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和他的敵人們
梁 強
在順利完成程序上的權力交接後,普京毫無疑問已確立了屬於自己的時代。憑着自己高超的政治手腕和治國方略,他不僅成為本世紀優秀的大政治家,而且很有可能成為被載入俄國史冊的偉大領袖。
但即便如此,在這個國家仍然存在着許多反對普京的人,他們與普京的關係也從側面反映出這個國家在普京治下8年來的政治演進歷程。
追查真相的媒體人
普京在自己政治生涯中打贏的第一仗就是車臣戰爭,這讓他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政客一躍而成新的政治紅星。但也正是車臣戰爭使他遭遇到自己的第一個政治敵人——追查真相的媒體人。
第二次車臣戰爭結束後,車臣的分裂運動開始轉化為恐怖主義運動,接連在俄羅斯製造了數起重大恐怖事件。儘管恐怖分子最終都被繩之以法,但俄當局在應對這些恐怖事件時採取的措施卻備受質疑。其中尤以2004年8月的別斯蘭人質事件為代表,在付出了400多人死亡、700多人受傷的慘重代價後,車臣戰爭結束以來一度成為民族英雄形象的普京遭遇了執政以來的首度信任危機。儘管官方對媒體下了封口令,但之後陸陸續續披露的真相讓許多人都對強力部門及普京本人在這次危機中的表現提出了疑問:比如,一直無堅不摧的“信號旗”部隊在之前的幾十次行動中一共才犧牲19人,但為何在此次行動中卻付出10死26傷的巨大代價?一些獨立軍事評論家認為,普京在人質危機剛開始時有關“和平解決”的談話給特種部隊的思想造成了混亂,從而使特種部隊內部就使用何種方式解救人質産生了分歧。在此前的莫斯科戲院人質事件的處理上,普京因為採納特種部隊的建議向戲院釋放麻醉氣體,結果造成了160多名人質窒息而死,負責參與此事的“信號旗”部隊因而受到指責。因此,在此次人質事件的處理上,“信號旗”和“阿爾法”小組並沒有形成統一的策略。到戰鬥打響時,雙方甚至在進攻路線和對方的火力點位置等問題上都還沒達成共識。此外,當局是否一直在隱瞞傷亡人數?官方公佈的遇難人數為338人,但《消息報》認為這一數字要遠遠小於實際的死亡人數。根據他們的調查,死亡人數應該在400到600左右。《消息報》在報道中還稱,這麼多的死亡人數不可能完全是恐怖分子造成的,特種部隊在解救人質中因準備倉促缺乏統一指揮,很可能在混亂的槍戰中誤殺了一些人質。《消息報》的這些報道激怒了克宮。人質事件結束後第二天,該報主編沙裏剋夫突然遞交辭呈。據俄政府消息人士向“莫斯科回聲”電臺透露,在沙裏剋夫宣佈辭職前,俄總統新聞事務主管博羅金曾親自向《消息報》所在的“俄羅斯報業集團”老總打過電話。
由於這次事件造成的巨大後果,俄杜馬也不得不成立了專門的別斯蘭事件調查委員會,但結果只是例行公事草草收場。而別斯蘭人質事件的受害者因為對官方得出的結論不滿,自發成立了獨立的“別斯蘭母親”委員會,要求當局公佈全部事實真相並同意國際專業機構介入調查。該運動也成為後來少有的能一直生存下去的反普京團體。
在別斯蘭事件之前,俄羅斯《新報》女記者波利特科夫斯卡婭(Anna Politkovskaya)就已經開始了對2002年莫斯科戲院人質事件的獨立調查。由於涉及強力部門和軍方,這樣的深度調查一直是俄國媒體的“禁區”,在此之前就有數名記者因為調查而遭暗殺。但這並未阻止俄國新聞界那些有自己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去徹查和公佈真相。作為俄新聞界中少有的車臣問題專家,波利特科夫斯卡婭在別斯蘭事件後更是將全部精力集中在車臣問題上,在俄國本國媒體受到日益嚴厲控制的情況下,她在國外接連出版了兩本專著,對別斯蘭事件和俄軍在車臣的不法行為予以詳細披露。2005年,當烏克蘭、格魯吉亞相繼爆發“顏色革命”後,她更是多次公開批判普京體制的“罪行”,並預言俄國不久也將爆發一場全國性的革命。這讓她成為了各種政治力量的眼中釘。2006年9月,波利特科夫斯卡婭被神秘槍殺,成為俄國過去15年中因為工作被殺害的第42名記者。由於波利特科夫斯卡婭的特殊身份和國際聲譽,此案引起軒然大波,包括戈爾巴喬夫在內的許多國內外知名政治家都對此表示了關注。俄總檢察長柴卡也宣佈親自偵辦此案,但直到現在俄官方仍未能給出圓滿的結果。此後,莫斯科一方面加強了對車臣恐怖主義的打擊力度,另一方面在2006年開始了對新聞界的控制,俄氣、羅斯石油等克裏姆林宮直接控制的大財團們開始向媒體進軍,包括《消息報》、“獨立”電視臺在內的多家知名獨立媒體都被收購。普京的支持率也從別斯蘭事件後的不到50%增長到70%,並一直保持在這一水平。
虎視眈眈的寡頭
2004年是普京政治生涯的一個分水嶺。這一年,俄羅斯建國後最重大的經濟案件尤科斯案以國家檢察機關的勝利而結束。毫無疑問,普京贏得了這場政權和寡頭之戰的勝利,但他同樣也為之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併為自己樹立了新的敵人。這個人就是尤科斯公司的主人,俄國前首富霍多爾科夫斯基。
在葉利欽時代,寡頭們雖然享有極大的經濟和政治特權,但在普通人心中卻是竊國者的同義詞。霍氏現在能夠以一個持不同政見者的新形象出現在俄羅斯政治舞臺,很大程度上是這場世紀大案所賜。儘管他已經成為身無分文的窮光蛋和階下囚,但對他的所有懲罰卻都提高了其政治威望。在尤科斯案件最終裁決後,霍多爾科夫斯基的總統競選支持率一度上升到8.3%。在判決後的公開宣言中,霍氏也清楚表明了自己的政治野心,“我將和你們,所有希望能夠自由地就自己的國家、人民和我們共同的現在和未來發表意見的人們一起努力。我堅信,我將和你們一起生活在一個到處都是自由的國度”。在霍多爾科夫斯基的支持者中,絕大多數都是年輕人和大城市的人,他們對未來俄羅斯的政治走向將有重要的影響。
尤科斯案件的幕後原因,最初都被認為是克宮新主人以行政手段摧毀虎視眈眈的寡頭政敵的行動。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一案件的真正意義也開始顯現。據莫斯科大學政治學家平奧特夫斯基的研究,隨着尤科斯案件勝利後俄國有化運動的高歌猛進,一批新的寡頭浮出了水面。他們主要由普京總統的親信和幕僚組成,其中的許多人同普京一樣來自安全情報機構。他們控制了俄羅斯最大也是最賺錢的9家國營大企業。這9家國營大公司的一個共同特點是控制着俄羅斯的經濟命脈並壟斷着俄羅斯的一些主要行業。隨着國際市場原油和各種原材料價格的不斷上漲,這9家俄羅斯國營大公司的利潤也迅速攀升,從而給這一利益集團帶來了巨大的資金收益。目前,該集團在俄已控制了2000多億美元的資産,佔俄全年國民生産總值的40%。平奧特夫斯基認為,葉利欽時代是少數億萬富翁掠奪普通百姓,而普京時代,則是“一些億萬富翁掠奪另一些億萬富翁”。俄全球化問題研究所所長傑裏亞金的表述則更加直白:“我們這裡只不過是新的一批財閥取代了舊的一批財閥。換句話説,強力財閥取代了商業財閥。”
現在,俄羅斯國內的寡頭們再也沒人敢對克宮的政治和經濟決策有任何微言,他們不再是葉利欽時代雀山俱樂部指點江山的豪客,而成為規規矩矩的生意人,或者是改旗易幟願為普京鞍下驅使。極少數反對普京的寡頭,不是流亡國外,就是像霍多爾科夫斯基一樣被流放到邊遠的西伯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