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com消息(東方時空-人物):
2005年4月,沉寂三年之久的賈平凹推出了一部以故鄉為背景,展現當下農村生活的長篇小説《秦腔》。賈平凹説故鄉一直是他寫作的根據地,但真正描寫故鄉的作品,《秦腔》是第一部,可以説《秦腔》動用了他所有素材的最後一塊寶藏。
主持人:最近我們看到您的新作《秦腔》,在這本書的封皮上寫的是賈平凹長篇封山力作。
賈平凹:它這個也不叫封山力作吧,當時出版社來取稿的時候,我就説這一本書它費的時間特別長,費的精力也特別多,它幾乎把自己積累一些素材都用盡了。可能在好多年之內不能再寫長篇了。
《秦腔》透過瘋子引生的視角展現了清風街上近二十年來人們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小説中的大家族夏家就是賈家的剪影,其中很多角色都是以賈平凹家鄉的各色人物為原型。在創作這部作品時,賈平凹始終懷著一種虔誠的心情,他在《秦腔》的後記中這樣寫道:當我雄心勃勃地在二零零三年的春天動筆之前,我奠祭了棣花街上近十年二十年來的亡人,也為棣花街上未亡的人把一杯酒灑在地上,從此我書房當庭擺放的那個巨大的漢罐裏,日日燃香,香煙裊裊,如一根根線端端衝上屋頂……
主持人:寫這部作品,您用了一年零九個月的時間。用您的話説,掌握素材的最後的礦藏都用盡了。那您曾經的富礦現在空了。
賈平凹:當然故鄉這個情節它也不是説一次就把它徹底寫完了,但大體説我覺得總算交代一個事情了。
主持人:到了今天,賈老師為什麼要把不到萬不得以都不拿出來的東西拿出來了呢。
賈平凹:因為對於故鄉我是常回去,這幾年回去,故鄉有一些變化。農民目前生存狀態,我覺得有許多話想説,想把這個事情,起碼在我寫作過程中,生命過程中,把這一段歷史,把這一段事情呈現出來。
小説中的清風街就是賈平凹的故鄉,陜西省丹鳳縣棣花村裏的棣花街,棣花村自古崇文尚墨,賈家是一個大家族,在當地頗有威望,賈平凹的父親在縣上教書,賈平凹自幼就受到了良好的文化熏陶,在他的記憶裏父親是威嚴而可敬的。
主持人:好像您的父親是傳統家長,不怒自威,説一不二。
賈平凹:我一生都害怕我父親,所以我後來話少。也是害怕我父親,各種原因其中這是一個原因,也是很少説話。再一個,性格執拗,也是這樣形成的。害怕誰,在他面前就不説話,其實骨子裏又不想太順從他。你還有你自己的固執,就這樣産生的。表面上看起來很溫順吧,實際上骨子裏是執拗的。
文革時期,賈平凹的父親被打成”反革命”開除公職,帶病回到農村,從此家裏陷入極度貧困,正在讀初中的賈平凹輟學回家種地,這段難忘的生活為他以後的創作積累了豐富素材。
賈平凹:當時那幾年,正是幾年大旱,基本上每天要我和我弟弟都是挑水到地裏澆玉米苗。簡直幹的,你澆一桶水,要從河裏挑上來,路特別陡,挑一上午,一上午動力吧,就是等到我父親星期六回來,就是吃糖包那麼大的包子。他帶過來,我和我弟弟在地裏,把那一個手托起來,不要叫它臟了。把那吃了,吃了以後,那天下午挑水的勁頭就特別大,那一直挑到天黑。還在那兒從河裏往上挑水,來澆這個玉米苗。當時我在《我是農民》這本書裏也説過一句話,我説苦難它在農村,但是快樂也在苦難之中。在那種環境之下,其實人有更多的快樂在裏頭。
1972賈平凹被推薦到西北大學中文系學習,在坐車去省城的路上,他對自己説“終於把農民的皮剝了。”但沒想到剛一進城,賈平凹就差點鬧出笑話。
主持人:第一次進城您看到的景象當中,對您最有衝擊力的是什麼?
賈平凹:當時上廁所去。上廁所吧,外頭挂著男廁所的牌子,進去以後沒有廁所。因為當時鄉下人都是蹲坑,怎麼沒有廁所,裏面凈是櫃子。又跑出來,跑出來是不是走錯了。回頭一看就是男廁所。又進去,這時候有一個人進來了,把那門一推,原來廁所裏面都有門了,就是那種。這是我第一次對西安的印象。
大學期間賈平凹開始發表文章,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他把自己的名字由賈平娃改成了賈平凹。畢業後賈平凹被分配到陜西人民出版社擔任文藝編輯,開始從事專業創作,同時也真正過上了城裏人的生活。
主持人:進了大學等於進了城,您説算是剝掉了農民這層皮。這個剝皮的過程,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
賈平凹:因為當時肯定是快樂的,因為當時終於説是起碼不受那種沒吃沒穿那種日子了。但是這種時間吧,隨著年齡增長,城市生活時間長了以後,我覺得你和農村那種感情又剝不開。
主持人:大學畢業之後留在城裏,真的成了城裏人,而且漸漸成為城中文化名人。但是後來我們聽到您説,越來越堅定地説,我是一個農民,甚至像烏雞黑到骨頭裏一樣。什麼時候這個結論這麼明確?
賈平凹:因為自己開始搞創作以後吧,關心的還是農村的事情。關心農村的事情,尤其農村目前發生這麼多變化。自己好像心裏老是關注那個東西,從這個角度講,我覺得自己的命還是農民命。
在幾十年的寫作生涯中,賈平凹相繼推出了《滿月》《商州三錄》《浮躁》等幾部有代表性的小説,他的作品始終擺脫不了富有濃厚地域色彩的“秦地鄉土情結”。然而在創作過程中也有一些內容和題材引起了人們的爭議,很多年過去了,賈平凹現在是如何看待這些不同聲音呢?
主持人:有人説您是國內目前作品最多,爭議也最多的作家之一。這麼多年面對不同的評論,不同的爭議,您的心態有變化嗎?
賈平凹:這十多年風風雨雨,現在對各種聲音,基本上自己心態也比較平和了。我覺得有些東西,一時你接受不了,過一段還是能接受的。
主持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哪一階段對您覺得是最讓您能夠舒展的?
賈平凹:我估計自從五十以後,確實是五十以後。五十以後經的事就多了,經歷的事多了
就不為怪了。反正我現在給我的孩子也講,這話我是五十以後給孩子講,我説是,起碼做人有兩點:一個是善良,一個是寬容這兩點。這四個字,基本上是就我五十年的經驗。在這個四十歲的時候,我都説不出這話來。
主持人:《秦腔》這部作品,其實也像您以前的作品一樣,喜歡的人把它捧上天,不喜歡的人可能踩在腳下。您對這種評論,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態?
賈平凹:一本書它有一本書的命運。書和人一樣,它有命運的。有的書出來,它就命運很通暢的。有的是它就飽受磨難的。我是希望我的書,誰還能讀我的書就對了。有上一兩篇,過上多少年,還有人看就對了。這是我最大的願望。
責編:楊育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