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那接下來我們有機會走近第二個主人公,他帶來的也是一個今天的懺悔的故事,但是他的結局可能跟我們講的第一個故事不太一樣。
阿丘:懺悔有時候很艱難,但是有時候會來得很突然,我們先來認識一個朋友他叫楊德超。當時是廈門大學的一個研究生,2005年8月他發佈了一則尋人啟示,要尋找自己的親生姐姐。姐姐是一個很樸實,很質樸的農村女孩,也是一個很不幸的農村姑娘。因為家庭的貧困,以及遠在廈門讀大學的弟弟,她隻身一人來到廣東東莞打工,但是在當地有一次遭到了歹徒的淩辱,那一夜,重大的創傷讓姐姐頓時精神分裂了,她沒有任何依靠,流浪了40多天,最後被別人發現送回了家。送回家之後,家人的冷遇、不解,甚至是對她的打罵,她實在忍受不了了,為了躲避家庭的冷酷,以及不幸的婚姻,姐姐最終離家出走了。出走了整整三年,三年來,除了母親,家裏沒有一個人去找她。那麼到底在姐姐身上發生了些什麼,這是一個怎樣的家庭,她的弟弟楊德超又開始準備做什麼呢?
阿丘:很沉重,這樣的殘酷,是沒有辦法原諒的。這也導致了楊德超做了一件確實幾乎可以讓自己身敗名裂的事情,他公開發佈了一封信,信的名字叫"給父親的一封信"---是什麼泯滅了我們最起碼的良心,在信裏頭呢充滿了深深的自責和對姐姐的懺悔。信中,他這樣寫到,我記得小時候我和她一起在河邊的沙地裏摘綠豆的美好時光,那個時候她扎著兩個小小的辮子,我們總是一起比賽看誰摘得更快,她幹活手腳利索。我記得她親手給我編織的毛衣,那些錢還是她出門給別人做橡膠模具打工賺的錢,工資是如此的低,一個月才300塊錢,還得把其他的錢給家裏買化肥。我聽媽媽哭著説,當時父親生病的時候,她沒有錢,家裏也沒有錢,她和媽媽冬天去地裏摘一種叫凍凍殼的草藥去賣錢給父親補身體,這種草藥小時候我也採過,一天最多也採不了兩斤,而且一斤才賣一塊錢。後來居然還把漂亮的長辮子全部剪掉拿去賣錢,拿這個錢去給父親買一點營養品。我痛恨自己太自私。多少年來我也如此幻想過,我也努力過,我把自己所有的良心、熱血、性情隱藏起來,我假裝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我假裝我們的家庭和別人的家庭沒有任何區別,我假裝我從來沒有説過任何感動,我甚至假裝我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姐姐,這樣,我就可以無所顧忌的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可是現在我發現這個夢想是如此的虛偽、脆弱。當寫到回憶起她的生活細節的時候,我多次痛哭了出來,我痛恨自己怎麼會變得如此冷酷而自私,我痛恨自己為什麼如此殘忍,我痛恨自己為什麼那麼喜歡窩在學校裏頭,我痛恨我自己太軟弱,我忘了,其實我自己可以養活她。今天我有責任要去把她找回來,盡最大的努力。萬幸的是這封信在網絡上流傳開了,姐姐因此被人發現了。
阿丘:姐姐找到了,姐弟倆終於可以一起回家了。
主持人:在聯絡楊德超之前,我們也聯絡過其他的類似的這樣的採訪的案例,但是已經有很少的當事人,願意在完成這樣的事情之後,還再去重提那樣的往事,所以因為這樣,我們覺得楊德超他更是有勇氣,我更感謝他今天能來現場,有請楊德超。我覺得他現在的生活狀況,生活狀態非常好,然後人的精神狀況也比那時候顯得要輕鬆,要年輕很多。對楊德超來講他特別了不起,他這件事情做完了之後,他並沒有停止對家裏和對姐姐的愛,他一個人在北京掙的所有的工資,我看基本上都差不多一半養自己,一半全都給家裏了,我覺得他特別是我們應該敬佩的一個人。
楊德超
楊德超姐姐的照片
楊德超姐姐和母親重逢
楊德超:謝謝。
主持人:不過好在這個故事的結局,是我們希望的,是一個好結局,只是我剛才在回憶當時我採訪他的時候,我還是特別想問,姐姐現在怎麼樣?
楊德超:現在非常好。
主持人:現在能夠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嗎?
楊德超:可以,沒任何問題,非常好。
主持人:這是我們最願意聽到的。她可以幫父母,幫家裏做一點正常的這種農活嗎?
楊德超:大概20天前我回家,她當時正在和我母親在地裏種大蒜。
主持人:種大蒜。
楊德超:對。蠻好。她見到我之後問我,因為我現在有自己的小孩,問我小孩怎麼樣,她聽到我小孩長得很胖,她非常高興。
主持人:你上一次跟我們一起見面的時候還沒結婚吧。
楊德超:對。
主持人:那為什麼這件事情結束了以後,我覺得你也可以自己特別安心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楊德超:因為我們這個家庭,我們的命運也是連在一起的。
主持人:能不能簡單説一下你一個人的收入要養一大家子,就是爸爸媽媽那邊,哥哥姐姐要養,自己的家這邊老婆孩子要養,孩子還特別小,才三個月。怎麼辦呢,那個收入怎麼分配啊?
楊德超:説來我2007年這一年應該説算是很不順利的,間斷性地做過幾個工作。
主持人:那你的收入不就是不穩定的嘛。
楊德超:對。但是我覺得這些都不能問題,因為首先我父母家裏,包括我自己的家裏,現在情況還不是那麼緊,我應該有一個時間來緩衝。
主持人:可是你有沒有覺得家裏人其實蠻依賴你的?
楊德超:是的,我也感覺到這種壓力,所以我會努力的。
主持人:你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信心來應對生活的這種艱難?
楊德超:首先我自己是從非常艱難的條件走出來的,應該説我走的每個腳印都是很堅實的,所以我對任何的困難,應該説我不畏懼。
主持人:不畏懼。
楊德超:對,另外我對自己有信心,因為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我也相信我可以做到,我能夠做的事情。
主持人:我想問一下大家,假如你是楊德超的兄弟姐妹,在當時他寫這封信的時候,你會贊同他,因為有兩種辦法找姐姐,一種辦法是家裏人自己找,就是不要讓社會上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那還有一種就是他後來採取的一種方法,就是把這個信挂到網上去了,然後最大的可能限度之內,讓全國的朋友幫他一起找姐姐,可是他擔的風險就是,他會背上罵名,人家會説這個人真不象話,類似于這樣的。假如是你,你是他的兄弟姐妹,你會更多的贊同他用第一種做法的請舉手。看樣子你們都贊同他用第二種方法是嗎?
觀眾:在這封信中有些內容很讓我震動,就是説他考了這考那兒考那兒,考那兒考那兒,現在這種想法也正是我的想法,我也是來自一個不幸的家庭,想到這些之後,我心裏就很難過。就是想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然後再來照顧這個家庭,但是我現在仔細想一想,你一次一次離開家,一次一次離開親人,想著將來回報親人,但是現在已經不可能了。有很多時候等著自己將來有能力了,能夠更好的照顧親人,但是很多時候,親人並不等著我們去照顧他們。謝謝。
主持人:那下面一個問題呢,大家回答起來可能需要一些勇氣,我只想問一下到今天為止,在我們見到楊德超之前,你有沒有想過懺悔這個事情,是跟自己有關的一件事情,或者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中間,有些時候是需要你自己去做一些懺悔的。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麻煩你們站一下好嗎,舉手的十三位朋友。好,請坐。我為什麼説,想用掌聲來給你們這十三位朋友,因為你們很可能會跟楊德超一樣,是個非常勇敢的人,非常有勇氣的人,那麼今天在現場聽到他寫的那封信的時候,看到了姐姐這個故事的時候,觸動了你內心對懺悔理解的朋友,請舉手示意我。非常多。我們要謝謝你楊德超,感動了很多人。
觀眾:我覺得楊德超是很幸運的一個人,因為在他做出懺悔之後,他能夠,對不起,他能夠就是説很完滿的解決這個問題,而且呢可以用一種新的心態去迎接他未來的生活。但是對我來講,當我想做一些事情的時候,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我想起了就是説我父親嘛,就是人是非常正直的一個人,曾經也受過一些生活上的波折。但是呢,到後來由於我們沒有説從心理方面的角度,去幫他排解他心中的一些問題,所以就是讓他相當於帶著一些遺憾離開了這個人世。我就在想,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可能會,就是説,以一種更為勇敢的行為像是楊德超一樣,然後去勇敢的面對這件事情,然後或許我能夠帶給我父親的幸福,要遠比現在我所抱有的遺憾要更多一些。
主持人:你能理解她的那個痛苦嗎?
楊德超:我可以理解。子欲孝而父母已經不在了,這種遺憾可能沒有彌補機會。
主持人:所以你現在內心的那個堅定就是,對你當初選擇這麼做的一個方式,你現在非常的堅定是不是?
楊德超:對,但是我比較遺憾的就是我做這件事情做的太晚了,讓她(姐姐)一個人在外面流浪三年多,這是一個非常痛苦的經歷,我對此也感到非常悔恨,我應該早點做。
主持人:我就想問徐老師跟石鍾山,在剛才他講的這個事情和剛才觀眾的表決裏邊,你們兩位有沒有看出差別,就是一個人他要是在講自己有懺悔的心和行為的時候,那麼這個對我們的精神建設是不是特別難,因為你思考和你行動還差很遠呢,去做這件事情,它最難的地方在哪,徐老師。
徐友漁:如果我們把楊德超的經歷當成僅僅是一個有光明的尾巴,僅僅當成是一個達到一個皆大歡喜這種地步的話,我覺得可能我們對懺悔的困難和沉重可能就低估了,我實際上想説的一點,懺悔實際上是有付出的,甚至是有遺憾的。人生這種最沉痛,最內在的這種遺憾之後,我們才能夠感到懺悔的價值在什麼地方。
主持人:謝謝徐老師。石鍾山我記得在你的作品裏,經常會涉及到家人之間的情感,你覺得懺悔這個詞,它必然發生在親人之間嗎?
石鍾山:我想親人之間只是一小部分,其實任何一個懺悔,它都是在一個尋找自我的過程。但是在懺悔之前呢,包袱很重,壓力很大,它有幾番掙扎,我覺得這是非常正常的,但是我們就是怎麼樣去擺正一副自己健康的心態去對證這個事情,去證實這個事情,我想這就是一個煉獄的,一個昇華的過程,這也是一個人性完善的過程,通過這份人性的完善達到了一個超我和自我的狀態,我想這份幸福和愉悅的體會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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