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軍如何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從強到精？我軍怎樣在重圍中突破，在禦侮中壯大？又如何在勝利中發展，在變革中前進？解讀我軍歷史發展軌跡，剖析歷史經驗教訓；解析我軍的強軍之路。
《講武堂》邀請徐 焰、馬德寶、盧 勇，本期講述：《精兵策》第三集：勝利中發展。
【小片1】1945年，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終於迎來了偉大的勝利。中國共産黨順乎民心民意，提出了和平民主的奮鬥綱領，一度努力試圖以和平方式改造中國。但是國民黨堅持獨裁、內戰的方針，一再背棄已達成的協議和諾言，不斷擴大對解放區進攻的規模，中國共産黨和解放區軍民，不得不奮起進行自衛戰爭，中共中央一度提出“和平民主新階段”的設想，最終未能實現。在此過程中，人民軍隊的改革發展，經歷了一個怎樣曲折變化的過程呢？
盧 勇：我們人民軍隊建設和發展的歷史可以説就是一部不斷改革和創新的歷史，那麼在抗戰勝利以後，我們軍隊建設和發展整個客觀環境有了一個很大的變化，包括國際的和國內的。
馬德寶：從國際來看，美英蘇主要大國在戰後一開始是想合作，也希望在中國是走向新的民主和平階段。從國內來看，老百姓打了那麼多年的仗，都想休生養息，好好過和平日子，國民黨內部大部分人也反對再打仗，民主黨派也想趁機推進中國的民主合作建設，我們共産黨就是在《建國和平民主綱領》早就有這種願望。
徐 焰：1945年8月，抗日戰爭勝利了，整個二次大戰結束了。這個時候當時人們形容，國際上是三國合作，國內爭取三黨合作，和平民主當年成為世界的主流。國際上三國合作，就是美英蘇三大國在戰後共同維持一個國際和平的環境。國內三黨合作，那就是共産黨、國民黨、民主同盟能夠合作。這樣迎來一個和平建設環境，這也是符合全國大多數人民的民意。
盧 勇：現在很多人以為當年毛澤東接受蔣介石的邀請到重慶談判是虛與委蛇，實際上不是的。實際上我們黨內當時毛澤東出發之前應該我們黨內已經達成一個共識，也想走和平建國的道路。
盧 勇：當時已經把延安咱們的總部都搬到江蘇，搬到淮陰那邊去了，因為那靠近南京。所以當時共産黨我們的領導層真心實意地就想和平。
馬德寶：當然，我們共産黨同時也考慮到，蔣介石特別是國民黨反動派他這種上層少數統治者它有反人民的一面。所以説在做好自衛的準備，力爭和平，這個兩手都在搞。
盧 勇：在軍隊建設上我們也有相應的舉措，就當時我們的一些部隊已經按照中央的要求已經開始裁減部隊了。
徐 焰：這就是1946年10月1日達成了（國共）停戰協定，停戰協定達成之後，接著2月份又達成了一個整軍協定。整軍協定其實是國共雙方共同都要整軍，覺得內戰停止了，不要養那麼多部隊了。國民黨當時也講裁減，但蔣介石那個裁減他是裁掉雜牌，他的那些嫡系、精銳他都是保留的。那麼在中共方面，開始還是真心誠意地想搞精簡，1946年2月，中央當時下達了關於精簡的這個決定，要求部隊在3個月內精簡三分之一，這個幅度其實是很大的。
盧 勇：當時我們的總的軍隊員額是已經到了140萬，那減掉三分之一的話就是45萬還多，將近小50萬了，這個幅度是非常大的。
徐 焰：當時因為軍調部設在北平，因此中央決定，在北平周圍晉察冀，那就是做一個試點，首先把晉察冀精簡掉三分之一。晉察冀這個軍區部隊原來是30萬人，三個月內真變成20萬，原來9個縱隊一下子減到只剩下4個縱隊，所以説晉察冀減的是比較多的。這就向全國，也向軍調部顯示中共方面精簡和走和平道路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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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片2】1946年2月25日，國共代表和美國政府特使，組成軍事三人小組，就《關於軍隊整編及統編中共部隊為國軍之基本方案》，簡稱《整軍方案》，達成協定後，在重慶正式簽字。
徐 焰：當時要求整軍，全國軍隊變成60個師，共産黨當時達成協定，共産黨佔六分之一，10個師。所以説當時周恩來有個解釋，10個師就可以編為國家化的軍隊，完全由美國來裝備，但是地方武裝，一支槍一個子彈都不能交出去。三結合武裝，這些力量都要繼續保留，如果你要打內戰的話，我這個地方武裝馬上可以升級，這些全部都留著的。所以説軍隊國家化，就那些部隊，你國民黨你對它也不能領導了，那共産黨也不能直接領導，這些交出去之後，由美國裝備，按周恩來講，如果説美國一旦變臉，我就等著讓它變成廢銅亂鐵好了，我們還打遊擊，這些武裝，那我們機械化，因為你靠美國供應，沒有汽油沒有零配件肯定玩不靈了，這10個師等著就讓它變成廢銅亂鐵，無所謂，我們還有小米加步槍，可以來進行反國民黨內戰的鬥爭。
盧 勇：那麼實際上一開始我們這邊還真是抱著極大的誠意進行相當一部分的裁減，但是很快就感到形勢就不對了，形勢有變化了。這個時候毛澤東就提出，一方面我們要繼續要練兵，另一方面還得做好打仗的準備。
徐 焰：當時國民黨方面，它也有內部的鬥爭，就是國民黨內部也有很多人認為不能打內戰了，再打內戰的話，它黨有崩潰的危險，政權有崩潰的危險，其實國民黨內很多人其實也很清楚。後來在戰犯管理所裏面，那些國民黨受押的那些很多將軍講，説我們是戰犯其實真有點冤枉。抗戰勝利之後，就屬地軍隊的將領最不願意打內戰，打了8年，風餐露宿，其實誰不想過點好日子，都想著趕快和平。王耀武他講，他是個典型，他這個在山東完成接收之後，到了重慶向蔣介石彙報，蔣介石問他，軍隊的情緒怎麼樣？他就講，軍隊從上層到下層都極度厭戰，大家都想過好日子，希望能跟共産黨趕快談和，給共産黨劃出一個地方，哪怕劃大一點也好，讓他們都能住進去，這樣和平了嘛，省得雙方犬牙交錯，相互摩擦。他説我們是真不想打內戰。想打內戰是什麼，真是那幫黨棍，黨官僚，為了維護他一黨專制統治。
馬德寶：“CC”“黃埔係”。
徐 焰：“黃埔係”軍人他還例外，主要是“CC”，再加上元老，。
盧 勇：但現在看來當時我們黨這方面還是底線一直守住的。但實際上在這個期間，我們已經又一次進行了改革，就是我們的戰略實行了轉變，又從抗日戰爭時期的遊擊戰向運動戰轉變。像這樣的從遊擊戰到運動戰的轉變，在土地革命中期的時候已經轉過一次了，那時候也是從遊擊戰向小規模的運動戰轉變。但是這一時期，就是我們現在所説的和平民主新階段，這個時期轉變，應該是一個更高級的轉變，因為這個時候我們也是開始組建了大兵團的，能夠進行大兵團作戰的主力部隊，我覺得這是兩個比較大的舉措。
徐 焰：因為軍隊的編制和搞什麼改革它都是根據戰爭形勢、作戰的手段來變化的。抗戰勝利之後，過去分散的遊擊戰變成集中的運動戰。集中運動戰需要建立大的野戰兵團，過去分散的縣大隊、分區獨立團這些都得集中起來。當時晉察冀，因為原來主力大部分地方化了，抗戰一勝利，馬上把這些人集合起來，很多人連軍裝都沒有呢，頭上還扎個白頭巾呢，就像過去武工隊的形象，這個時候就集合起來，然後按照正規的旅、團、連、營編起來，指揮員跟很多人都不熟悉呢，這個時候把這個隸屬關係先講明白了，立刻拉著就打大仗。
盧 勇：抗戰時期我們把主力部隊地方化，就是把它分散是改革，這個時候把它集中它也是改革。貫穿于其中的一條主線就是敵情的變化。適應戰爭需要，為了使部隊發揮出更好更高的戰鬥力來。但是，應該説那幾年的主力部隊地方化，難免在部隊裏面也滋長了一些地方主義啊，遊擊習氣啊。所以在組建大兵團的同時，實際上我們也開始軍政大練兵，這個時候練兵應該説後來全面內戰爆發做好了很好的準備。
馬德寶：當時整頓有一種説法叫百日練兵。全面抓，思想上訓練，就是克服遊擊習氣，無政府、無紀律，克服大家一種和平麻痹思想。不想再打仗，不想離開我這個土生土長的熱土啊，跨地區作戰，思想上要整頓。軍事上的訓練也抓得很厲害，抓的技術戰術。
馬德寶：進一步發揮了抗戰時期形成的民主練兵、群眾練兵的熱情，使得我們這個訓練成效、思想觀念、組織紀律都得到一個很大的提高。
徐 焰：當時還有一項整頓，這個其實對我們今天都有重大參考意義的，就整頓生産經營。因為抗戰的時候，大生産運動的時候，各單位都得搞生産經營。當時除了種地之外它又搞什麼油磨坊，搞什麼豆腐店，還有辦工廠的。
馬德寶：手工業，工業。
徐 焰：手工業，還有銷售單位，當時朱德總司令到某一地區去整頓。一看，從編制數上來講，人數倒不少，能打仗的剛剛只有一半多一點，那些人幹什麼去了？那些人還在搞生産經營。而且長時間搞生産經營，它不但是在軍隊作戰的員額上減少了，另外對思想影響也很大。就很多人來講他就不願意跨地區作戰了，就是部隊調動的時候，當時講，大包小包負擔甚重，他經營那些東西他捨不得扔啊。
盧 勇：在中央蘇區的時候反圍剿的時候，我們不怕打破罈罈罐罐，因為那時候説實話也沒有什麼罈罈罐罐，但這個時候你如果家大業大的時候，你就有顧慮了。
徐 焰：有顧慮，調動也很困難，跨地區作戰也很困難。你集中兵力的話，有時候集中不起來那些人，那些人留在家裏還守那個家當。這種情況下你不整頓生産經營，不把這些乾脆全部交給地方政府，作戰部隊與生産經營要脫鉤，當時如果不搞這一套的話，也是不能夠集中兵力打大仗，也不能打好仗的。
【小片3】1946年6月下旬，國民黨軍大舉進攻中原解放區，全面內戰爆發。此時，國民黨統治區的人口將近4億，國民黨軍總兵力達430萬人，擁有大量的炮兵和一定數量的飛機、軍艦和坦克，其200萬人的正規軍中，有四分之一的部隊為美械或半美械裝備，還有美國的大力援助。解放區的人口只有1.3億，人民軍隊只有127萬人，其中野戰軍只有61萬人，武器裝備主要是繳自日偽軍的步槍和少量火炮，武器和彈藥的補充，基本上要靠自力更生。在雙方的軍事力量對比上，國民黨軍佔有很大的優勢。強敵當前，人民軍隊是如何繼承歷史經驗，改革創新剋敵制勝戰法的呢？
盧 勇：這一場戰爭應該説在中國歷史上，無論是論戰場的廣闊，交戰雙方投入的人力物力，交戰之頻繁，戰法轉換之多樣，都是中國戰爭史上非常罕見的。那麼在整個解放戰爭中，我們在戰略戰術上應該是有很大的創新發展。
馬德寶：十大軍事原則現在來看非常了不起，前三條講的是怎麼打，這個目標怎麼選。合在一起講就是，要是搶地盤，攻佔城池不能優先，優先是殲滅敵人有生力量，在殲滅敵人有生力量要好打的先打，在佔城佔地這個地方後面還有一條就是説好佔的先佔，不好佔的先緩。就是一二三包括後面還有一條。後面的就是四到八，這幾條講怎麼打運動戰、殲滅戰，講的包圍起來，分割、殲滅、速決，打運動之敵等等。最後兩條它講，戰爭時期要怎麼補給呢？主要是取用於敵，就地補給。戰爭時期，老打仗，人員消耗，兵疲，這個時候怎麼補充呢？還有一個方法就是提高戰鬥力是利用戰鬥的間歇搞訓練。總之形成了一整套從戰略作戰上面大大豐富了毛澤東軍事思想，使我們的作戰的方法，比如説攻堅戰、兵種之間的協調等等新的東西都提高了前所未有的地位。
盧 勇：十大軍事原則實際上是對我們之前整個人民軍隊戰略戰術，特別是解放戰爭開始一年以來，整個人民軍隊戰略戰術的一個總結，它的核心就是打殲滅戰。這個殲滅戰的思想實際上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毛澤東就提出來了，那時候就已經説過了，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徐 焰：從老一代那些人談起來，對抗戰的印象，人們一般用一個字概括：熬。對解放戰爭這個印象，一個字：快。為什麼説快呢？就是仗打得快，局勢轉變得快，人民軍隊建設發展得快。解放戰爭剛開始的時候，前10個月稱之為過渡時期，就是從抗戰的結束到全面戰爭爆發，這10個月，打打談談，中間還有過一段停戰，就是過渡期間。從1946年6月份到1947年6月份，就是戰略防禦期間。
盧 勇：這一年實際上非常重要。整個一開始毛澤東決策是不是跟國民黨要打，幾天幾夜睡不著覺，也是顧慮到我們可能打不過它，就反復考慮，很慎重。但是這一年應該説打下來，這個問題解決掉了。
徐 焰：毛澤東老秘書胡喬木回憶，在毛主席身邊幾十年，兩次決心是最難下的，一次是出兵抗美援朝，再一次就是1946年6月份，同國民黨真正打起來了，不再讓步。當時毛澤東和劉少奇在黨內講話中間就強調，蔣介石有美國的援助，有優勢的武器裝備，我們只有靠人民。那麼根據在江西的經驗，幾個縣的土地革命搞徹底了，就能堅持幾年的鬥爭。現在我們有1億多人口的地區，如果土改搞徹底了，那一定也能夠堅持下去。江西幾個縣都能堅持打好幾年，那麼1億人口地區完成了土地改革，那肯定能夠同國民黨堅持長期鬥爭。所以説一看蔣介石要發動內戰了，1946年5月1日，中央的“五一指示”就提出，全面內戰不可避免。接著幹一件事什麼呢？趕快鬥地主。5月4日，中央指示，“五四指示”馬上鬥地主了，由抗戰期間的減租減息改為土地改革，發動群眾起來分配土地，使廣大農民感到土地與他自己利益、與戰爭結合在一起，保家保田保衛勝利果實，分到地之後就是戴著大紅花參軍了，這個就有了勝利的基礎了。國民黨的兵是抓壯丁抓來的，共産黨的兵是戴著大紅花，敲鑼打鼓，老百姓歡送來的。一方面是不知道為什麼打，一方面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戰，那麼戰爭打贏就有了一個精神上的基礎。
盧 勇：這裡有兩點我覺得值得我們注意的，第一，打仗和土地改革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你打仗如果不行的話，土改進行不下去，但是當然光打仗不土改你也不行。第二個，沒有單純的軍事問題，任何的軍事改革它肯定是和社會領域的改革相配套的，我們剛才説的打仗和土改這兩個就配套，沒有單純的軍事改革的。
徐 焰：當時打仗與土改確實是緊密結合在一起，仗打不好，土改也搞不好，為什麼呢？你打了敗仗節節退卻，那你給老百姓分地，他不敢要啊。明天地主還鄉團來了之後，找我反攻倒算，敢要嗎？
盧 勇：那是共産黨分我的，我還給你。
徐 焰：他不敢要嘛。所以你打了勝仗，前面鑼鼓喧天，後面支前的人踴躍，那你分我地，那地已經是我的了，有希望了，他就踏實了。而且他又積極支前。蘇中七戰七捷就是個典型，你像蘇中，它是守在南京邊上的，離國民黨統治區那麼近，蘇中搞土改能搞得好，關鍵是什麼，七戰七捷。一看把國民黨精銳部隊都打敗了，老百姓眼睛看著一群群國民黨的俘虜押下來。這就放心了，這分地就積極了，共産黨它能打勝啊。後來主力部隊暫時轉移，蘇中地區也能堅持遊擊戰爭，共産黨肯定還能打回來。
盧 勇：他心裏有底，你看共産黨3萬多人，你12萬人來打，你都打敗仗，他就心裏有底。這裡面説到打仗，我覺得我們之所以能打勝仗，一個精神因素很重要，就戰鬥精神這是毫無疑問的；另一個方面，戰略戰術的正確極其重要。你看國民黨方面就犯了一個大錯誤，一方面它想兼併你的主力，另一方面它還是把主要目標放在保有地方上，我守住城，一旦哪個城丟了，我想辦法再把它奪回來。我們這邊就是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這個是非常高明的，連我們的延安我們都可以放棄掉。
馬德寶：我們現在來看，國民黨的戰爭指導和我們共産黨的戰爭指導是不對稱的。國民黨還是像軍閥那樣似的，搶地盤，它認為佔的地盤要點由點到線，分割我們黨和解放區，然後分割軍隊，然後逐步壓縮，把我們消滅有生力量。
徐 焰：軍事問題從來是由政治來決定的。蔣介石在戰略上錯誤，就是只追求點和線，追求大城市，這其實是他所代表的集團階級屬性決定的。他們的利益主要在大城市，你比方説，1948年開封被解放軍第一次攻佔的時候，河南省參議員和河南省那些難忘地主，簡直都跑到南京去哭訴，把國民政府門都給堵上了，你趕快得收復開封啊。所以説蔣介石沒辦法，只好他用重兵爭奪那些中心城市。蔣介石在東北犯的一個最大的戰略錯誤，恰恰也是，把他有限的兵力從山海關一直鋪到松花江沿岸，原來是他最精銳的印緬遠征軍主力，應該説野戰中間它能發揮很大作用，全城守備隊，全在那兒守城市，一個地方放一點，它怎麼可能再集中作戰，而且放到一個地方之後很快腐化。到一個地方五子登科，首先搶房子、票子、條子、車子、婊子，到處給自己佔房子貼封條，佔了房子之後你再調動他，他就不想走了，他的調動也很困難了。這種情況下，他的戰鬥力急劇衰減。所以他戰略上的錯誤是他階級本性造成的，戰略上的錯誤又導致戰術上的錯誤，戰術上他就往往就成了一個消極防禦了。
盧 勇：就跟抗戰時期一樣。
馬德寶：罈罈罐罐保攤子嘛。
盧 勇：蔣介石他寫過這麼一段話，他説過去我們剿匪最大的失誤就在於我們一直想保有地方，然後部隊推進就不斷的分散兵力，所以它的機動兵力就越來越少。共産黨之所以打得那麼靈活呢，就它不用守地方，他們這邊不斷的分散，我們一直有非常大的機動兵團在那裏。所以他是越打越捉襟見肘，越打越難受。
徐 焰：當時陳毅講在華東戰場上作戰的特點是什麼呢？就是“叫花子打狗，邊打邊走”。蘇中打了勝仗，反正我都撤到蘇北來了，但是蘇中還留下游擊隊，那麼你還得有一部分兵力在這守備，有一部分兵力被殲滅了，你再進攻蘇北。蘇北同樣也是，打了宿遷之戰打勝了，再撤到魯南，魯南戰役打勝了，再撤到魯中。這樣雖然看起來蔣介石是取得了表面的勝利，佔了越來越多地方，其實他佔的都是點和線，下面農村還是共産黨領導的群眾武裝控制的，他還得分兵守備。這樣的話，部隊被殲滅一部分，分兵守備一部分，越往前攻，兵力越少，越來越不夠用。
盧 勇：所以當時有個美國記者在延安觀察説，我們黨政機關撤出延安的時候，連延安的孩子們都知道，現在的撤退是為了消滅敵人。説他們那幫孩子們像美國孩子計算棒球賽場輸一樣，計算被殲滅的國民黨軍隊的數量，一邊若無其事隨母親轉移到了山裏。所以我們整個戰略戰術真是連婦女兒童都教育他們，我們今天的撤退是為了什麼。這也是我們黨軍事上的群眾路線。
徐 焰：當時全黨都非常清楚，暫時放棄一些地方是為了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當時稱之為實地存人，人地皆存，守地人亡，人地皆亡。
盧 勇：我記得《潛伏》電視劇裏面有一句話，主角余則成説的，有一種失敗叫佔領，有一種勝利叫退卻，就是描寫這一時期我們國共雙方在軍事上的較量。
【小片4】實行戰略進攻，對人民軍隊而言是一個全新的課題。從戰略進攻時機的把握、戰略進攻樣式的選擇，到戰略進攻方向的選取，戰略決戰全局的掌控，一著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面對重重難題，中國共産黨人又是如何創新戰略戰術的呢？
馬德寶：解放戰爭第二年我們轉入戰略進攻，這個是有中國特色的，是在戰爭史上是偉大創造。當時因為國共雙方的兵力，國民黨總體上還佔優勢，但是由於它是採取了東西兩線的重點進攻，形成了按照劉伯承講的啞鈴形的，中間薄弱。所以説毛澤東大膽決策，採取中間突破，千里躍進，形成品字型結構，一舉突破了國民黨的進攻防線，以外線的進攻來帶動內線的反攻，造成了整體全局上的進攻的戰略構架。
盧 勇：古今中外的戰略進攻，一般都是在雙方，就是在打到我的力量超過對方的時候才會進攻。而我們解放戰爭時期的戰略進攻發起的時候，我們的總體力量還是不如國民黨。
徐 焰：當時進行戰略進攻，按照任弼時的講法，就是把進行戰爭的糧稅負擔轉到敵戰區去。
盧 勇：這個實際上也是針鋒相對。國民黨大舉進攻解放區，它也是想把這個負擔壓到解放區來。
馬德寶：人、錢、糧，這方面的人力物力財力的消耗，它是想增大我們消耗，我們是轉移出去增加他們的消耗。
徐 焰：因為在解放區內線作戰有它的好處，誘敵深入，然後有地形群眾支援之力，可以各個殲滅敵人。所以説當時在全面內戰爆發之後，第一個階段必須在解放區內線打，但是內線打到一定程度必須打到外線去，因為你老在內線消耗，當時有的根據地耕牛都沒多少了，一個是拉去支前了，再一個國民黨來了之後，他殺你的牛吃啊。
盧 勇：一打仗當時就十幾萬、幾十萬打。你想打孟良崮、打萊蕪戰役的時候，那我們一看什麼都吃完了，連山東的水都要喝完了，這個消耗還是非常大的。所以這個時候毛澤東做出決策，把戰火引到國統區，應該説是高瞻遠矚的，但這也是需要魄力的。
徐 焰：當時打出去就有一個能不能站住腳的問題，能夠在敵後站住腳，那麼關鍵也在於什麼？當時人民軍隊也已經發展到比較強大的程度了。就是説南線三路大軍品字型前進，北線依託原有的根據地展開全線大反攻。反攻能夠站住腳，也在於力量強大，到個地方之後第一件事馬上土地改革。而且你力量強了，你搞這個土改，老百姓積極參加。紅軍時候你路上要搞土改，那搞不了，他跟著你屁股後邊追，待不住。這個時候你能夠站住腳，能夠消滅敵人力量，你搞土地改革，那麼立刻就能站住了腳。白崇禧當時進攻大別山的時候有一句話，不怕共産黨兇，就怕共産黨生根。但是真是進入國統區之後就生了根了，建立了政權，你説進入中原地區一下子就建立33個縣的政權，各地都建立了群眾武裝，老百姓分了地，踴躍支前，一下子建立廣大的南方新根據地。
盧 勇：就是我們在戰場上跟國民黨軍隊進行殊死較量的同時，我們在創建根據地的過程中實際上在推行一場中國歷史上前無古人的社會變革，把整個土地所有權給變了。
馬德寶：不僅是經濟上，政治上我們是大大地發展了民主政權，使得有別於國民黨的獨裁的特務統治的那種不民主的這種政治上的對比非常明顯。國民黨貪污腐敗，中國共産黨新建的人民政府它這種廉潔清正之風，老百姓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是説中國進步，經濟政治的整個社會發展方向，和戰爭的進程這個前途命運緊密關聯在一起。
盧 勇：我們從歷史上來看或者從人民軍隊的建設發展歷史來看，沒有脫離社會變革的這個單獨的軍事改革，它肯定兩者應該是相輔相成，同時推進，這樣才能確保你取得勝利。
徐 焰：當年總結，共産黨在解放戰爭中間主要幹了兩件大事，一是打仗，二是土改。土改又是打仗的基礎。千千萬萬老百姓推著小車，擔著扁擔支援前線，為了什麼？為了保護他那幾畝地。土地分給他之後，他要保家、保田、保衛勝利果實。
盧 勇：這也就是我們一直説的人民戰爭的真諦，它就是把我們戰爭的目標和廣大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密切地聯絡起來了。這樣老百姓才會把這個戰爭勝利作為捍衛自己利益，發展自己的利益的一個目標、一個動力，這樣他才會去積極地支前，擁軍，甚至參戰。
徐 焰：淮海戰役就是個典型了，國民黨第12兵團，就黃維兵團，從漢口方向調去增援徐州方向。他那些人講，所過一路老百姓逃避一空。為什麼逃避一空，因為你這個軍隊，它是要搶劫，為什麼搶劫，其實事先蔣介石也給他們發了錢了，發展什麼錢，金元券，金元券來講，老百姓拒收。
盧 勇：貶值貶得太快了。
徐 焰：金元券根本就不值錢，廢紙，你拿金元券買老百姓東西，人家不收，不收軍隊要吃東西就搶嘛，一搶那不是所到之處逃避一空嘛，可是他們當了俘虜之後，一看解放區來講倒是百業興盛。
盧 勇：這個實際上他們當時一對比就能知道了，整個戰爭的走向和結局應該是已經能夠看出來了。
馬德寶：解放戰爭土地改革或者土地革命也好，經濟政治上人民翻身作主也好，人民按現在的話語來講，用腳、用生命來投票，不像現在説來投個票，這是實實在在的知道共産黨好，跟著共産黨有希望。
徐 焰：當年人民解放軍的戰術它是靠人民群眾支援來保障的，講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當時提出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集中優勢兵力，在當時那麼落後條件下，你怎麼運輸啊，怎麼保障啊？那就全靠老百姓。淮海戰役集中60萬兵力，220萬隨軍民工跟著保障，3個人保障1個人，為什麼？運輸條件太落後了，就是手推車、扁擔。那可不是3個人才能保障1個人，而且3個多人。沒有幾百萬民工動員起來，你怎麼能夠進行這樣的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作戰。
盧 勇：現在外部軍事界到現在還在研究淮海戰役，淮海戰役已經成為了一門專門的學問叫淮學。當年美軍觀察組在延安的時候，看過我們八路軍的演習，他覺得奇怪，他説你們這個演習怎麼沒有前衛團，我們説不需要，沒有前衛團你情報怎麼來？我們有老百姓，有人民，這是古今中外其它國家的軍隊始終就學不到的一點。
徐 焰：美軍觀察組我覺得它當年有個特點，説美國人觀察問題的時候，他有時候還真注意研究社會情況，駐延安美軍觀察組最重要研究是什麼，還不是研究你共産黨軍隊的情況，它研究你的軍民關係。所以美軍觀察組經過考察之後，他向美國國務院乃至於美國總統提供的報告，就認為中共將來會得天下。為什麼會得天下？他的軍隊跟人民的關係極好，結果連日本人都對付不了他們。
盧 勇：所以半個多世紀以後我們再回過頭去看美軍觀察組當年那些報告，真是為那些觀察員那種深邃的歷史眼光所敬佩，因為他確實看準了當時中國的未來走向。
【小片5】建設一支聽黨指揮、服務人民、能打勝仗的軍隊，是贏得戰爭勝利的必要條件之一。在戰爭中加強軍隊建設，是人民軍隊奪取解放戰爭勝利的重要歷史經驗。那麼，在解放戰爭期間，人民軍隊確立了哪些建軍新原則、新舉措？在新式整軍運動為中心的思想政治工作，開展軍隊中的民主運動等方面，又有哪些前所未有的創新呢？
盧 勇：解放戰爭時期我們人民軍隊在建軍原則上、建軍方法上也有了很多的改革和創新。
馬德寶：其中一個重要方面，比如説黨對軍隊領導這個問題，我們採取了一些新的措施。其一，恢復了黨委制。因為1931年取消了黨委制之後，到抗日戰爭時期在部隊這一層級大部分都是軍政委員會，黨委作為我們黨對領導軍隊的一個創造，重新恢復，完善了制度，而且專門出了條例，你具體怎麼工作、運行機制怎麼樣，如何民主集中，越來越完整了，避免軍政兩條線之間的摩擦，提高了效率，而且是使得決策更加科學。加強黨的領導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基礎支部建設。因為支部建在連上，基層的作戰基本單元是連隊，我們要加強連隊的支部建設，就抓到了根子上了。還有一個制度就是建立了彙報制度。就是隨著規模越來越大，事務越來越繁雜，這個時候各級黨委之間的權力的分配，權限如何明確，如何保證各級各類黨委之間整體協調行動。
盧 勇：原來都是分散的孤立的根據地，現在大片大片的解放區連成一片了，就有這個問題了。
徐 焰：當時中央強調加強請示報告制度，加強黨委會的工作方法，《毛澤東選集》第四卷當中，有很多關於這方面的論述。這個主要目的要面對全國勝利的情況，反對再出現山頭主義，分散主義，無政府主義這個情況，軍隊另外當時要實行大兵團集中作戰，加強統一領導也顯得特別重要。另外解放戰爭中間，特別突出一點就是人民解放軍創造了以民主為中心的新式整軍運動，這個是在人民軍隊建軍史上的又一個新創舉。
盧 勇：新式整軍運動，訴苦三查，就摸索出了一整套教育俘虜兵的辦法。
馬德寶：這個過程當中有一個典型叫王克勤，王克勤他原先被國民黨抓去當兵。
盧 勇：他是抓壯丁。
馬德寶：抓壯丁抓過去的。中間也逃過幾次，每次回去都被捆綁回來了。他是機槍手，機槍手當時是高級兵種，在步兵裏面他是主要的步兵火力單元。他被共産黨抓到這邊來經過動員留下來，因為他是機槍手嘛，會打仗，他一開始主要是認為自己把機槍打好就行，訴苦過程當中，他也漫不經心的。其中一個副連長講到他母親有的時候帶著家人逃荒，這時候他就流淚了，因為王克勤他父親被地主打死之後，他母親帶著他弟弟逃荒，逃飯吃，後來失去聯絡了。通過訴苦，王克勤睡不著覺了，他就是真正感受到，我是誰，為了誰，我要怎麼樣當這個兵，他就積極主動地在思想上改造自己。同時主動地把新部隊的主人的身份發起了互助運動。
盧 勇：所謂的三大互助，思想、技術、體力。
徐 焰：當年把訴苦運動形容為人民軍隊的一副消化劑，為什麼叫消化劑呢？一方面你抓了那麼多國民黨俘虜，另一方面有很多新參軍的農民他有些覺悟也不高，怎麼樣提高他們的覺悟，首先就訴苦嘛，因為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苦大仇深的。
盧 勇：到那個時期，整個國民政府非常腐敗，就真正稍微有點錢，他可能送點錢就可以逃避兵役的，當兵的都是苦孩子。
徐 焰：在60年代初，蒙哥馬利兩次到中國訪問，有一次在宴會上還見著杜聿明了，陳毅當時還在旁邊陪著，結果蒙哥馬利就跟杜聿明説，一個指揮幾十萬軍隊的統帥，那麼快就吃了敗仗是不應該的。杜聿明説那有什麼辦法啊，他指著旁邊的陳毅講，我的兵都跑到他那去了。
盧 勇：陳毅有一次給兄弟部隊介紹經驗，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俘虜兵真好。所以那個時候我們一打完勝仗，各個縱隊不管哪個大戰略區的都搶俘虜兵，好用啊。普通的農民來參軍，你還要訓練他，俘虜兵那是國民黨都給你訓好了。説句實在話，抓個人，俘虜個人可能簡單，改造思想非常難。可是我們恰恰在改造思想這方面有了一整套的辦法。
馬德寶：比如這個時候我們恢復了，形成了三大民主，而且成立了士兵委員會，實實在在的新型的官兵關係和內部的軍人之間的新型的關係是實實在在的。人，他不僅有精神上的追求，物質上的生活，還有社會交往，社會交往裏面的人與人的關係是切實的，什麼樣的人與人的關係，必然是産生一種什麼樣的相互之間相適應的一種文化，新的軍事文化是我們共産黨我們這個軍隊它獨特的大熔爐，把他們進來熔化掉了。
盧 勇：很多國民黨的兵一過來確實感同身受。你看在那邊，你得給班長打洗腳水，到了共産黨部隊到了宿營地以後，班長給你打洗腳水，班長幫你扛槍。國民黨那邊打仗，指揮官把銀元往那一放，督戰隊後面刀一拔，然後“兄弟們，給我上”，共産黨這邊是“同志們，跟我衝”。有的就指導員直接上了。所以那個時候有個部隊有過一個統計，就是指導員的陣亡率比連長還高，因為連長他坐鎮指揮。所以當時整個作風不是空口白話喊出來的，它真是共産黨員身先士卒做出來的。其中有這麼一個戰例，就是最後我們要反攻一個山頭，最後團長、團政委説，都沒多少人了，所有共産黨員跟我上。結果打完仗以後發現其中有6個人冒名頂替的，那6個戰士根本不是黨員，他也跟著上，所以後來直接批准，6個直接入黨。所以那個時候的整個戰鬥作風是靠這樣一種精神。
馬德寶：模範的&&。
盧 勇：王克勤從國民黨軍隊裏面兩次逃兵的這麼一個兵，變成了共産黨裏面的一級殺敵英雄，一等功臣，這裡面應該説是人民軍隊這個大熔爐，我們人民軍隊建設創新的一些新的原則方法，在裏面起到了奇效。
徐 焰：解放戰爭短短的幾年時間內，在中國社會歷史上真是創造了一個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奇跡。能夠創造這個奇跡，除了毛澤東為首的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正確的戰略戰術之外，最根本的就是人民解放軍在戰爭中間自身進行了偉大的改造，創造了許多新的制度，也創造了許多新的戰術原則。這一些東西一直到今天，都是我們應該汲取的一個寶貴的精神財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