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MA，首屆中國武術職業聯賽如期于2009年7月26日面世！書寫了中國武術、中國電視、中國職業體育的新篇章。
　　然而，我們從眾多媒體乃至網絡論壇中看到的信息是：不少人對於WMA充滿了疑慮，甚至在疑惑中對於這個新生事物的發展前景失去了信心。筆者在安徽黃山體育館現場看完首場比賽後寫了一篇《WMA的偉大與艱辛》，在一些網絡論壇中，這篇文章遭到了一些網友的質疑和批判。
　　有一個號稱曾經是我學生的網友説我的觀點假、大、空，而這個學生自稱在學校時聽不懂我講的奧林匹克運動和體育傳媒課程。
　　可以説，目前WMA遭遇的質疑、否定乃至指責雖然是很多新生事物難以避免的命運，但是如果我們無視這些情緒化觀點背後的根深蒂固的陳腐觀念和錯誤認識，我們就無法保證今後經過改良的WMA不會繼續遭受斥責。
　　在我看來，只有澄清下列幾個帶有悖論性質的問題，我們才能辯證地認清WMA的現實意義與局限，從而為其今後的良性發展提供思想基礎。
武術比賽與軍警格鬥
　　中國歷史上曾經有不少簽訂生死文書以後的打擂，其比賽規則除限制暗器使用外幾乎全面放開，可以説是幾乎以決生死為終極目的的武術比賽。顯然，在冷兵器時代的打擂，幾乎就是戰場決鬥的翻版。然而，當現代體育逐漸成為一種理性、公正、道德的文明形態以後，那種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武術比賽已經不符合時代的基本要求了。而不少武裝警察部隊中，擒拿格鬥術依然有一定的市場，其針對的是侵害公民的犯罪嫌疑人。一招制敵是軍警訓練的重要目的，因此軍警的訓練幾乎都以實用為目的，以最短時間、最簡練招數制服犯罪嫌疑人為基本目標。特別是對於那些有過軍警格鬥訓練基礎的犯罪嫌疑人，要想捕獲是來不得半點花拳繡腿的。
　　更加重要的是，武術比賽的對手之間往往是勢均力敵，而軍警擒拿犯罪嫌疑人時多數是以二對一乃至以多對一。因此，我們不容易在武術比賽中看到一招制勝的情況，一方面與運動員還沒有練出絕招有關，一方面與選手之間實力差別不大有關。
　　WMA首場比賽結束後的新聞發佈會上，有一位記者曾問副總裁判長韓建中，為什麼比賽中沒有出現一招把對手打趴下的情況，能否把軍警格鬥術引入到比賽中來？韓建中與廣州永俠的一位比賽中獲勝的選手簡單過了幾招，全是在瞬間令對手倒地。應該説，這肯定不是事先安排的，而是即興展示的。一個比較健壯的記者提出質疑，但韓建中叫記者和他過招，記者怯場不敢上前。可以説，作為現代意義上的武術比賽，當然不能達到軍警格鬥的效果。一些觀眾沒有注意區分這兩者的差別，一味地希望看到影視劇中的一招制勝的情景，這顯然是不現實的。
體育競賽與真實打鬥
　　還有人質疑，既然WMA不能提供像警察一招制服犯罪嫌疑人那樣的場景，至少也應該有一點打架的樣子吧。
　　確實，WMA的賽場沒有出現我們現實生活中打架那樣的場景。但是，這畢竟是體育競賽，而任何體育競賽都是要有章法的，都是在一定規則下的競爭。世界上各地的人們打架的方式可能千差萬別，但運動競賽一旦成為現代意義上的文化交流形式，就應該具有普遍化甚至標準化的形態。從這個意義上説，泰拳、空手道、跆拳道等和中國武術的規則和招法是不一樣的，因而也是難以在一種規則下進行較量的。即便在短期間達成了對於規則的暫時統一，那也或多或少包含著對於不同類型格鬥術的不公平條款。
　　如果要還原真實打鬥，確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規避體育競賽中不同項目的規則差異化問題，但是，這種真實打鬥往往是以比較極端化的形式達到規則統一的，那就是打死不償命。我們都知道，中國傳統武術講究重心低和下盤穩，因為習武之人要全面攻擊和全面防禦，襠部是薄弱環節，是必須重點防範的，因此才有練成鐵襠功的人。而現代的搏擊比賽是文明的競爭，往往是要禁止擊打襠部的。拳擊不允許攻擊下身，散打運動員也不能攻擊對手的襠部，這些現代的體育已經文明地規避了可能的傷害，自然其競賽就與真實打鬥有差距。
　　上世紀80年代，某報曾登載一個真實事例：一個農民去報名參加一個武術高手開辦的武館，被拒絕後突然攻擊這個高手，結果是沒有武術基礎的農民一拳就打死了開武館的人。這極端地説明了體育競賽與現實生活中的打架不是一回事情。
　　所以，雖然打架可以較少限制招法而好看，但卻不能像體育競賽一樣傳播和倡導。現代體育競賽要普及和傳播，必然是要有規則限定的。
格鬥競技與體育表演
　　有一種意見認為WMA的觀賞性不強，也就是不好看。
　　對於體育賽事來説，好看與否其實是一個蠻深刻的哲學問題。
　　比如，經常看文藝表演和影視劇的人會發現：這些表演確實精彩，但往往是預先設計或者排練、排演好的。而對於對抗性質鮮明的很多體育賽事而言，這種預先設計是幾乎不可能的。
　　這恰恰就是格鬥競技與一般的體育乃至文藝表演的區別所在。藝術體操、體操、花樣游泳、跳水等表演性很強的項目與很多文藝表演相似，也是在多次相近的重復練習中提升表演能力的。其中的團體項目，尤其是同場集體表演項目，如花樣游泳集體項目是在多次反復地與對友協同配合完成的。也可以説，參與集體表演項目的隊員是在默契配合中為觀眾和裁判來表演的。但是，對於武術對打這樣的競技項目，對手之間是不會事先配合的，而是在競技中各自表現自己的能力的。這就可以解釋一個現象：中國武術在上個世紀60、70年代在一些國家最受歡迎的是器械對練。1936年受到歐洲尤其是德國人青睞的中國武術主要是空手奪槍、單刀對雙槍這樣的預先編排好的套路項目。
　　當然，籃球比賽好看的原因在於這個項目的技術清晰明了，熟悉的人也多。我們還注意到：花式籃球雖然技術和玩法多樣，表演性很強，但人們還是更願意看無法事先編排好的NBA比賽。
　　目前世界上的格鬥比賽不少，但跆拳道、散打乃至拳擊都有普通百姓看不懂計分規則和方法的問題。而籃球比賽做到了易懂且技法精彩的統一，因此成為影響巨大的體育項目。
　　這給WMA的一個深刻啟示是：真正深受觀眾歡迎的體育賽事應該努力追求規則簡潔明了和技術有創新餘地這兩者的統一。
　　筆者以為，前者是為了讓觀眾看懂從而“參與”其中，後者是為了讓觀眾看到運動員的創造性和天賦的展現，從而仰望和敬慕。這兩種觀賞心理的共同融入，是相當多流行體育項目的鐵律。為此，WMA今後改革固定招法時，不應該僵化地限定，而應該給予運動員創造的餘地和空間。
內練功力與外顯招法
　　武術的功法包括功力和招法。練武不練功，到頭一場空。可以説，傳統武術的習練者是很講究功、法統一的。而從整個中國傳統武術發展的歷程看，練功的過程是漫長的，要想把功、法有機結合，也是艱難的。所以，中國武術的頂尖高手往往是年長者而不是年輕人。中國還有“一力降十會”、“以巧破千斤”的諺語，説明力量和技法之間的辯證關係。總之，支撐頂尖武術高手的往往是積多年之功。太極、形意、八卦三拳合一的孫祿堂之所以能在晚年擊敗日本高手，就與其深厚的功力有密切關係。
　　話説到這裡，筆者是想説明一個基本的道理：本次WMA的固定招法主要是從太極拳中提取出來的，這也許是妨礙其觀賞性的一個重要因素。我們都知道，太極拳雖然具有技擊性，但由於其綿緩的內家習練方式，其技擊高手往往是習練多年的中老年人，年輕人中成為太極高手的不多。
　　更重要的是，我們看到的太極推手也往往是兩人不離身的近距離對抗，以內在的功力來體現水平高低。這從一定意義上就削弱了觀賞性。因為觀眾難以看到功力，他們更容易看到的是招法。
　　為什麼WMA規定的三十招較少被選手使用在比賽中，我沒有做具體調查，但根據推斷，應該與這些招法的綿緩屬性與招招相套有關。前者因為動作相對較慢而使運動員來不及出招，後者因為對手之間不可能有表演的默契而無法形成連續動作。
　　今後WMA的一個改革方向是：儘量從可視性比較強的外家拳中提取招數，不要以套路思維來預先設定運動員招式之間的關係，強調單個招式自身的獨立性和完整性，到了對抗的賽場上，運動員自然會有應敵的絕招。
競技實錄與藝術再現
　　現在的電視節目中有不少精選、精編類節目，主要是把節目中的精華部分提取出來，給觀眾提供集中欣賞精彩畫面的機會。在體育比賽中，足球比賽的射門、籃球比賽的扣籃等往往是精編類節目的主要內容。然而，我們都知道，一場再精彩的足球或籃球比賽，也不可能時時精彩，勢必有一些乏味場面甚至垃圾時間。
　　對於直播類的武術比賽節目來説，WMA提供給公眾的是場上比賽的全過程實錄，其中必然有不少過渡環節和冷場時間，其給觀眾帶來的當然就不可能一直是精彩和激烈。
　　另外，我們也不能不強調，WMA此次規定的三十個招法留給選手訓練的時間有限，不少選手對於招法的掌握還很生疏，再加上選手的基礎和背景等差異比較大，這些都會影響賽事對抗的激烈程度和精彩成分。
　　與賽事的競技實錄相比，我們看到WMA宣傳片中的運動員動作明顯好看得多，很多招數散發著剛猛之勢、靈巧之道。這些經過藝術再現的動作就如同武俠影視劇中的很多動作一樣，是很有感染力和吸引力的，可是我們知道，像章子怡這樣毫無武術基礎的演員在電影中也可以被藝術化為武術高手。這就告訴我們一個很樸素的道理：經過藝術再現和加工的武術，離真正的武術存在著巨大的偏差。
　　可以説，武俠小説和影視已經鋪天蓋地乃至深入骨髓地扭曲了中國武術的真實面貌，因而我們很多人心中早已建立起的那個武術印象其實一個幻象，用這個幻象來衡量真打實鬥並且只能局限在體育範疇內的WMA等武術比賽，得到的當然是懷疑、困惑乃至否定、排斥。
　　還原真實武林，傳承功夫精髓。WMA註定要在悖論中前行，要在很多國人心目中扭曲的武術形象中前行，但只要理清思路，明確方向，我相信中國人終究會了解和認識什麼是真正的中國武術，會理解和認同WMA的宗旨和理念的。

文/易劍東

責編：孫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