至少需要2800元,如果只拉6.5噸,那麼每斤西瓜僅運費一項成本就是二毛多,加上六分錢收購成本,加上損耗。每斤西瓜到成都成本都在三毛錢以上,如果四川和外省車一律不能超載,那麼市場即使維持在高價位上,大家也是處於公平的同一競爭水平。但目前是,當地車可以超載,運輸成本明顯低於外地車,因此司機們只能靠超載來降低成本,超載成為重復罰款收費的理由,重復罰款收費必然又提高成本,誘導司機不得不超載。形成惡性循環。其實,路政等執法部門對運輸車普遍超載也心知肚明。
重罰高收費一般來説更能杜絕超載,但個別部門的罰款收費是有講究的,額度不敢太高,原因是怕你不敢超載了或下次不來了,否則就斷了財路。
廣元路政工作人員説:我們也不敢罰多了,罰多了駕駛員承受不了,下回他就不跑車了。
超載的外省車輛就成了韭菜,可以長一茬割一茬,有關部門就是不願意根除。
記者一行在淩晨一點半時、也就是從前天下午4點開始,經過33個小時的長途跋涉,我們蓬頭垢面地和陜西洋縣的兩輛西瓜車一起進入了四川成都市。沿途我們經過了14個收費站,碰到了4次罰款。
14個收費站,4次罰款,總費用是650元,平攤到西瓜裏,每斤是5分錢,西瓜收購價也只有6分錢,路上的罰款及收費幾乎等於農民的西瓜售價。在成都市場,品種相同、品質相差不多的陜西西瓜和四川當地西瓜,批發價竟然相差1毛錢,是瓜農售價的兩倍。兩部陜西西瓜車在成都市場擺了三天才將西瓜售完,返回洋縣已經是一個禮拜之後了,兩車西瓜總共賠了2300元,這就不難理解,沒有車到洋縣收購農民的西瓜了。
路政和交警治理超載合理合法,既可以消除安全隱患,又維護了市場秩序。但是,如果執法也像踢足球一樣分主場和客場,本地車和外地車內外有別,甚至重復執法、重復收費,罰款成為了主要目的,治理超載卻被拋在了一邊,這就與執法的本意南轅北轍,背道而馳了。市場經濟要求的是資源共享,渠道通暢,而西瓜的遭遇卻讓我們看到了層層關卡,雁過拔毛。表面上看,是瓜農受到了損失,做買賣的也蝕了本,受益的是當地的一些部門,其實,這裡面不會有一個贏家。渠道堵了,市場也就死了。 (《經濟半小時》記者/陳響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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