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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岸的風景》:喬遷新居(非小説)

------作者:梁艷

央視國際 2004年09月08日 17:06

  2001年7月13日

  外面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我關上燈,拉開窗簾。

  燈火通明的夜,不知從哪涌出來的人群,比過年還要熱鬧幾分。心裏有衝下去的慾望,卻又不知該衝到哪,身子,仍然依在窗框上,默默地看著外面的熱鬧。“像這樣白看著繁華熱鬧,沒他的份,連她跟著他也像在鬧市隱居一樣。”張愛玲《怨女》中的銀娣,是半生都在恨著丈夫的無能,而她于這熱鬧的旁觀之外,至少還有個人是能去恨著的。

  媽媽第一時間打過電話來,“看電視了沒?怎麼我們還沒聽到公佈是誰,就看到現場中國代表隊都跳起來了?”她聲音裏透著興奮,希望這個宣佈勝利的過程能絲毫不差地全盤接收,於是這一點點不了解,也成了遺憾。

  “可能聲音有延時現像。”

  “明天是你的班吧,快休息吧。”

  我應著,放下了電話。

  環顧四週,這個租來的小屋是再熟悉不過了。簡單的傢具,未經裝修的墻,翻翹的地板革,用膠紙貼住的窗戶,想一想,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在這裡一住就是五年。

  熟悉的東西,總會給人安全感。而現在去意已定,這熟悉就更讓人惦念。

  11月10日

  書是一箱一箱地打好包,一個摞一個地堆在客廳,一進門,就像跨進了倉庫。

  媽媽來了之後,便發動了親戚、朋友,先把零碎的東西螞蟻搬家一樣,一趟一趟地運過去。舊家就像拆散了架的積木,東一塊、西一塊地堆了一地。于這零亂中,媽媽遊刃有餘、安之若素。

  11月18日

  住了太久的房子,就像談了太久的戀愛,心知肚明總有一天要離開;仿佛綵排太多次的晚會,預告太多次的節目,真的上演了,便也漠然。儘管心裏也有淡淡的失落和悲哀。

  11月19日

  出租車一拐,鑽到小區旁的小路上。這裡是城鄉結合部,還完完整整地保留著農家院落。車子從村中穿過,就像打開了村子的橫切面,一個真實、生動的農家的早晨便一覽無餘地呈現在人們面前。有人端著杯子,在屋外刷牙;有人揮動著掃把,賣力、認真地打掃著衛生,飄起來的浮塵漸漸把他罩住,他再移身到別處;也有熱氣騰騰的早點鋪,大個的油條、包子,招攬了滿滿噹噹的兩桌人;還有小賣店剛剛開了門,有人當街潑出水來……

  只又一轉彎,車子就駛上寬廣、平整的公路。

  城市的朝霞是生在建築物的臉上的:高聳的立交橋、鱗次櫛比的樓房,都像撲了一層金粉,比在夜晚燈光的打照下還要迷人幾分。

  街心公園裏,穿戴厚實的老人已經開始了一板一眼的晨練,他們和公園一起,像都市的盆景,裝點著北京的清晨。

  有鴿群在空中盤旋,檢閱著這個剛剛甦醒的城市。

  第一天從新家去上班,平常司空見慣的一切,今天也變得新鮮起來,親切起來。

  11月20日

  新家裏,我最得意的當數弧形飄窗上垂地的窗簾。配著沙發的淺黃,紗簾在揉皺似的白底上,淺淺地撒著一組組金線,像精緻的糖果包裝,只消看看它飄逸的模樣,鼻翼間就好像有淡淡的糖果的甜香。

  可以稱道的還有玻璃幕墻,不管裏間開燈還是外間開燈,玻璃墻一見了光影就仿佛有了魂靈,熠熠地反著光,於是這簡單的小屋仿佛睜開了眼睛。初次來訪的朋友總愛問一句,這玻璃墻裏面是什麼房間,好像因了這道墻,裏面的房間也有了吸引力。

  倣古的推拉門,是舊時小姐的閨房;是朗朗讀書聲傳出的隔扇;是後花園遮住一片姹紫嫣紅的屏障;是深宮大院望得見一方藍天的窗欞。雖然這裡沒有閨房的沉香,沒有滿園的春色,沒有曲徑通幽的深遠,卻也流露著一點精緻、增添了一分賞心悅目。

  11月22日

  忽然熱心幹起家務來。

  自告奮勇擦地板,以為不過是賣賣力氣的事。蹲在地上,只來回兩趟就已經氣喘噓噓了。媽媽傳授心得,“用不著兩隻手一起擦,一隻手就足夠了。要有順序,不能東一下西一下的。”如法炮製,真省力不少。

  幫著媽媽抻曬乾的被單,一人一頭兒,邊抻邊疊,然後兩邊一對,媽媽疊得齊齊整整,我這邊皺皺巴巴,媽媽只好給我返工。

  一直以為,家務勞動不過是時間加體力,原來還要放一點心思,添一些熱愛在裏面。

  11月25日

  搬了新家,一切都與以往不同,我就像在這不同中,竭力要找到相同,把影牒,一張張、不知疲倦地在寂靜的夜裏挨個看過。而一顆心卻總像在哪出著差,懸在半空。

  竟有些思念,那個熟悉的、簡陋的小屋,還有那個睡慣了的小床。

  12月2日

  朋友進屋,挨個房間參觀、評價。

  一回頭,看見媽媽跟在身後,表情竟有些跼踀。

  等大家坐下來聊天,眼梢裏的媽媽,好像不知要把自己怎麼安放才合適,與我的朋友,這些可以作她兒女的人説話,只差羞紅了臉,胳膊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攏在一起,無所適從。

  在她眼裏,這些人代表了新的一代,讓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代:住著寬敞的房子,開著私家車,攜妻帶子;在她受苦的年齡上,已經幾乎擁有了世界。透過半世的塵光,才發現在匆匆忙忙的光陰中,自己就像劃在墻上一個比一個高的標尺,見證著兒女成長的同時,卻分明一天天地衰老下來。

  12月8日

  伴舞者像一個個紙扎的小人兒,一招一式如同著了顏色的皮影。在衣裙誇張的舞動中,舞者的臉消失于同色系的面紗下。

  於是整個舞臺,就眾星捧月般,只有歌者經由十幾米高的大屏幕放大了的臉。歌者一轉身,燈光也如同踩上了鼓點,一蹦一跳地打著拍子,變換著顏色。

  接下來的伴舞更讓人驚奇,清一色的白,跳動、跳動,忽然從地下升起一位渾身上下紅得艷麗的女子,在這白色中伸展,好像一道傷口,仍在汩汩地冒著血;紅的衣裙,紅的紗,糾絆在這片白的底色中,分外刺眼、奪目。

  本以為自己早已過了容易激動的年齡,看到這樣一場精緻、功夫下到家的內地歌手舉辦的個人演唱會,還是不禁由衷讚嘆,

  “其實,在家聽磁帶,就像洗了個熱水澡;而看一場好的演唱會,則如同蒸了一個桑拿。”

  “哎吆,‘名人’看法,”小易不鹹不淡地評論,“現在許多名人惟恐自己的見解不獨到,為了表現獨到,就拼命作秀。當然不是説你。”末了,他還不忘把我摘出來。

  小易一向認為,庸俗的大眾是蠢笨一族,不可理喻;而自己卻絕頂聰明,日常隨意説的話,只差沒帶錄音機,雖不能説是字字璣珠,也算是出口成章。但若有人略略表達出自己的看法,他會扭頭不屑一顧。哎,怪只怪自己記性不好,説得高興,在小易面前流露出真實想法。

  雖然小易不討人喜歡,但我有事時,還會找他幫忙。作為記者的他,結交的朋友多,不説別的,單他家的裝修,就沒花他自己一分錢、費他一點神,幾個朋友大包大攬地就完成了。

  在我灰頭土臉跑裝修時,他還在電話裏敲邊鼓:“吃開口飯的,哪一個像你,要借錢買房。”

  12月10日

  我拿著稿子,走進演播室。

  演播室裏和平常一樣,播出前的緊張、忙碌;燈光師傅調光,攝像師調攝像機位,我的搭擋也提前到位,正低頭看稿。可現在這裡有什麼不太一樣。

  演播室裏四週是暗的,沒有光亮,唯有搭擋的身上匯聚了所有的關注,明亮的光線清晰地在他肩上、頭髮上勾畫出輪廓,使他出跳于背景的藍。

  不同的大概是自己,這一瞬,我是旁觀者。

  來不及多想,一腳跨進了光亮中。

  戲劇人生,人生戲劇,我們遊走在這變幻中。

  其實播音員、主持人,大多都是頂著這樣一個光環過活的。

  本來普普通通的一個人,因為從事了一個常露臉的職業,讓人看著總覺得與其他人有些兩樣,而究竟一樣不一樣,最清楚的莫過於這些人自己。

  12月15日

  還沒睡醒,就聽見媽媽衝著電話發脾氣:“家裏的棗全讓你捎來了,她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嗎?家裏也沒得吃了……怎麼,又感冒了?是不是穿得太多?我不是説過……”

  我正佩服話筒那邊,爸爸的忍耐力時,就聽見媽媽一半沒説完的話懸在半空,就像沒了子彈的槍,啞住了。四下靜得有點突然。

  媽媽輕咳了一聲,放下了電話。

  我昏沉沉又要睡過去時,又一陣電話鈴聲,接著是媽媽急促的腳步聲,三步並作兩步,大概她怕吵醒我,鈴聲只響了一下,她已經開始説話了,“你好哇……”

  和顏悅色地開頭,對方肯定不是爸爸。

  從小我就記憶深刻,即使家裏前一刻鐘吵翻了天,後一刻鐘對待客人也要笑臉相迎。這些曾給幼小的我一個錯覺:家裏的人是不重要的。換言之,自己是輕的,別人是重的。後來才明白,這只是一種禮貌,一種修養。

  12月18日

  今天,熱心聊天的出租車司機,讓我想起許久未謀面的王姐,想起王姐説過,偶爾打車時,她總擔心會冷落了司機師傅,總會儘量找話説。

  王姐是辦公室裏年齡最大的。和丈夫離婚後,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家庭負擔很重。雖然電視臺的工作是她的兼職;雖然她住在東城,電視臺在西城,但她每天總能最早一個到崗。在嘰嘰喳喳的年輕人中,她顯得有些落寞,就像她愛穿的灰色外套;她不害愁時,眼睛是明亮而溫暖的,充滿母性的關愛。

  後來她還是沒有等到調工資就辭了職。她説,她受不了這裡的人説話像刺猬,句句往人心裏扎。

  不知她現在是不是還在哪兼職,有沒有再結婚,日子是否過得寬裕。她如果知道我搬了新家,一定會真心替我高興的。

  12月20日

  又一條魚死了,嘴緊緊地閉著,一動不動地浮在水面上。

  媽媽腿腳麻利地去了趟花鳥市場,又買了兩條魚回來,順便還買了兩個小魚缸。

  在小魚缸裏獨居的魚生命力極旺盛。一條紅背白肚,遊起來像披著一層紗的魚,我叫它“公主”。公主很懂得照顧自己,在小小的魚缸中,儘量多地活動。它遊起來從不慌張,總是姿態優雅、怡然自得,像在巡視自己的領地。另一條幾乎全紅,只在脊背上留一道白,像是和公主穿了情侶衫,於是我叫它“王子”。王子非常敏感,只要有人輕輕往桌上放東西,它就會驟然抽動全身,猛然向相反的方向游動。我把兩個魚缸放在一起,公主有些不安,幾次差點撞著壁;而王子則有些好奇,放慢了游動的速度。

  12月27日

  一個多月了,習慣開門不用掏鑰匙,只要按一下門鈴,屋裏就有熟悉的聲音應著;每到吃飯的時候,廚房裏總是熱氣騰騰、香氣撲鼻。久違了的家的感覺,隨著媽媽的到來,而讓我奢華得享受著。

  今天,媽媽趕火車回去了。

  媽媽好像把一切聲響、熱鬧統統帶走了,只剩下這靜悄悄、空蕩蕩的房間。聖誕樹依舊五彩繽紛地立在那兒,頂著閃閃發光的銀質五角星,擎著小天使、紅蘋果、布娃娃,金色、白色的雪花,還有黃黃的松果、絲絲縷縷的彩帶……這些,都是媽媽打聽著跑到商品批發市場買回來的。

  “王子”和“公主”,仍然幸福而快樂地生活著。

  這一晚,是我搬了新家後,第一次獨自一人度過的。

  按照媽媽的習慣,把窗簾嚴絲和縫地拉好。

  打開電視,又看起影牒。

  故事看完了,周圍又靜得可怕。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人,甚至連自己到底是否真實得存在著,也值得懷疑。

  把自己泡進浴盆裏,溫溫熱熱地有點昏昏欲睡。一向覺得,人之所以喜歡水,大概是因為水會把成年人帶回嬰兒狀態,就如同浸泡在母體的羊水中一般,所以,泡在浴缸裏,該是人最無助、最脆弱,也是最坦白的時刻了。

  心裏一陣陣攪痛,不知是因為孤獨,還是離別。

(編輯:李恩泉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