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王猛休斯敦報道

    這是姚明的生活，他已經這麼過幾個月，還得再這麼過幾個月。

    他的隊友們，在為新賽季的正式開始，做著最後的準備。美國時間下週一，他們將登上前往波特蘭的飛機，等待常規賽首戰。對於火箭隊來説，生活是以日計算的，他們翻開火箭的日程表，看著，哪一天，在哪兒，將有一場怎麼樣的比賽。可姚明的不是，他的生活以周，甚至幾週來計算。康復是一個緩慢且煎熬的過程，至少在這個階段，沒有突飛猛進，沒有日新月異，他只有努力，並等待著。

    通過電視，報紙，網絡，你們可以知道，姚明的隊友們經歷著怎麼樣的生活。現在，讓我們來説説姚明的。

    這是他的一天。

    每週，一、三、五的早上，他要很早起床，不到八點鐘，就得出門。像這座城市每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一樣，匯入休斯敦潮水一般的早高峰裏。休斯敦在美國算是大城市，尤其是姚明來往球館的那條十號洲際公路，仿佛總在堵車。

    他得趕早，一是自己方便，一是太太方便。姚明還是沒法開車，太太葉莉只能兼職司機。而葉莉還在休斯敦大學裏讀書，每天早晨都有課要上，她得在上課之前，把姚明送到訓練場，等到下課之後，再把他接回家。他還開不了車，朋友跟他開玩笑：去申請個殘疾人停車證吧，至少去哪兒都方便，不用找停車位了。當然，他不會去申請的，雖然這種停車證有臨時的。

    姚明總是很早就地走進豐田中心，不，應該是拄著雙拐，慢慢悠悠，小心翼翼地挪進去。好在球場裏總有保安和工作人員在，他們會把電瓶車開來，載著姚明走。這樣，就省了很多時間。平日裏看上去沒多長的通道，現在姚明得挪很久。

    為了姚明方便，工作人員特意在停車場門口擺了一張椅子，一旦姚明到了，電瓶車還沒到，姚明就能坐在那等著。坐著，躺著，拄著雙拐，這就是他在生活裏的主要狀態。現在，他的左腳還穿著保護靴，他的左腳只能承受很小很小的壓力。

    現在他腳上的保護靴跟以前的不同，這也是他有史以來穿過的最大最重的一隻。靴幫的高度幾乎到了膝蓋，黑亮黑亮的，仿佛星球大戰裏的武士一般。自從腳上的石膏拆掉之後，他就一直穿著這個，去哪兒就把這近15磅的重量帶到哪兒。保護靴的長度和重量，將隨著康復時間的推進，慢慢減少，過一段時間，在醫生檢查之後，確定情況進一步好轉，他才能換上更小更輕的。

    在球場裏等著他的，通常是火箭的助理教練布萊特甘寧，訓練師馬哈和姚明的私人教練法爾松。甘寧是上個賽季開始之前新加盟火箭的助理教練，為人踏實，工作認真。上個賽季，在每場比賽之前，他都會把前一場的比賽錄像剪輯好，姚明的進攻和防守，給姚明看。如果姚明還有時間，還能在甘寧的電腦裏找到接下來要打對手的錄像剪輯。他勤勤懇懇的工作，給火箭帶來了很多幫助。姚明告訴甘寧：“你這名字厲害，在中國古代，有一個大將，跟你一個名字。”聽了，甘寧高興壞了，美得站在球場上，端著架子，想像著大將軍應該是什麼樣。看著他，姚明使起了壞，問身邊人：“你説，我要不要告訴他甘寧是怎麼挂的，被人一箭射中腦門，夠慘的。”説完自己樂了起來，笑得甘寧不知所謂。

    甘寧主要負責姚明在訓練場上的練習，馬哈和法爾松負責在力量房裏的。當然，如果火箭要去客場比賽，就只剩下法爾松一個人了。

    姚明的訓練，從球場開始。他得坐著投籃。把一張椅子擺在籃下，距離籃筐不太遠，禁區邊緣。這種投籃的強度不大，主要是為了保持手感。姚明説：“這樣的投籃，並不是要把命中率練得多好，只是想讓手別忘了球的感覺，讓肌肉別忘掉投籃動作，距離我能上場比賽還有很長時間，我可不想讓手忘記了投籃到底是什麼感覺。”

    姚明不僅要投右手，還有左手。坐著凳子上，姚明的出手高度也不會超過一米八，實在沒法練勾手，只好用投籃來保持左手投籃的手感。尤其是左手進攻是這幾年才練的，更得保持才行。在訓練場上，姚明不僅要練籃球，還有網球。

    練完投籃，姚明就得挪到場邊去，等著甘寧或者法爾松把網球扔向他。這是為了幫助姚明訓練手眼協調能力的，當火箭還在范甘迪時代時，助理教練錫伯度帶著姚明開始這麼練習的。那時候，每次受傷恢復期，錫伯度都提著一桶網球在訓練場上等著他，變著法子地往姚明砸去。那時候錫伯度研究姚明的比賽錄像，發現姚明的接球和持球能力不強，不是球接不住，就是球到了手裏被人打掉，就想出這個法子幫姚明提高。幾年下來，每次康復期，都這麼練，姚明已經很熟悉了。法爾松把自己想象成棒球的投手，變著方向砸向姚明，他都應付自如，一會兒功夫，法爾松面前的桶空了，姚明面前的滿了。交換，再來。

    這麼練久了，法爾松覺得自己應該找個棒球隊，給自己個十天合同，當個投手玩玩。姚明覺得，自己手上功夫了得，“別説網球了，估計雞蛋我都能接住。”

    以上，就是姚明在訓練場上唯一能做的。通常，籃球訓練是充滿樂趣的，對於大部分職業球員來説，投籃是他們最喜歡的訓練內容之一。可對於姚明來説，情況不同，他能做的非常有限，他沒法站在罰球線上，罰100個中98個。沒法隔著張牙舞爪，揮舞手臂的穆托姆博，把球砸進籃筐。現在的姚明體驗不到這種快感。所有的投籃練習，在以後的比賽中，他都用不到。姚明不會從這麼矮的位置出手，不會從這個角度仰望籃筐。這些訓練的目的只有一個，讓肌肉記住投籃動作。毅力支持著他，熬過困難容易，熬過乏味很難。

    離開球場，姚明的下一站是力量房。

    清晨時分，通常豐田中心裏是沒多少人的，其他球員很少在上午十點之前出現，走道裏冷清，空蕩蕩的，輕輕一句話，甚至都能聽到回聲，在這寂寥的通道裏，他慢慢挪著。他挪了幾個月，接下來的幾個月依舊如此，他沒法在這座球場旗鼓喧鬧的時候出現，只能想象著以前他自己，現在他的隊友們如何血脈賁張地從這個通道裏涌出去，衝向球場。火箭的賽季開始了，姚明的賽季，還要等很久很久。

    在力量房裏，姚明能做的也非常有限，至少跟他健康時比。上個禮拜開始，醫生剛剛允許姚明的左腳承受50磅的力量，這是非常非常嚴格的限制。而在這間屋子裏，姚明做的所有訓練，都是由醫生核準過，同時還有火箭的兩名訓練師監督著。斜靠著推啞鈴，一手也只最多拿到70磅。即便是在訓練胸部和肩部肌肉，也會用到腳來平衡，還是可能在上面施加壓力。要知道，最多時候，姚明用的可是115磅的啞鈴，一手一個地往天上推。

    法爾松説：“我們能做的非常有限，無論我還是姚明都在調整，只能把訓練的重點放在腰腹和肩上，腰腹力量的增加對他回來之後的比賽會很有幫助，而肩，姚明的肩一直有傷，我們真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幫他進行恢復訓練。積極一點想，休息一年，能讓他的身體得到充足的休息，良好的調整。”

    力量房裏，姚明的訓練從手部自行車開始。訓練師會在他身上綁一個測量心跳的帶子，隨時監視他的心跳。這能鍛鍊他的肩膀，也是一種有氧練習。這，再加上游泳，是姚明僅有的兩項有氧訓練了，靠著這和改變飲食，來控制體重。

    接下來的訓練非常有限，集中在肩部和腰腹，因為姚明去哪兒都需要拐杖幫忙，所以法爾松盡可能地把訓練內容集中在一塊角落，減少他的移動。姚明平躺在墊子上，手拿啞鈴，然後手腳同時抬起，在空中匯合，來訓練腰腹力量。他會指著啞鈴上的10跟法爾鬆開玩笑：“你説，咱要是把這個10換成60，看起來多棒，我就成超人了。”

    在每天早晨程式化的訓練裏，一個笑話仿佛就像沙漠裏的綠洲，能讓人的心情頓時輕鬆不少。姚明和他的教練、訓練師們深知這一點，總是彼此逗著，開著玩笑。姚明練投籃，法爾松傳球，沒傳好，他會喊：“沒傳好，對不起，就當這是布魯克斯式的傳球吧。”姚明説：“在這段康復裏，調整心態是最重要的。好的心態，能讓日子過得輕鬆很多。”

    離開力量房，姚明走向更衣室，他一天的訓練結束了，他去換衣服，準備離開。曾經，他的衣櫃裏堆滿了東西，鞋墊，護具，一些雜誌，還挂著比賽服，訓練服，打比賽要用的各式各樣的東西。那時候，火箭的工作人員把他衣櫃左右兩邊的衣櫃都空著，留給他足夠的空間。因為姚明身邊時時刻刻都圍滿記者，比賽前，比賽後，他是所有媒體堵截的對象。有時候，人實在太多，媒體們就自動分成兩撥，説英語的美國記者先問，中國來的媒體在外面等著，英語的説完了，美國記者撤退，回去寫稿。中國記者填補過來，繼續。一邊各空一個，看起來還是人滿為患。

    現在不用這麼麻煩了，姚明的衣櫃空了，除了一雙拖鞋，幾件訓練服，已經看不到太多屬於他的東西。兩邊的衣櫃被新人們佔據了，來試訓的，沒保障合同的，會在比賽前焦急又無可奈何地坐在那些衣櫃前。他們不知道自己在這間屋子裏還能待多久，不知道比賽開始後，有多少上場時間是屬於他們的。後來，貝克、坦貝爾、康羅伊都走了，他們甚至沒怎麼見過見過姚明。因為姚明來的太早，走得太早。這支火箭隊已經跟幾個月前截然不同了。

    姚明的生活也是。

    每個賽季，火箭都會製作那種可以折疊起來，放在錢包裏的賽程表。小小的一本，每個賽季，姚明的錢包裏都會塞上一個，閒著沒事兒了，掏出來看看，研究研究，接下來又要打誰了，暢想一下，什麼時候能歇口氣，什麼時候要背靠背，要6天裏打4場比賽。這個賽季，同樣的小冊子已經做出來了。有人問姚明：要不要給你來一個。他笑了笑，開著玩笑：這個賽季的就算了，下個賽季的有沒有，要有，給我來一個。

    姚明的生活已經徹底不同了。他隊友的新賽季常規賽馬上開始。他的，還在一年以後。或者説，他的，要等到明年一月，或者明年二月。他的私人訓練師法爾松説了：“可能在一月之前，我們都沒法做系統的訓練，因為他腳的康復情況，尚且不允許我們做太多事情。根據現在的情況，我們預計，等他在中國的假期結束，回來之後，也許我們可以開始正常的訓練了，像一個籃球運動員那樣去訓練。二月吧，姚明的2010賽季就將開始了。”

    他的時間和火箭隊是相錯的，十二月，火箭在鏖戰，麥蒂也許將在那時候回來，無論之前的戰績如何，火箭將從那時候向季後賽邁進。而那是姚明的假期。他在二月之前，無法正常練習。他比別人晚了。可當別人都還在為09-10賽季苦戰時，姚明將在為2010-11賽季流汗，他又比別人早了。為了適應這種時間錯位，姚明度過了一段艱難的調整期。

    試著想象一下，幾個月內無法正常活動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尤其對於一個職業球員來説，他的生活長年累月地在比賽和旅行中度過，精彩，充實，也疲勞。有很多人試圖拉姚明去參加些商業活動，慈善活動，可他抽不開身，一場接一場的比賽佔據了他幾乎全部的時間和思路。現在，曾經把他生活填得滿滿的職業生涯，被叫了暫停。他的生活空了。

    姚明笑著説：“我現在最多的，就是時間。奢侈點説，我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

    尤其在最初的兩個月，他連游泳，連坐著投籃，連在力量房裏那些有限的運動都做不了的時候，他只能期待每一天快點過去。而每當這樣想時，時間似乎會過得特別特別慢，仿佛在跟他開玩笑一樣。如今的姚明總是笑，還跟往常那樣，瞅見誰，都會逗上兩句。火箭的一名球探，在打球的時候把探韌帶撕裂了，每天也拄著拐杖，在豐田中心裏溜達。姚明看到了，衝他招手，“來，咱倆可以一起做恢復訓練。”

    他不會，也不想説最初的兩個月，是怎麼度過的。他只説：“習慣習慣就好了，調整心態，心態積極了，日子就會過得輕鬆很多。從發現要做手術，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個月了。最開始的時候，是很難熬，可越到後面，就越好了。也可以説是習慣了吧。”

    中午回到家，他吃飯，看書，打打遊戲，上上網，琢磨琢磨球隊的事兒。

    這個球隊，包括火箭和上海隊。雖然他將缺席整個賽季，可依舊坐在電視前，看火箭的比賽，為隊友們加油，也順便看看如今的火箭到底在怎麼打：“顯然，球隊完全變了一個風格，我們打得非常快，流暢得讓人覺得享受。我覺得這很好，等到麥蒂回來，當然，還有明年我回來之後，這樣的打法也能減輕我們身上的壓力，利用快速的打法，我們依舊能得不少分。”姚先生已經把思路扔到2010年去了。很快，他還得拉回來，上海隊的新賽季也快開始了，12月底，他將出席上海隊新賽季的揭幕戰，那是一大攤子事兒，夠他琢磨的了。

    如今的姚明胖了。這很容易理解，因為能做的訓練太少了。無論他怎麼控制，聽從訓練師的建議，改變飲食習慣，改變飲食內容，還是擋不住長胖。沒辦法，過去的幾個月裏，他除了喝茶，就是喝水，已經快把飲料是什麼滋味都忘乾淨了。他胳膊變粗了，壯實了，因為他所有的移動，都需要拐杖幫忙，總得撐著300多磅的體重，沒法不壯。他的時間很多，可以幹很多事兒，看喜歡看的書，時刻刷新網絡，看新聞。他希望能安安靜靜地度過這段蟄伏期，不被打擾。他以前在球場上跑得慢，現在動得更慢了，可他心裏在琢磨很多事兒，很多事兒……

    這就是姚明如今的生活。火箭的賽季開始了，他還在默默等待自己的。

責編：譚啟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