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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字裏行間的魯迅先生

發佈時間:2011年04月13日 11:04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法制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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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時代喧囂,人們也不在乎魯迅:這是好事情。魯迅先生總算得以漸次擺脫面目全非的變形記,全身而退,退回自己的文章與文學。  "魯迅研究",眼下在研究什麼呢?近年的"民國研究"倒是逐漸展開了:民國教育、民國文化、民國史……魯迅的文章原本生在"民國的風景"裏,這風景,就在魯迅的字裏與行間

  圖①:1964年,許廣平先生     與兒孫的全家福圖②:1933年5月26日,魯     迅攝于上海南京路雪     懷照相館圖③:魯迅與許廣平母子攝     于1931年7月

  □陳丹青

  大約2003年,我有幸認識了北京魯迅博物館館長孫郁先生。談起魯迅先生手稿,他就説,館內存有不少,請隨時過來看。幾年後我終於恍然親睹了:複製品到底不及原件的清雅,端在手裏,我暗暗驚異唯真跡才能顯示的筆腕與脈息:淺淡,細弱,呼吸均勻,如行書一路草草,又如文稿的通篇工整。那天,周作人寫給大哥的絕交信也從安藏文件的鐵櫃子裏取出來,僅一字條,周家二弟的字跡,又是另一種意思了。

  聯袂講演"大先生"

  孫郁先生常請人來館內講演,2005年初夏他要我也去講一回,那天我的講題,就是"笑談大先生"。翌年春,得到周海嬰先生長子周令飛的電話,説是祖父逝世七十年,務必請我與他去上海聯袂講演。這是意外的邀請,我想,既是大先生的祭日,就題曰"魯迅與死亡"。

  就在那一回,我見到了海嬰先生與周令飛。父子倆身量都很高,比之魯迅,大大進化了——魯迅懷疑進化論,看在後代的身高體壯,他該部分地收回懷疑吧,而他沒有兒孫同堂的命——我所記得的海嬰先生是照片中七歲喪父的小男孩,今已七十多歲,花白頭髮,隨時笑著,隨口講笑話。現在的令飛蓄一撇八字鬍,只見他上得臺上,朝向滿座聽眾很深地鞠一躬,抑制笑意,顯然在回應台下的驚異與好奇。令飛生長在北京,説一口共和國普通話,相對他祖父的"南腔北調",更是"進化"了:當年魯迅説他不會"綿軟的蘇白",也不會打"響亮的京腔",並非全是自嘲的。

  轉眼五年過去了。我竟應了令飛的堅請,和他一起作了六場關於魯迅先生的講演,分別是上海三次,北京兩次,長沙一次,加上孫鬱邀約的頭一回,總共七份講稿。其中三篇收在我的《退步集續編》,三篇收在《荒廢集》,最後一篇尚未發表過,是關於魯迅和美術,現在全部聚攏來,就是這本冊子《笑談大先生》了。

  這七場講稿的頭兩篇,大約根據自己的感觸,單講魯迅這個"人";後五次都是由令飛或主辦方出題目,臨陣苦想,由魯迅先生而説到了其他人與其他事——"魯迅是誰",直接挪用令飛自擬的講題,魯迅定居上海八十週年,《狂人日記》發表九十週年,則念及上海文脈的失落,或追蹤文學的歧路了;2010年才剛講過的"魯迅與美術",算是我比較熟悉的話題,"民國的文人"卻是講得很雜亂,因是全部應答湖南記者事先的提問,講完後,那記者説自己問得好無知,本來是給些提示的意思,怎麼全用了呢——我要的就是這無知:幾度上臺,台下的同代與晚生,包括我自己,大致是茫然面對歷史的人,且對這份泱泱無際的集體大無知,其實也無知——所以每次講演,我還是默然服膺魯迅先生為什麼很早很早就懷疑進化論。

  回歸文章與文學

  然而魯迅身後多少事,畢竟難預測。他曾忿然推開"導師"的尊號,語帶警覺;他暗示死後便有"是非蜂起"、"謬托知己"的種種戲,卻不料圍攏而來的"謬托"與"是非"那般龐大而離譜。七十多年過去了,在神話魯迅、架空魯迅的陽謀之外,平實看待魯迅的人卻是他二弟:大哥去世那年周作人説過一回,五十年代魯迅雕像豎起來,他又寫過專文。可是喧囂的時代有誰聽他麼?而"壽則多辱"的周作人有他無可替代的硬資格:他是周家兄弟,他是五四一代的活人證。這一層,當著海嬰父子的面,我不能説,也不敢説。

  如今時代喧囂,人們也不在乎魯迅:這是好事情。魯迅先生總算得以漸次擺脫面目全非的變形記,全身而退,退回自己的文章與文學。"魯迅研究",眼下在研究什麼呢?近年的"民國研究"倒是逐漸展開了:民國教育、民國文化、民國史……借胡蘭成的詞語,魯迅的文章原本生在"民國的風景"裏,這風景,就在魯迅的字裏與行間。

  我是魯迅的讀者。魯迅的讀者,代代不同,代代變:從清華學生李長之到延安時期的毛澤東,從第一代魯迅博物館館長到眼前的孫郁先生,從"文革"年代書包裏塞一本魯迅著作的老知青,到我講演時臺底下喃喃背誦過魯迅的八零後……

  我所望見的魯迅

  七回講演講下來,我久已存心寫寫一樁離奇而真實的大公案:胡適,魯迅,並非古代人,可是不及百年,由民國而共和國,再加台灣島,前後左右,三種是非觀,三份教科書,三組話語場,於是胡適魯迅分別變成三個人:一位活在民國,一位待在大陸,一位遠去台灣。換句話説,倘若民國的文人、49年後的書生、南渡之後的同胞,坐在一起談胡、魯,怎麼説呢,恐怕是一場話語和觀念的三岔口。即便三者都愛胡、魯的書,也會被歷史的分離所錯置,各持文化記憶之一端,彼此難懂,彼此撲空——其實何止胡、魯二位呢,幾乎所有民國人物都已被政治的棋局一分為三,活在無數誤解正解與新説謬説中。

  我不是指國家的統一。我也不相信穿越時間的歷史人物居然一如當初——孔夫子或曹孟德果然是經文戲出裏的那個人麼——魯迅與胡適離我們實在並不遠,倘若文化中國不割離,五四傳統不裂變,則胡適魯迅不該在兩岸此消彼長的歷史劇情中,忽而被禁絕,忽而成顯學,忽而當聖人,忽而作惡魔……面見海嬰先生的一刻,我確認魯迅是一位人父,是阜成門外與山陰路底的居民,是那些手稿與著作的主人。當我結結巴巴地試圖描述我所望見的魯迅,我是在説出我的相信與不相信,是在為自己的判斷,娓娓辯護。在這辯護過程中,我想象魯迅與他的敵友們活在眾聲喧嘩的民國。

  所以我很少很少談及魯迅的文章:他無須辯護。他的自供詞與辯護狀,就是他寫的書。

  嗚呼!願有關魯迅的想象匯聚到1936年吧,那一年,因為弟弟的幾句話,雛兒的幾個字,魯迅之為魯迅,算是有一份平實的交代與存證在,縱然兄弟失和,父子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