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丹4名科級幹部日前因轉發辱罵領導短信被免職。公眾迫切需要知道:短信是如何傳播的?在“嚴厲”打擊背後,地方政府、涉事官員、短信製造與傳播者是否另有心病?
核心提示
志丹短信案經媒體報道後,迅速成為一個熱點話題。公眾輿論由初期對事件表達情緒,逐漸上升到對當事領導公權行為合法性的質疑後,公眾開始迫切需要知道:涉案短信到底是如何傳播的?地方黨委及公安、檢察機關對短信案的查處經歷過怎樣的過程?在“嚴厲”的打擊懲處背後,地方政府、涉事官員、短信製造與傳播者是否另有心病?
10月中旬,一則有關志丹縣14名領導的黃色短信在坊間悄悄傳開。
11月中旬,編發這則短信的人突然受到處理,其中一人被刑拘、兩人被逮捕,4名科級幹部遭遇免職。
從公開到回避志丹官員態度突變
11月20日後,隨著“志丹短信”四個字在網絡各大搜索引擎的關鍵詞排名中逐日飛升,在偏僻的陜北志丹縣城,“短信案”也已家喻戶曉。這使得採訪的溝通環節變得異常簡單,無論在街頭走訪市民,還是在縣委、政府機關採訪工作人員,記者往往只需要提起“短信這個事”,受訪者就會直接切入正題。
不過,志丹縣委、政府方面對“短信這個事”開始保持高度謹慎,在連日採訪中,幾乎所有涉事部門、機關,在面對“短信”這個事,都一致選擇了避而不談。
這與20日前志丹縣委及政府對“短信案”持公開甚至是擴大宣傳態度,已前後矛盾。
20日之前,在志丹縣委機關以及政府部門,人們並不諱談“短信案”,一些科員起初甚至以為“縣上領導的意思,是想把這個事情宣傳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想借這個事讓老百姓明白這樣做是違法的,讓幹部明白隨意收發短信後果很嚴重,大家以後自然就不敢亂來了。”
實際上,20日之前,在志丹縣一次公開處理大會上,“短信案”的部分涉案人員也曾被司法機關帶到會場,“短信案”也被當眾通告。事後,志丹電視臺在新聞中再次播放了公開處理大會及“短信案”。
“公開處理大會上,那個發短信的姓劉的還被繩子捆了。”20日中午,在縣城廣場上走訪中,受訪市民幾乎都知道這件事情。
然而,20日當天,記者到縣公安局採訪被拒。隨後幾天,記者輾轉縣委組織部、宣傳部、紀委以及縣檢察院,受訪人員要麼明確拒絕,要麼閃爍其詞。在撥打縣上幾位與“短信案”關係較直接的領導的手機時,均出現轉接自動秘書檯情況,多番留言後,亦未獲回復。
21日下午4時,記者趕到延安時,在延安市委大院門口街道上發現志丹縣委書記的公車,其時正打著雙閃燈,一路十分緊急的樣子。
“據説縣委書記原先也十分支持公開這件事情,但21日被市上叫過去後,當晚回到志丹態度就變了,聽説是不支持公開這件事了。”22日,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機關工作人員説,他估計縣上領導看見網上質疑聲四起後,“一時有點吃不準,怕出啥問題。”
免職決定出自縣委常委會
23日,記者獲得志丹縣委于11月19日發出的2007第58號文件,對“短信案”涉案幹部的處理作了全面詳實的説明。文件認為,涉案短信捏造事實,造謠惑眾,對他人進行侮辱、誹謗,而涉案幹部在接到這則短信後,明顯缺乏起碼的政治素質,不但不予以阻止,反而繼續向他人傳播。
文件表明,涉案幹部共有6人,分別是該縣旦八鎮原中學校長曹某、縣供銷聯社副主任劉某、縣衛生監督所左某、金丁鎮農技站站長高某、縣農行某營業所所長宋某以及縣國土資源局局長李某。
文件説,11月13日,對於涉案幹部的行為,縣委專門召開第27次常委會議,會上通過決議,免去劉、左、高三人職務,取消曹某正科級待遇,李某認錯態度較好,免予處分,宋某被要求由其所在農行拿出處理意見,報經縣紀檢、組織部門同意後作出處理。
一位被免職人員透露,實際上,縣委組織部門從9月份就開始調查幹部發短信的事情。“11月中旬,有一天,局領導突然通知我到縣上開會,到會後,發現後來被處理的幾個人都在,縣上主管領導也在,就直接宣佈了對我們的處理決定,當時覺得太突然了。”
對於縣委的處理決定及文件措辭,志丹縣一位熟悉組織程序的幹部分析説,劉、左、高、曹等4人均屬於事業單位科級幹部,其任免均要通過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所以此次縣委常委會可以通過短信這件事情懷疑其政治素質,然後順利發文直接對4人予以免職。宋某屬於銀行系統,因為銀行系統是垂直管理,其組織關係不受縣委組織部節制,所以,縣委只好責成農行拿出處理意見。
李某身為局長,其任免要通過縣人大常委會,縣委無法直接實施免職操作。“別説是有這麼個事,就算平常啥事沒有,一個科級幹部在面對黨委組織、紀檢部門時,態度都好得不得了,怎麼可能是4個科級幹部認錯態度不及李某認錯態度好,所以才獲處理?”這位幹部因此推測,縣委對李某的處理決定,或有給自己找臺階下的考慮。而這樣的處理在志丹一些市民中更引起了異議,有人認為“上面的處理其實是找軟的捏”。“短信案”除對上述幹部進行處理之外,另有旦八鎮衛生院孫某、李某兩名醫生及金丁鎮農民劉某涉案,目前,孫某、李某已被執行逮捕,劉某因涉嫌誹謗已被公安部門刑事拘留。
孫某于去年畢業後分配到旦八衛生院,李某在衛生院上班約3年時間,兩人均20多歲,今年起被衛生院派往縣城進修學習,出事前一直住在縣城,以至於出事後,在旦八衛生院的許多同事至今不知道。“兩個年輕娃究竟發了些啥玩意,惹下這麼大一場禍?”有人對此很不理解。
志丹縣檢察院檢察長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明確表示,他拒絕接受有關“短信案”的任何採訪,但就外界部分人認為“誹謗”案屬於自訴案件,公安機關無權介入的質疑,他專門翻出《刑法》246條邊讀邊解釋:“誹謗罪原則上為自訴案件,但是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的除外。”
在隨後就該法律問題進行解釋的過程中,檢察長話語裏出現了“群發短信”、“14名縣上領導被編進短信”這樣的表述,應指被檢察機關批捕的孫、李二人可能有群發涉案短信情節。
至於公、檢機關是如何獲得“短信案”線索,是受害人舉報還是有關領導指示,這些疑問由於被訪機關拒絕接受採訪而變成“內部秘密”。
一條涉案短信的“意外”傳播路徑
如果説群發短信可視為“有意為之”的話,那麼,旦八鎮原中學校長曹某傳播涉案短信的行為就明顯充滿了“意外”。
22日晚9時許,記者在旦八鎮一個小型社區裏找到曹某家時,他正外出,其妻在給曹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接通後,自己抹起眼淚來。“今年家裏一直不順,四個老人都病逝了,又攤上這麼個事情,曹是老老實實活了一輩子的人,連做夢都沒想到啊!他現在心情不好得很。”
曹妻説,大約在9月以前的一天,曹跟朋友張某等人在酒店裏吃飯。“曹吃飯的時候,習慣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大家正喝著酒,手機就響了,來了條短信。”
到底是曹還是張打開了這條短信,曹妻説他們現在已經弄不清這些細節了。“幾個人關係比較好,看見短信內容是有點黃的那種,就準備念,一看桌上還坐著兩個晚輩,才作罷。”
曹妻説,張某覺得短信不錯,當場就拿起曹的手機往自己機子裏發了一條。事後,大家誰也沒把這件事往心上放。9月中旬的一天,突然有陌生人敲開了曹家的門,當時曹不在,曹妻問來人是哪的,對方説是公安局的,未向她透露來意就走了。
“結果到了11月份,就因為短信這事,上頭就把他的正科級免了。”曹妻説到傷心處,又開始哭,“可憐他啊,從縣上回來就趕緊給張打電話,問他在哪,説讓他出個證明給領導説一下也許就沒事了,可是,打了車來來回回在幾個鎮上找,張都不願意出來作證。”
曹妻説,其實她能理解,一些人被公開處理,有的被刑拘,張可能也擔心自己觸犯了法律。
23日下午,在金丁鎮,記者找到了劉某的家。他是鎮上的農民,一家大小租住在鎮上一間1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裏,劉妻正在炒菜,她的身後就是一張架子床。
劉妻説,劉某只有小學二年級文化程度,平常靠在工地上給人搬石頭下苦力養活一家大小。記者問及短信一事,劉妻幾次欲言又止,她説她不知道跟記者講了話會不會又惹下什麼禍來。
鄰居一位也姓劉的男子實在看不下去,拿了凳子坐到記者跟前説:“我知道那個事,我不怕,我跟你講。”
這名劉姓男子説,大約8月份的時候,有一天劉某在外面收到一條短信。“就是關於縣上領導的短信。後來回到家,幾個娃娃在搶著看電視,他就坐在床上把這個短信大約重編了一下,然後,還發給幾個人,都説編得還好。”
不過,劉妻一位親戚在與記者交談時,透露出“劉犯案的短信可能不是編14位領導的短信,而是另有其他內容。”記者進一步追問時,他因與劉妻同樣的擔心而沒有作答。
短信案牽出的另一條短信
據悉,此次志丹查處的涉案短信是一則改編自網絡的葷段子,這個段子説一名女性深夜被歹徒強姦,翌日向公安機關報案,她在向警察回憶歹徒施暴行為特徵時,開始一一推測全國各省份的人。涉案短信則是採用偷梁換柱的辦法,將納入推測範圍內的人一一換為志丹縣14名官員。
然而,記者連日對至少3位案件相關人進行走訪時,卻聽到另一種聲音。“這樣的黃段子把聯合國的人編進去的都有,縣上的領導怎麼可能針對這樣一條短信大動干戈。”
相關人員透露,實際上,早從今年初開始,在志丹縣就傳播著另一則短信,這則短信矛頭直指一位新任縣委主要領導。記者採訪時,受訪者提供的這則短信內容並不完整,大致為:……光抓衛生不抓糧;六山綠化……;改河工程鏟車擺了一河灘,志丹財政全弄完;十個工程九個自己幹,他是清官還是貪官?
受訪者説,縣上本屆領導把衛生工作列為頭等大事來抓,“光抓衛生不抓糧”並非批評抓衛生不對。“今年6月份,天旱得很,農民哪有心情抓衛生,都愁糧的事情,可是領導成天還在督促衛生,嚴管重罰聲勢浩大,一些人由此産生反感。”
“六山綠化”一句不全,受訪者説,該句大致意思是批評政府在縣城幾面山上大搞綠化工程,“陜北這氣候,栽小樹活不成,他們就從外面買回來大樹運上山,三輪車一次只能拉三根,工程太大,老百姓認為這是政績工程。”
“改河工程”一句,實際並非單指縣上目前正在縣城南端河畔開工建設的迎濱大道等一系列工程,“還建什麼農業綜合樓,原來縣上財政根本用不完,可這屆班子大興土木,財政款都不夠用了。”
“十個工程九個自己幹”是批評縣上工程建設不透明。至於末尾“清官”、“貪官”一句反問,無疑是整則短信的問題落點。記者在走訪中發現,事實上,儘管大抓衛生的執政思路在老百姓尤其是農民當中的“親和力”並不強,但這些人中大多數仍對當任縣委領導持支持態度,甚至出現“ 青天”的説法。顯見,末尾一句設問就是專為“ 青天”破題而來,這使得整則短信的用意顯得耐人尋味。
調查發現,短信所指的“抓衛生、六山綠化、改河工程”等,均列入志丹本屆政府施政規劃,政府在這些工作上確實斥鉅資投入,由此給志丹財政帶來負擔。至於“工程不透明”情況,由於涉及工程數量過多,且志丹政府暫持不公開態度,目前尚難求證。
走訪還發現,對於這樣一則短信,許多市民至今並不十分熟悉,其在志丹的傳播範圍還不算太廣。“領導不是怕編他們的黃段子傳開了,而是怕這則批評短信傳開,此次大張旗鼓地實施打擊,實際是選擇黃段子開刀,進行震懾。”一位短信案涉案人分析説,領導拿黃段子短信開刀最為合適,如果從評議政府工作的短信下手,政府就會陷入被動,甚至可能重蹈重慶彭水詩案的覆轍,“為啥剛開始主動向外界擴大宣傳,就是為了避免被動被媒體曝光的情形出現,於是先下手為強,不給外界留非議的空間。”
短信不是出自老百姓之手?
志丹短信案在市民百姓中引起種種議論時,在當地一些機關幹部茶余飯後的閒聊中,早已被演繹成另外一個版本。
大約8年前,在手機尚未像今天這樣普及,許多人還不知道手機具備短信功能的時候,在志丹縣城曾一度流傳著一份批評縣上某位領導的小字報。“這一年,這位領導正要被調往市上,他還不到40歲,當時在延安市能到這個級別,他算是最年輕的,上面很看好他。”
然而,上級組織部門到志丹進行考察時,看到了小字報。“這些問題往往很難查清,上級組織部門又不得不考慮幹部的民望,最後只好把這事擱下了。”在一些人看來,這位幹部恰恰是吃了“小字報”的虧,而此次批評政府工作的短信無疑就是“小字報”的一個翻版。
一些私下受訪幹部在聽到這則短信後,立即指出,短信肯定不是出自老百姓之手,“第一,志丹縣的普通農民怎麼可能去關注財政,許多人連財政到底有多少都不知道;第二,工程的不透明與老百姓關係並不直接,它牽涉的是一些企業及相關領導的個人利益;第三,老百姓要罵領導貪官,一般都直接罵,短信用了個問句,口氣倒有點像領導,好像是怕老百姓誤以為縣委領導是清官一樣。”
另一個情況是,此次被編進黃段子的14位領導中,涉及縣委、人大、政協的領導,但在常委中,有兩人未被編進短信。有人分析,兩人中,一人剛調來幾個月,動向尚不明晰;而另一人在志丹任縣上主要領導多年。
記者瀏覽了所有涉及延安、志丹的網絡論壇。實際上,近一年來,在這些志丹人聚集的論壇裏,有關對新任縣委領導及本屆政府工作的評價就沒有停止過。在這些帖子中,有人認為縣委領導是清官,同時也不乏力挺縣上另一位領導的,認為這位領導才是志丹好官。
而這位也被力挺的領導此次未被編進短信,並在志丹任職多年。
連日來,記者在志丹縣委尋找該官員不遇,反復撥打其手機,始終遇留言狀態,記者留言後未獲回復,電話打到其家,托請家人轉告,最終亦未獲音訊。
與此同時,記者在聯絡縣委書記時幾乎遇到同樣情況,其秘書未接記者電話,記者留言後未獲答覆,隨後,記者撥打縣委書記對外公佈的手機號碼,被告知“已停機”。(記者 康正)
責編:王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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