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雷州試水由人大代表票決重大項目是否上馬

專題:2011年全國兩會

年前成立的“飛虎隊”成績顯著，幫助雷州市公安局通過了人大代表的票決。

雷州市人大代表在票決該市今年的重點工程和民生工程。

湛江市委常委、雷州市委書記許順正在接受本報記者的專訪。

　　廣東雷州試水由人大代表票決市政府重大項目是否上馬、社會治安好不好，人大代表獲“大權”當地領導認為此舉能充分發揮人大代表的民主決策權，讓政府決策多一道“保險”

　　前日下午5時30分，廣東雷州市兩會在進行完“兩院”院長向大會作工作報告環節之後，會議議程已結束，代表們紛紛準備離場。湛江市委常委、雷州市委書記許順卻喊住了大家，他突然宣佈，加設一個環節：由現場近300名人大代表投票表決2011年雷州市四大重點建設項目和四大重點民生工程項目。

　　如果票決沒通過，這些投資達數十億元的項目將擱淺。為了避免代表被提前“打招呼”，這次票決是臨時突擊。

　　此前一天，代表們已經對雷州市社會治安狀況進行了票決。“社會治安狀況好不好，公安局長説了不算。”如果代表們的投票滿意率連續兩次低於70%，“局長的位子就要考慮換人了”。

　　手頭有了“實權”，代表們激動、驚喜，隨之而來的是審慎和責任感。雷州的“吃螃蟹”舉動不啻為基層人大的一次“破天荒”嘗試，它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能成為擴大人大代表參與民主監督、決策的前奏嗎？這場試驗是否有推廣價值？一切等待歷史的檢驗。

　　“什麼？人大代表要投票表決政府的重點建設項目和民生工程？沒聽錯吧？從沒有聽説過啊！”“能投反對票嗎？不會給我小鞋穿吧？”

　　許順的這一“臨時”點題在會場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不少代表交頭悄聲議論，吃驚和狐疑寫在他們的臉上。

　　意外的“大權”

　　此番由人大代表投票表決的四大重點建設項目分別是：用地300畝、項目投資10億元的雷州市中央商務區項目；投資20億元的雷州火力發電廠項目；雷榜線道路建設項目；湛江市客運總站搬遷項目。

　　四大重點民生工程分別是：治安整治工程、農村道路建設工程、農村飲水安全工程、農村茅草房和危房改造工程。

　　為了讓代表們大膽投票，無後顧之憂，許順宣佈：投票實行無記名投票，而非傳統的“舉手表決”。隨後，雷州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何建，雷州市發改局局長周堅等人分別就中央商務區、雷州市火力發電廠等項目情況向台下的人大代表作了通報，並請代表們就“是否同意”這些項目在今年實施進行投票。

　　“我當了5年人大代表，這是頭一回。以往，這些項目都是黨委、政府決策決定的，今年這個人大代表當得還真帶勁。”雷州市人大代表李蓮芳説。手頭有“實權”了，她感到萬分驚喜，“可能因為我的一票，雷州今年一個投資20億元的項目就沒法上馬了。”她心想。不止李蓮芳，這場投票對其他雷州市人大代表來説同樣也是一場意外的驚喜。

　　許順顯得很淡然。他説，這次拿政府重大項目供人大代表民主決策，就是要請大家“挑刺”——哪怕代表們投反對票。

　　“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一些項目最後被人大代表們否掉了，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這是代表們該做的事情。通不過，説明政府的工作做得還不夠好，我們繼續改進，爭取下一次通過。”許順告訴記者。

　　許順坦言，代表們投票之前自己確實有點壓力，因為這些項目與雷州經濟的發展和百姓生活的改善密切相關，如果票決通不過，今年就沒法實施了。儘管如此，為了確保代表投票是出於真實的想法，防止他們提前被“打招呼”，代表票決這一環節是他臨時決定增加的，是“偷襲”。

　　票決才有“底氣”

　　這個“自選動作”很快就讓雷州市的300多名人大代表“動”了起來，他們的投票積極性非常高。在前天下午進行的人大代表建言環節，原本只設置了半小時的發言時間，規定每個代表發言不超過5分鐘；但多數代表發言超時，在主持人的提醒下才停下。

　　這個讓人大代表“硬”起來的點子，是由許順率先構思的。許順去年11月到雷州擔任一把手，他説自己當初想到這個點子並非心血來潮。他認為：“雷州人口基數大，經濟、社會發展在湛江相對落後，社會綜合管理壓力較大，亟待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但又不能激化社會矛盾。”

　　怎樣才能讓政府決策符合民心民意？在他看來，在充分發揚民主的基礎上作出決策，才能確保決策“靠譜”。他決定以重大建設項目和民生工程作為突破口。

　　許順解釋説，前天投票表決的雷州市本年度四大重點建設項目和四大民生工程有幾個特點：一是項目重大，出了問題老百姓容易有怨言。比如中央商務區項目和雷州火力發電廠項目，投資都超過10億元，事關雷州今後的發展格局，誰都不敢怠慢。

　　二是一些項目與市民生活息息相關，決策前有必要聽聽人大代表的聲音，不能黨委、政府自己拍板決定。比如湛江市客運總站搬遷問題，此前很多市民投訴老客運站導致中心城區嚴重堵塞，非法營運現象突出，周邊“臟亂差”，極大影響雷州形象；客運站又與市民出行密切相關，所以要廣納代表們的意見，聽聽各界的聲音。

　　三是部分項目涉及徵地拆遷等較為棘手的問題，政府如果在決策前不充分發揚民主，很可能得不到群眾的支持，操作起來難度很大，甚至進行不下去，要通過民主決策“打前戰”。

　　許順多年來在縣市一級擔任一把手期間對徵地拆遷難問題的深切體會，是觸動他在雷州推行這場改革的重要原因。“有些群眾一聽要拆遷就以為是‘內定’的，就有抵觸情緒。如今，通過人大代表票決，民主決策，能通過我們就幹，不能通過我們就停手。幾百名代表投票通過的，代表了民意，很有説服力，我們在做工作時心裏也有底氣了，也好做群眾的説服工作，讓他們相信這不是暗箱操作。”

　　決不做“橡皮圖章”

　　對於當前部分人大代表工作中存在的缺陷，許順並不諱言。

　　“有些人大代表只在開會期間才露面，舉舉手，走走過場，有人形容代表們的工作是‘橡皮圖章’，對政府決策的監督遠遠不夠。”許順説，“我們這次在全省率先‘吃螃蟹’，賦予人大代表真正的‘實權’，就是要讓人大代表對政府決策進行監督和制約，決不做‘橡皮圖章’。”

　　許順表示，雷州這次“試水”代表票決重大項目，在全省屬於首創，沒有先例可循，“摸着石頭過河”。他總結認為，重大項目由人大代表投票決定，“一舉三得”：

　　第一，可以充分調動人大代表們的積極性，讓他們覺得自己大有可為，手頭有“實權”。

　　第二，這也是對政府的一種保護，可以減輕政府在落實工作中的阻力。“老百姓可以不相信某一個領導，但得相信幾百個人大代表投票決定的一個決策。”

　　第三，可以避免不科學的決策帶來的不良後果，使政府決策更科學、良性，降低決策失誤的風險。

　　他特別強調，票決絕不是走過場：“就是要讓代表們敢投票，甚至敢投反對票，表達自己真實的態度，為政府施政決策提供依據。”

　　前天下午的票決結果顯示，涉及金額達數十億元的雷州市四大重點建設項目和民生工程都以98.5%以上的通過率過關。

　　“沒有項目被否決掉。有了這個結果，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做多了。”結果出來後，許順松了一口氣。

　　代表張明（化名）在前日的投票中對雷州市中央商務區項目投了棄權票。他説，這個項目建設在207國道兩側，牽涉幾百畝地的拆遷，村民安置的成本很大；但這個項目又能提升雷州的城市形象，他很糾結，最終投了棄權票。

　　公安局長忐忑一宿

　　代表們“腰桿直了”，被監督的項目涉及的相關部門，可就緊張了。要是被代表們投了“不信任票”該怎麼辦？他們的壓力還真不小。

　　許順説，長期以來，雷州地區治安形勢較為嚴峻，“兩搶一盜”現象比較突出，群眾的安全感受到影響，反響強烈。因此，社會治安管理成了他在票決重大項目前燒起的“第一把火”。

　　“前天的人大預備會議上，300多名人大代表進行了一次雷州市社會治安綜合測評。票決直接關係到幹部的考評和官位。如果代表們對雷州市社會治安綜合測評的滿意率低於70%，我就要找公安局長誡勉談話。要是第二年投票滿意率還是低於70%，就要考慮換人了。”

　　“公安局長壓力大啊，他昨晚一宿沒睡好。代表們要票決他，你説他壓力大不？”許順笑着説，“代表們投票我們事先都沒有通氣，誰也不知道代表們會在第二天投出什麼票，他投反對票你也沒有辦法，這是他在行使民主監督權。”

　　在前天下午舉行的會議上，大會向代表們通報了前一天代表們對雷州市社會治安測評的投票情況。“滿意”的佔18.2%；“比較滿意”的佔20.3%；“基本滿意”的佔45.2%，三者合計佔83.7%。滿意率超過70%，雷州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長羅愛軍終於如釋重負。

　　對於多數代表來説，這場票決標誌着政府的一種姿態：讓人大代表真正發揮民主決策和監督的作用，成為政府決策的一道“緊箍咒”。人大代表手中的這一票，分量將會越來越重。

　　“可以説這是廣東人大工作中的一個創舉。公安局雖然在這次人大測評中過了關，但不等於下次也能過關。這次測評相當於給公安局戴上了緊箍咒，整個公安系統都會被調動起來。明年代表們還會進行票決測評，測評不合格的後果很嚴重。我希望這種票決今後擴大到其他部門，讓人大代表牛起來、硬起來。”雷州市人大代表張明（化名）説。

　　公安局長“説了不算”

　　雷州此番在兩會上對社會治安滿意度進行票決的背景，是去年春節前出臺的一項重大舉措——創建“維穩飛虎隊”。徐順也好，其他雷州的領導也好，都希望通過人大代表的投票結果，看看飛虎隊的實效有多大。

　　許順説，創建維穩飛虎隊是為了緩解雷州警力嚴重不足的狀況。“提到雷州，很多人想到的是民風彪悍，社會治安狀況較差，黑惡勢力多，很多商人想來雷州投資都有顧忌。我們就是要扭轉這種局面。”

　　建飛虎隊的做法，早在許順擔任廉江市委書記時便已實施。此次雷州成立的飛虎隊主要負責兩方面的工作，一是街面巡邏，二是處置突發群體性事件。春節前夕，雷州市公開招募了300名飛虎隊員。

　　如今，飛虎隊員中，100名分佈在雷州市區，近200名分配在鎮街。每4名飛虎隊員一組，和兩名民警一起上街巡邏，三班倒，雷州市區24小時都有人巡邏。

　　雷州市委常委、政法委副書記陳乃彬告訴記者，飛虎隊員中75%是退伍的軍人和武警；裝備齊全，戰鬥力很強。為了提高隊員們的工作積極性，每年有6個名額可以轉為事業編制。飛虎隊的建設，總投入600萬元。

　　效果立竿見影。“往年春節總要接到十多宗‘兩搶一盜’的報案，今年一宗也沒有。很多人都説，現在犯罪分子最怕的就是飛虎隊員。”對於創建飛虎隊的成效，陳乃彬很滿意。

　　“説到底，得讓人大代表民主決策。群眾對社會治安的滿意度調查，很多城市不敢公佈結果；我們敢，我們有這個底氣，不怕被監督。成立飛虎隊後有沒有發揮作用，群眾滿不滿意，公安局長説了不算，代表們投票説了算。今年我們的‘社會治安領域需要整治的五大突出問題’，也是由代表票決産生的，我們將根據這個結果，首先向經濟領域的欺行霸市問題開刀，堅決打擊車霸、菜霸、氣霸……”許順總結説。

　　對於這場改革，有代表多少有些擔憂：“票決”是否偶爾為之，能堅持多久？今後能不能制度化、常態化？人大代表張明擔憂，代表手中有了“實權”，今後相關部門會不會向代表“打招呼”，搞“公關”？

　　許順希望雷州這次“吃螃蟹”能成為人大代表發揮民主監督作用的一次有益嘗試，能成為一股清新的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