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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 五兄弟 一座橋

CCTV.com  2008年01月24日 11:28  來源:CCTV.com  

  在皖西大別山間,有一條穿行于崇山峻嶺的河流,由於流經的地域不同,這條河有著各不相同的叫法,在金寨縣燕子河鎮土塘村道觀村民小組,人們祖祖輩輩都把它稱為“麒麟河”。 因為麒麟河上沒有橋,許多年來,湍急的河水吞噬了不知多少條人命,同時也隔斷了樸素的山民連接山外的文明。

  道觀村民組目前共有24戶人家,總計87人。14年前的除夕夜,這其間的尹家五兄弟,共同盟誓在麒麟河上造一座橋後,便從此走上了極其悲壯的“造橋人生”

  麒麟河吞噬了無數條人命

  前往土塘村採訪之前,我和尹家五兄弟中排行老二的尹代運,在電話中詳細核實過汽車行走的路線。當時,尹代運反復叮囑我,車到安徽六安後,一定要朝霍山方向去,而不必繞道金寨,因為燕子河距離金寨有一百多公里山路,而走霍山,可以節省五六十公里的行程。

  然而,在六安公路收費站,值班人員卻肯定地告訴我,到燕子河必須要走金寨。就這樣,我獨自駕車進入了大別山。隨著彎曲而漫長的盤山公路向大山腹地逐漸深入,一座連一座的奇峰險壑也由壯觀的美景變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畫面。午後的陽光給原始森林披上一層靄,在緩慢的前行中,我可以隱約看見零星散落在山腰或谷底的農舍,那時我就在猜想,這也許就是尹家兄弟常年累月都要面對的閉塞的生活處境吧?

  經過近10個小時的長途奔波,車到燕子河時,已是下午4點。尹代運已在鎮上等我很久。他説,他已為我安排好了住處,條件雖然簡陋了一些,但也是鎮上最好的旅館了。可我採訪心切,提出現在就去土塘村。尹代運抬頭望望天,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他告訴我,土塘村離燕子河還有十幾裏地,而且都是汽車無法開進去的山路,如果現在走,估計到家天就黑透了。

  尹代運見我態度堅決,只能領著我徒步向大山深處一路而去。天漸漸暗了下來,路也變得越來越窄,越來越崎嶇陡峭。尹代運説,這條路現在已算好走多了,自從大橋造好後,他們兄弟五個又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把原來的羊腸小道,拓寬到現在的一米多。

  我一面氣喘吁吁地跟在尹代運身後拼力攀行,一邊聽他聊著尹家的家史和各种家事。尹家是一百多年前移居土塘村的,沒進山前,尹代運的太爺爺給一個英國傳教士做廚子,幾年時間裏,彼此相處十分融洽,為了表達感謝之情,傳教士在回國前,為尹家老太爺買下道觀山的一塊地。自從尹家祖上翻山越嶺在道觀山種下第一季稻穀後,他們便開始過著食粗粟、居土屋、穿布衣的艱苦生活,直到新中國成立,直到改革開放後的20世紀90年代,這種日子基本沒有什麼改變。

  生活為什麼貧窮,尹家人心裏非常清楚。這裡地處深山,又隔著一條變幻無常的麒麟河,進山出山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要説孩子上學、老人看病,即使是買個針頭線腦,沒有大半天的時間,根本就辦不成事。尹代運説,土塘村的人以前過河只能趟水,夏天還好,冬天就苦了,因為冬天河裏的水有時也會齊腰深,女人和小孩過河,只能靠男人背,雙腿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裏,時間長了,男人大都患有關節炎。

  這段山路,我們走了兩個半小時。視線模糊的谷底,隱約傳來“訇訇”的河水聲。也許是水聲勾起了尹代運記憶,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對我講起一件刻骨銘心的往事———

  1989年7月8日夜裏11點多,尹代運被一陣急促的砸門聲驚醒。開門一看,門外站著驚慌失措的鄰居周遠友。周遠友一副哭腔地告訴尹代運,他老婆張琴剛剛生下了孩子,但孩子的衣胞卻留在母親的肚子裏。尹代運知道情況緊急,立即叫醒了老大尹代朝和老三尹代伍,他們和周遠友一起,將血流不止的女人抬上了竹床。可到了河邊,所有的人都傻了眼,僅半夜工夫,河水就漲了七八尺高。周遠友的老婆在痛苦中呻吟,尹代運和其他幾個男人急得直跳腳,大家只能在這性命攸關的時刻,一分一秒地熬到天亮。水,終於退下去兩三尺,流速也平緩了些。尹代運豁出去了,猛地就&&跳下了河。一共6個男人,4個人抬竹床,兩個人手拄棍子擋在床邊,儘量用身體減緩河水的衝力。6個男人就這樣抬著一個女人,一寸一寸地移到了河對岸。當這6個男人把張琴放到醫生面前時,儘管所有的男人全累趴在了地上。但醫生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那天回家時,尹代運在河邊站了很久。他説,他在10歲那年,也差點把命丟在這條河裏。當時,他讀小學三年級,每天上學放學都是父親或大哥背他過河,事發當天,父親和大哥恰巧有事,他就壯著膽子準備自己過河,哪知道剛趟到河中央,河水就把他卷著朝下游衝去,幸虧被岸上一個放牛的鄰居看見了,跳下河追了好幾裏地,才把他從水裏撈出來。

  周遠友老婆死後的第二天,尹代運便邀了幾個村民找到了鄉里,提出在土塘村造橋的要求。鄉幹部問,金寨是個貧困縣,是吃飯要緊還是造橋要緊?尹代運不服氣,又找到縣上,縣領導的秘書又問,金寨縣有5000多個村民小組,比你們迫切需要造橋的地方多的是,就是造,也要分個輕重緩急吧?

  這一耽誤,就到了1991年夏天,土塘村鄭長樹的兒子鄭小虎考上了縣中專。那時,考上中專就意味著可以成為城鎮戶口,大家都從心底為鄭家高興,於是一場大規劃的宴請就開始籌備起來。鄭長樹差兒子到河對面去發請柬。兒子早上過河的,可到天黑仍不見回來,這時有人告訴鄭長樹,河裏的水又漫上來了。那一夜,夫妻兩個都沒睡,都想最好是兒子被河水擋住,睡在對岸的叔叔家了。第二天早晨,鄭長樹到河邊一看,水已退了下去,叔叔一家子也出現在河對岸。鄭長樹搜了一遍也沒見到兒子的身影,腿就開始發軟。叔叔過了河就説,虎子昨天下午就回去了啊!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村,大家都沿河尋找,結果在下游20裏的地方找到了孩子的屍體。

  喜事轉眼變成了喪事。尹代運又到河邊站了很久。鄭小虎的死再次刺痛了這個山裏男人的心,他發誓,一定要想辦法把橋造起來!

  麒麟河上的橋是非造不可了

  尹代運已經用電話通知了家裏。因此,當尹家老二推開那扇土墻院門時,我就聞到了一股撲鼻的炒花生的香氣。

  尹代運的老婆叫陳桂芳。像許多山裏女人一樣,見到陌生人上門,只低著頭輕聲問道:“來啦?”然後,就把蒸好的臘肉和炒熟的花生端上了桌子。尹代運為我斟滿一杯酒,他自己的杯子裏,卻倒了白開水。他説:“我以前是喝酒的,但自從造橋後,就滴酒不沾了。”

  於是,我們的話題便由酒向橋過渡著。1993年臘月廿九,尹代運去了一趟燕子河,回來時帶了兩瓶酒和兩盒香煙,並讓陳桂芳通知其他幾個兄弟,年三十都到他這裡來,過年是其次,主要是有事要商量。

  尹家的父母死得早,母親是在42歲那年得肝硬化去世的。第二年,父親被查出胃癌,臨咽氣前,他把五個兒子全部叫到床前。當時尹家只有老大娶了媳婦,父親先關照老大:“你雖然已分家單過,但‘長兄為父’你不可忘記,一定要代我幫老二把媳婦娶回來。”接著,父親又關照老二:“你成家後,你就是這個家的老大了,三個弟弟都歸你管,你也要幫他們一一成家!”兄弟五個此時已經哭聲一片,全跪在了父親的床前。

  這年,老大尹代朝24歲,老二尹代運18歲,老三尹代伍16歲,老四尹代春14歲,老五尹代斌12歲。

  尹代運説,那年的三十晚上,尹家兄弟加上老四老五的三個嫂嫂一共8個人,全都聚集在這間土屋裏,我給每個人都倒了酒,然後講出了自己心裏的打算。我説:“麒麟河上的橋是非造不可了,既然公家沒錢造,那我們就自己造,如果我們做不成這件事,還有什麼臉去見自己的祖宗?”

  老三、老四和老五雖然早就知道老二始終存著想造橋的心,但現在聽他這麼一表態,多少還是有點吃驚,他們聽説過,要想在麒麟河上造出一座橋,沒有20萬塊錢,根本就不行,20萬,對於貧窮閉塞的土塘村任何一個人,都是想也不敢想的數目。

  尹代運於是給兄弟們算了這樣一筆賬,我們如果全都出去打工,就算每人每月凈掙500元,一個月就是2500元,一年呢?一年就是3萬元,只要我們下定決心,7年就能掙回20萬。

  一直沉默無語的老大,這時端起碗,一口氣幹掉了所有的酒,然後一面用手揩著嘴,一面大聲説:“行,造橋的事,全按老二的意思幹吧!”

  尹代運在回憶這段往事時,臉上的表情仍然有些激動,他説:“我們兄弟五個都沒讀過什麼書,也沒有什麼一技之長,要到城裏掙錢,只有幹最苦最累的粗活,好在我們都還年輕,好在我們都有滴水穿石的韌勁。”

  正月初六,雞叫頭遍,尹家五兄弟全都起床,嗽洗完畢後,大家齊聚在供奉祖宗牌位的房間裏,給祖宗上香磕頭,並當著女人們的面立下誓言:不掙夠造橋的20萬元錢,決不回頭!

  2048天掙到231000元血汗錢

  尹家五兄弟離開土塘村前,已經託人跟南京一個建築工地的老闆講好,去給人家挖土方。他們每人每天額定數量為5立方土,説是挖,實際還包括運。尹家五兄弟在南京總計幹了2048天,這樣算來,他們在南京共計挖了5萬多立方土,5萬多立方土堆起來也就是一座山了。

  如此超負荷的體力勞動,按正常的生理需要,應該得到適當的營養補充,但尹代運給我看了他們在南京時所記的賬本,1993年兄弟五個共計支出3452元,也就是説,5個人每月平均才花費321元。我注意到其中一個月的細賬,大米400斤200元,榨菜一壇80斤56元,豬肉12斤36元,蔬菜共計105斤22元,油6斤12元,醬油和鹽5元,他們每人每天平均花費僅僅為4.2元!

  尹代運説,錢對於我們來説,其意義已經和許多人完全不同了。為了省錢,我們兄弟幾個常常都是睡在工地的水泥地上,煙每個人都戒掉了,不過偶爾也會在過節的時候買兩瓶啤酒,五兄弟分著喝。

  喝酒的時候,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好,於是就會喊老二把賬本拿出來,讓大家看,看到賬上的錢在幾千幾千地增加,就仿佛看到麒麟河上的橋,在一點一點地壯大起來。為此,他們還達成共識,為了省錢,每年只能回去一個人,從大到小輪著走。

  第一年,老大尹代朝回了一趟家。第二年輪到老二尹代運,正要動身時,老二接到媳婦的來信,説老三的老婆老是鬧肚子疼,但卻查不出病因。老二把老三喊來,説你媳婦想你想得厲害,你就先回去吧。老三不肯,老二厲聲吼道:“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老三隻能悶聲走了。翻山越嶺剛進家門,老二的姑娘就找來了。小丫頭依在門邊問叔叔,不是説好我爸爸回來的嗎?老三見孩子眼巴巴的模樣,心裏一酸,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了下來。

  尹代運説,在外打工苦點累點沒什麼,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受別人的欺辱。記得有年在珠江路工地,天已擦黑了,老大做飯一時找不到地方,就在工地上用幾塊磚支了個灶。老二説,好幾天沒吃肉了,便差老四去割了3斤肉。飯已盛進碗裏了,就等著鍋裏的肉燒熟。這時來了一個穿保安制服的人,衝弟兄幾個就罵起來:“你們一個都沒長腦子啊,在這裡埋鍋燒飯,把樓房熏臟了怎麼辦?”

  老大是個烈性子,把碗一放就要站起來,但被老二一把按住了。老二悄聲説:“算了,不要理他,只當沒聽見。”

  保安見弟兄幾個都不頂嘴,更加有恃無恐起來,居然飛起一腳,把一鍋肉全踢翻在了地上。這下老大再也忍不住了,抄起一把鐵鍬就衝過去:“狗日的,我劈死你!”幸虧工頭路過此處,硬是把老大死死抱住,嚇得保安掉頭就逃,以後即使再碰見,他也繞著老大走。

  忍氣吞聲的日子一直過到1998年7月1日。這天,當老二從包工頭手裏接過當月工錢後,立即把兄弟幾個叫到了一起,他壓低聲音,但抑制不住興奮地説:“我們已經有23萬1000塊錢了!”本以為大家會歡呼起來的,沒料,兄弟們居然全都癱坐在了地上。尹代運愣了半天,才意識到每個人都已經累到了極限。

  當天,尹家五兄弟就坐上了南京開往六安的汽車。上車之前,尹代運宣佈了一個決定,所有打工賺來的錢,只能用在造橋上,現在每家都有許多用錢的地方,如果考慮了家用,那橋就造不起來了。

  五個身上還帶著泥水的山裏人,就這樣走進了長途汽車站。他們當中除了一人背著包,其餘的都挑著破舊的行李,挑行李的把揹包的圍在中間,無論走到哪都是這個陣勢。揹包的就是尹代運,誰都不會想到,就在這個毫不起眼的舊包裏,竟然放著20多萬元現金!

  咆哮的山洪沖毀了即將完工的橋

  1998年8月1日,大橋終於開工了。尹家五兄弟特意宰了一頭豬,把豬頭拿去祭了河神。村民們也陸續圍攏過來,村支書鄭以壽覺得,尹家兄弟造橋為的是大家,村裏雖然在資金上無能為力,但我們可以幫著出力啊。村支書一發話,工地上呼呼地就集結了三四百人。

  兩個月後,幾個橋墩的石料基本備齊,接下來就該運水泥了。水泥必須要到燕子河購買,一包水泥百十來斤,全靠人翻山越嶺從鎮山背回來,其艱難可想而知。尹代運考慮過花錢雇人背,但一算賬,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造橋起碼要用掉30噸水泥,也就是600包,扛一包水泥最少也要10塊錢,600包水泥就是6000塊錢。尹代運只好決定,由他們兄弟自己來背。那些天,土塘村的山道上,五個兄弟肩扛水泥的身影,深深震撼了鄉親們的心,大家紛紛加入到尹家兄弟的隊伍中,自願揮汗相助,不索取一分錢的報酬。

  就這樣從早到晚跋涉在深山峽谷中,一大清早便出門,直到天黑看不見路才收工。這天,累了一天的尹代運回到家,剛坐下來就開始流鼻血,但他自己竟一點不察覺。他是累呆了,陳桂芳招呼他吃飯,他卻連筷子也抓不起來了,媳婦心疼得直掉淚,那頓飯,陳桂芳是一邊幫自己男人擦鼻血,一邊幫著把飯喂進自己男人嘴中的。

  橋墩站定了以後,便要開始砌橋拱。曾石匠跟尹家兄弟們説,按理講,橋拱的支架應該用正規的金屬結構,但買一套支架至少要花二十來萬,這你們恐怕承擔不起。尹代運問,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曾石匠説,用木頭做支架也行,但也要花三四萬。

  尹代運聽了,不禁倒抽一口寒氣。這筆錢可沒在預算中啊!犯了愁的尹家老二想到自家地裏的幾十棵樹,那是留著準備給老五蓋房子用的。可支架需要五六百棵樹,即使全砍了也差得太遠啊。於是,尹代運的目光移到了山上的一片樹林。

  樹陸陸續續砍夠了,日子也在勞累和希望中一天天地度過。轉眼到了第二年的5月,這時,麒麟河上的大橋已建成3個大拱,只剩下最後一個沒有澆水泥,但橋身已連成了一體。曾石匠告訴尹家兄弟,再過一個月,橋就能完工了。

  哪知,天有不測風雲。曾石匠頭天給尹家兄弟吃定心丸時,還是陽光明媚,第二天就變了臉,並開始下起雨來。雨越下越大,一點都沒有停的意思。曾石匠終於開始擔心起來,照這樣下去,汛期很可能會提前到來。

  兇猛的山洪對於一座正在建造的橋意味著什麼,尹家兄弟的心裏很清楚。他們很想增加工匠,以便搶在汛期到來之前,把最後一個橋墩的水泥澆上,可增加工匠,就要額外多花幾萬塊錢,他們可是一個銅板恨不能掰成幾瓣花,幾萬塊錢從哪來?

  尹代遠思前想後,決定只能向縣裏求援。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衝進了大雨中,到河邊一看,水又漲了很多,橋墩幾乎全浸在水裏了,走上橋拱,他用手掌貼緊石頭,一股強烈的震顫立刻從掌心直傳到他的心裏。

  從燕子河坐了4個鐘頭的汽車,尹代運終於見到了分管交通的副縣長。副縣長説:“你們建橋的事,我已聽説了,你們兄弟幾個真不容易啊!縣裏財政雖然不很寬裕,但縣裏會盡最大努力支持你們的。”

  尹家老二聽到這番話,心裏頓時溫暖了許多。他返回燕子河,把請工匠的事落實好後,又一路跌跌爬爬地往土塘村趕。然而,當他爬上山嶺,不由得呆住了,橋呢?橋已不見了蹤影,只有奔騰咆哮的洪水,在山谷裏排浪著,洶湧著,轟鳴著……

  這天是1999年5月14日,尹家兄弟和尹家媳婦永遠也不會忘卻這個日子。

  村民們以為尹家兄弟都瘋了

  三天之後,洪水終於退了下去。回到兄弟當中的尹代運,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和盤托出:無論如何,我一定得把橋建起來。這次,尹家老二説話的口氣不再強硬,他説:“兄弟們已經跟著我吃了太多的苦,你們各自都有許多事要做,如果有誰想退出,我一定會諒解的。”

  尹代運表達自己觀點時,兄弟們都沒吭聲,但全都用眼睛看著老二,目光裏毫不躲避地亮閃著不屈不撓的堅毅。尹代運一眼就看透了一奶同胞的心。他説:“什麼叫兄弟?兄弟就是同甘共苦,兄弟就是在最困難的時候,擰成一根怎樣都松不開的筋!”

  橋之所以會坍塌,固然是因為橋還沒有成形,缺乏抵抗山洪的力量,但也暴露出設計上的缺陷。尹代運決定另找技術更好的師傅。有人給他介紹了霍山一名姓鄧的師傅,據説此人在四川一所大學經過正規進修。

  師傅請來了,新的設計和預算也出來了。師傅和石匠的工錢18萬,水泥等材料以及伙食等各項開銷19萬,共需37萬元。尹家兄弟還剩多少錢呢?9萬元。在資金缺口上,擺在尹家面前的只剩下一條路,那就是借貸和向社會求助,爭取得到縣裏和省裏的支持。

  5月21日,垮橋後的第7天,大橋重新開工。沒有再拜河神,整個工地瀰漫著悲壯的氣氛。村民們先是驚詫,尹家兄弟大概是瘋了!但很快又被這種不屈不撓的行為所感動。土塘村的支書鄭以壽又發了話,大家都來幫一幫尹家吧,哪怕出一塊兩塊也是一份心意。村民們立即涌到了尹家,有4家送去了200元,不要小看這200元,在窮困的山村,它甚至是一個家庭幾年的積蓄。最少的捐了0.5元,0.5元錢單純看確實微不足道,但是,你如果知道這是一個村民身上僅有的財産時,你就一定會向這個村民致敬了!

  土塘村這次捐款總共為1000元,尹家兄弟捧著這筆錢,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後來,當大橋建成後,他們把每一個捐款者的姓名全用金字刻在了橋頭石碑上,據説,刻一個名字的花費就要10元,而相當的一部分人,捐款都在10元以下。尹代運説:“人情無價,這種互助精神無法用金錢去衡量的!”

  資金的缺口從大橋重建的那天起,就一直困擾著尹家五兄弟。劉榮忠是在燕子河開刻字店的小老闆,和尹代運是從小玩大的朋友,一天,劉榮忠看到尹代運愁眉苦臉的從街上走過來,便擔心地問他是不是橋又出了什麼問題。尹代運説,橋倒沒有什麼問題,就是沒錢買材料了。剛才我想到信用社去貸兩萬元,可人家不相信我的還貸能力。我想拿家裏的房子抵押,人家説,你那土坯房子能值幾個錢?

  劉榮忠聽了便動了惻隱之心,説,我家房子是新蓋的,你拿去做抵押吧。尹代運不肯讓朋友承擔如此大的風險。劉榮忠臉一沉,説你這麼難,如果我眼看著不管,就不算是朋友了。尹代運最終跟著劉榮忠去了信用社,當他拿到兩萬元的貸款時,眼睛紅紅的,再也不敢抬頭看真情相助的朋友!

  在那段時間裏,尹家遇到好幾次急需用錢的事情,尹代運都無情地一概視而不見,只有一件事,他竟然例外地動搖了。1999年,老大的女兒尹慧芳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重點高中,回家想向父親要1000元學費。尹代朝無奈地説,家裏哪有錢啊?言語裏露著沒錢就不上了的意思。

  女兒聽了只是哭。尹代運找到老大,説家裏還有點錢,先拿1000塊給慧芳交學費吧。老大斷然拒絕,説這是建橋的錢,不能動的!尹代運堅持説,那也要看是什麼情況,我們五兄弟都沒讀過多少書,所以只能受苦受窮,現在,我們還能再看著孩子有學上而不讓她上嗎?

  兄弟兩個的這番爭論,被尹家叔叔尹西海聽到了。第二天,老人家把1000塊錢塞到了慧芳的手裏。尹代朝驚訝地問,這錢哪來的?叔叔説,我把牛賣了。尹代朝伸手就朝自己臉上扇耳光,一面扇一面哭:“那牛可是留著給你養老送終的啊,你怎麼忍心把它給賣了呢……”

  類似的委屈,尹家兄弟個個都經歷過。尹代運説,有一次,女兒頭天問他要錢買鉛筆,他給了女兒5毛錢。可第二天,女兒又跟他要錢買鉛筆。他問女兒,頭天才買的鉛筆,怎麼又要錢呢?女兒説,鉛筆丟了。尹代運聽了就來氣,抬手就打了女兒幾巴掌。晚上,尹代運看到妻子在燈下為女兒縫書包,這才恍然大悟,女兒的鉛筆是從書包的破洞漏掉的。想想自己為了建橋,女兒連一個像樣的書包都買不起,不禁就心酸起來,他害怕妻子也陪著自己傷心,乾脆跑到工地上,放聲地痛哭了一場。

  五兄弟建的大橋被淹了

  有過的勞累與艱難,在尹家五兄弟身上再次經歷了一遍後,橫跨峽谷的大橋又一點一點重新站了起來。2003年3月12日,土塘村告別了沒有橋的歷史,這座被尹家兄弟取名為“圓夢”的大橋,終於在中共金寨縣委書記陸秀宗的剪綵致詞中,讓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山裏人,大步流星地奔跑而過。

  尹代運説,實際上,在後來的建橋過程中,橋還坍了兩次,不過不是洪水衝的,橋損壞程度也不像第一次坍塌那樣嚴重,只是其中的一個橋拱垮了,多用了幾萬塊的人工和材料錢。

  “圓夢大橋”建成了,尹家兄弟們仍然生活在祖輩留下來的破舊不堪、四壁透風的房子裏。造橋的艱辛使這個平凡而又偉大的家族成員,從靈魂深處獲得巨大的精神滿足的同時,也讓他們面臨著無法回避的債務。尹代運思來想去,覺得只有一條老路可走,那就是再出去打工,再到外面拼個幾年。

  就在做著出門準備的時候,尹代運接到縣檢察院批捕科的電話,讓他立即到縣裏去一趟。尹代運去了。檢察官問他:“你有沒有私自砍過樹?”

  尹代運説:“砍過。”

  檢察官又問:“為什麼砍樹?”

  尹代運又答:“建橋。”

  於是,尹家老二把建橋的前前後後如實講了一遍。檢察官將信將疑地問:“此事當真?”尹代運説:“不信我可以帶你們去看。”

  於是,檢察官跟著尹代運一路攀援,來到土塘村。當他們親眼看到“圓夢大橋”時,不禁動了容。這時,土塘村三百多個村民全都趕了過來,齊刷刷地跪在了檢察官的面前,村支書鄭以壽手舉一張紙,上面寫著“尹代運是功臣,不是罪人”10個字。檢察官從來沒見過這種陣勢,跟尹代運用力一握手,轉身離去。

  第二天,尹代運兄弟幾個再次踏上了打工的艱難之路。不過,這次他們在外時間不長,到南京還不滿一個月,土塘村就打來了電話,陳桂芳急切地告訴尹代運,有幾個浙江老闆,要在麒麟河上修水庫,可能會把圓夢大橋給淹掉。

  圓夢大橋要淹掉?這不是等於要了尹家兄弟的五條命嗎?尹代運和大家一商量,當即做出回家的決定。

  事情的來龍去脈很快就搞清楚了。金寨縣招商引資引來了浙江麗水的幾個老闆,他們共同出資2000萬,要在麒麟河上建造一座水電站,地點就在圓夢大橋下游兩公里處。投資方為首的姓劉,見到尹家兄弟後,就大談水電站建成後,會給土塘村帶來什麼什麼好處,比如柏油馬路一直通到村裏,比如家家都能裝上電話等等。

  好客的山裏人把陌生的老闆們請到家中共進晚餐。正吃著飯,老大突然氣憤地叫了起來,原來,老大在給老闆敬酒的時候,老闆説,水電站一旦建成,圓夢大橋肯定會被淹掉。老大紅著臉吼道:“橋就是我們五兄弟的生命,誰要淹我們的橋,就把我們的命也拿去吧!”

  一時間,尹家兄弟都圍住了浙江老闆。尹代運顯得很理智,他説,建水電站也是好事,只要土塘村人能多得利益,我們尹家再做一次奉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橋不可能白白被毀掉吧?將近60萬啊!這座橋上不光有我們兄弟五個的血汗,還有村民世世代代的盼望啊!

  浙江老闆經過跟縣裏匯商,和尹家五兄弟簽下一份協議。電站大壩建成後,蓄水之前在距離圓夢大橋10米處,另行投資建造一座鋼混結構的大橋,其中包括連接大橋兩端的平坦路面。

  新建的大橋至今無法正常通行

  這是一次徹夜長談。當黎明到來,炊煙裊裊之時,陳桂芳又一次從外面走了進來。她和我們一樣,也是整夜未眠。這個山裏的女人,就一直坐在堂屋裏,靜靜地在聽自己男人的回憶。她説,她這一夜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有些事情她還是第一次聽説,因為在山裏,當家拿主意的都是男人,男人如果心疼自己的女人,那麼不該讓女人知道的委屈,男人就不會對女人説。

  吃完陳桂芳做的早飯,尹代運陪我來到了麒麟河邊。晨霧繚繞的峽谷中,一座鋼混結構的新橋,已經橫架在河上,只是橋的兩端,還鋪著用竹笆扎的腳手架。尹代運説,這座橋已建好兩年了,至今無法正常通行,主要是因為投資方遇到了資金問題。我跟他們交涉過無數次,希望對方儘快兌現承諾,但他們並沒有把土塘村村民的利益真正放在心上。

  圓夢大橋已被淹沒在12米深的水下,只露出依稀可辨的橋面。這樣的對比,總會讓尹代運和土塘村的每一個村民,每見一次都會揪心一回。山裏的村民與浙江老闆之間,無論是財力的對比,還是心氣的較量,他們都處在弱勢。他們所能做的唯一方式,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有一天,他們可以踩著平坦的大橋和平坦的山路,走出道觀,走出土塘。

責編:石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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