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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師因“強姦”蒙冤入獄7載 30年終洗清冤情

 

CCTV.com  2007年12月11日 15:41  來源:CCTV.com  

  


    CCTV.com消息:鄭月波是一位退休教師。我們在等她30年前的一個學生,説好兩點鐘會來,現在已經三點了。我們等的人叫阿蓮,是一位普通的農村婦女。

    29年前她上中學的時候,控告一位老師強姦過她,於是那位老師被判了7年的刑。現在,她説當年那是一個謊言,並堅決要求還老師一個清白。去年的最後一天,媒體開始報道這件事。當年阿蓮為什麼説謊,為什麼這麼多年後,她又迫切地要為老師伸冤?

    鄭老師和阿蓮都住在同一個村子,她也是阿蓮最信任的人。因為阿蓮的家人反對阿蓮再對外人談這件事,鄭老師就把見面地點悄悄安排在自己家裏。這個地方叫新村,在海南省瓊海市轄區北部,村邊有一所學校。29年前,阿蓮在這裡上學。

    這就是當年被判了刑的老師,他曾經是阿蓮的班主任,阿蓮是學生班長。阿蓮家境不好,上學比其他同學晚。她在這裡上初中附班的時候,已經18歲。時間是1974年。就在那個年底,有人發現剛剛18歲、還沒成家的阿蓮懷孕了。在鄉親們看來,這是最丟臉的事。當時,蒙上焯已經調到20公里外的另一個學校工作了兩個多月。但是阿蓮控告,就是蒙上焯曾經強姦了她。蒙上焯説:“我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好像晴天霹靂一樣感到很突然。我從來都不做這樣的事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呢?我恨死了她,當時就是想一下子就把她吞下去,一下子就把她打死 。”阿蓮的指控改變了蒙上焯的命運,他沒有了工作,卻有了一個不好的名聲。現在,蒙上焯每天幫大兒子在家做米粉。


    二十多年來,蒙上焯始終沒有洗掉那個罪名。當年阿蓮懷孕後,就再也沒有唸書。當人們私下議論紛紛的時候,學校上級管理部門專門設立了一個專案組來查處這件事情。

    那個時候,中國的“十年動亂”還沒結束,而社會生活中,對這種事情的態度往往極為嚴厲。當專案組第三次去阿蓮家的時候,阿蓮指控了蒙上焯。蒙上焯説:“這件事我感到非常突然,我準備馬上去找阿蓮。為什麼你要這樣亂説,後來我又想去找到她,恐怕她又反過來告你準備打她,所以我就不去了。我寫信去罵她,寫了兩封信去罵她。” 蒙上焯的信後來成為他威脅阿蓮的一條罪證。但是,阿蓮的事在村民嘴裏,還有另外一個版本。阿蓮的老師鄭月波説:“和她(堂兄)有關,一小部分人説她跟(堂兄)很相好的。” 鄭老師説到的這個人是阿蓮的堂兄,當時在生産隊負責記工分。那個時候,當地農民一天做10個工分,大約能掙人民幣3角8分。阿蓮幫家裏幹農活,她的堂兄總是會給她多記工分。鄭老師説:“她經常到堂兄家,堂兄幫她買小東西,買酸菜 買糖果。還是她村裏的人對我説的當時阿蓮懷孕,最初懷孕的時候村裏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當然出了這樣的事,沒有一個人説她的好。都是説她壞女子。”當時,在專案組第三次去阿蓮家之前,阿蓮母親和舅舅把阿蓮叫來嚴厲逼問。那天夜裏,阿蓮説自己懷孕和堂兄有關,但是調查組再來的時候,全家人都説是蒙老師強姦了阿蓮。鄭老師説:“我回家吃飯的路上,他們對我説那件事情現在不是她堂兄了,是蒙老師了。我説奇怪啊,為什麼原來是她堂兄,現在又是蒙老師了呢,為什麼亂説呢?” 不過鄭老師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按當地習俗,未婚女子如果懷孕,就要嫁給導致她懷孕的男人來挽回名譽。但是那位堂兄一家,那時候是被劃定為“反革命家庭”。

    十年動亂的年代,和“反革命”有關的人很容易受到最嚴厲的批判和鬥爭。阿蓮一家害怕和“反革命家庭”有牽連,同時也害怕那位堂兄因此出什麼事。“説出來是要出人命的,(她母親)説要説就説遠一點的人,不要説我們村裏的人。絕對不準説村裏的人,因為如果你説是村裏的人,你就要嫁給他,嫁給這個人了。因為她堂兄家是反革命家庭,她的母親就是怕這一點,所以才逼著(説)到蒙老師身上,她也是因為蒙老師調走了,推到蒙老師那就不害怕了。她的母親是用菜刀逼她的。”

    當時,正全力為自己辯白的蒙上焯也聽到了這個消息。蒙上焯在等著人家來調查的時候,也給當地大隊支書寫過長信,但是沒有人聽他申辯。多年後,他找到那位前任支書,支書説,當時他們認為,阿蓮控告誰,誰被抓,跟自己沒關係。

    蒙上焯的妻子信任丈夫,專門去找過阿蓮,希望她能夠説實話,阿蓮拒絕了結果,在別人代寫的控告書上,阿蓮按照家人的意願按下了手印。蒙上焯並沒有馬上被抓,但要經常接受批鬥。阿蓮則由母親陪著去墮了胎,在控告蒙上焯11個月之後,嫁給了一位樸實、善良,對此完全不知情的男人。1975年7月10日,在大路鎮的中學,當地學區召開了一次全體教師參加的、批鬥蒙上焯的大會。會後,公安局拘留了蒙上焯。從那天起,蒙上焯一家開始獨自承擔這件事情的後果。


    蒙國夏,蒙上焯的長子,當年父親從學校被抓走的時候,一家人還在幾十公里之外,今天瓊海城區附近的老家。那時,家裏除了母親和弟弟,還有一位80多歲的奶奶。為了替母親分擔,蒙國夏在以後的幾年裏,逐漸成為家裏的主要勞力。

    蒙上焯被拘留後關押在嘉積鎮,也就是今天的瓊海市。在這兒,一直不相信自己真地會被關起來的蒙上焯接受了半年的審訊。那時候,審訊的方式也很特別。“他怎麼樣審問我,我都不承認這個事,他就叫我讀毛主席語錄。毛主席説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把毛主席這條語錄解釋通算你沒罪,放你回家。如果你講不通,那就是你犯罪了,肯定是你犯罪了。他講我代表政府最後一次跟你談話,你要老老實實完全徹底交代問題,我可以放你回家或者重新安排你的工作,如果你頑固抗拒到底死不交代,我就要到你家去發動你的愛人跟你脫離關係。”1976年的一天,辦案人員最後一次找蒙上焯談話。蒙上焯終於違心地寫下了交代。“接到判決書那時候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孩子,那淚水是滾滾下,到了勞改場以後,我就是每天都想這個問題,就想不通。一點都沒犯法,為什麼在勞改場勞改?”1976年4月30日,原瓊海縣人民法院判處蒙上焯“有期徒刑7年勞動改造”。蒙上焯不服判決,上訴中級法院,被駁回。蒙上焯被押往遠離家鄉的勞改場所服刑。

    在和鄭老師談話中我發現,當時,18歲的阿蓮似乎是在蒙上焯被抓走以後,才知道事情發展到了什麼程度。但是阿蓮想了些什麼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她什麼也沒説,過著一種表面上和鄉親們一樣平靜的日子。

    鄭老師的家就在新村,阿蓮結婚後的家也在新村。

    那年,開過批鬥會的一天,鄭老師在村裏遇到了阿蓮。“我説蒙老師已經被逮捕了你知道嗎?她説知道。你怎麼想,她不説話,什麼都不説,就是呆著。”

    而這邊,作為新的家庭支柱,蒙國夏念完初中就停止了學業。當年留給他記憶最深的是孤獨和恥辱。“主要是面子的事。人活著痛苦是沒關係的,困難也沒關係的。主要是沒有臉面到外面去,主要是一個名譽的東西。我父親被抓了以後我們學校的活動,我們都一概不參與,反正都是孤單的。人家會取笑你 會在背後説你。他父親跟什麼人搞成這個樣子。這樣的醜事還有臉嗎?將來你也是一樣的人,反正我兩兄弟總是一起,不管到什麼地方,(就是)看電影我弟弟都跟我一起去。”

    蒙國夏的弟弟現在經營著一家小賣店,他和哥哥都已經成了家,但他至今不善於主動説話。


    阿蓮的丈夫1988年才知道這件事,和家裏其他人不同,他是唯一要求阿蓮説出實話的人。但是他要求不要讓人看清楚他們。阿蓮是做完所有家務,藉口下地做農活,繞一條小路過來的。這對夫妻不善言辭,加上這事上了報紙以後,他們又有了新的顧慮,交談在鄭老師幫助下困難地進行。阿蓮説“怕 怕 我怕。我總是怕。害怕人家去説,怕羞。”幾個月前,阿蓮對記者正式否定了那個謊言。阿蓮結婚後,曾經一直瞞著丈夫沒説。1979年,那裏的公社組織了一個學習班,把一些犯過錯誤的人集中起來學習、寫檢討。有人重提往事,阿蓮被叫進了學習班。可能就在這個時候,阿蓮的丈夫聽到了一些議論,當阿蓮回家後,丈夫在床下找到了藏著的檢討書,他非常生氣。阿蓮的丈夫説:“我就罵她。罵她人家沒做(這個事),你講人家(做)幹什麼 不好,不夠良心。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我説你要去改掉(證詞)。思想鬥爭非常激烈,考慮她母親和家人,講出來以後會不會牽連他們。”他們還擔心,那時他們的兒子很小,如果大人出了事,孩子怎麼辦。最後,夫妻倆都沉默了,這一沉默就是十二年。那年,聽説全國正在糾正冤假錯案,蒙上焯馬上遞交了申訴,瓊海縣法院派了人,到農場和阿蓮那個村子調查。蒙上焯説:“(當時)感覺到這次可能有希望了,沒有希望他不會到勞改場來問我。”

    但是在村裏,沒有人願意或者能夠提供對蒙上焯有利的證據。鄭老師説:“心裏都很明白這件事不是蒙老師,但是每一個人的心裏又在盤算,阿蓮都不説,她家人也不説,你怎麼説?” 這一次阿蓮和丈夫感到又保住了家人。而蒙上焯因證據不足,被駁回申訴。蒙上焯沒有繼續上訴。1982年,蒙上焯服完了7年的刑期,回家了。蒙上焯雖然回家了,但那幾年他發現,他和兒子之間總有一道墻。蒙上焯開始跑法院,他還去找當年的村幹部,找原來的辦案人,可是一直沒有進展。而阿蓮一直心事重重。家人是沒事了,但是她還是又在內疚和害怕之間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蒙上焯出獄後,遇上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開放。十幾年來一家人變化很大。蒙上焯當了爺爺。全家人也從老家農村搬進了萬泉鎮,新房是自己蓋的,還開了一個糧食店。但這些都不是這家人最看重的改變。因為蒙上焯還背著一個強姦犯的名聲。他們決定一定要找阿蓮出來作證,這也許是唯一的出路了。那時候,阿蓮的母親去世已經一年,阿蓮的丈夫感到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丈夫執筆給原瓊海縣法院寄出了一封信。1988年8月24日,法院給阿蓮發出了傳票。可是阿蓮還沒有準備好,接到傳票,她又不敢去了。事情偏偏湊巧,5天后,蒙上焯找到了阿蓮家,那也是時事隔13年後蒙上焯第一次看見阿蓮,他並不知道他們寫了信。蒙上焯説:“當時我一到阿蓮家看到她在大門口,一見我來了她就跑掉了。不敢跟我講話,我也不去追她,讓她跑。我就跟她的老公談話。我跟她老公講,你跟她結婚好多年了,有人告訴我1975年政府抓我坐牢,你在1975年12月份結婚了到現在十多年了,你跟她十多年來,可能她告訴過你當初她是跟誰懷孕的,最好你教育她,老老實實地把問題交代出來,如果不交代出來,那我對她就不客氣。結果她的老公態度比較好。説老叔我知道這回事,主要是她當時不懂事,誣告你了。我已經寄信到瓊海縣法院去給你講這個問題。我就問他法院寄傳票給你,是法院為了解決問題。為什麼你不到法院去講,他講她不敢去,我回來又問法官,阿蓮誣告我這個問題,你法院怎麼考慮,那個李審判他講,我給她傳票, 她都不敢來。叫我們怎麼辦呢?”為了表明誠意,阿蓮的丈夫還把法院的傳票拿給蒙上焯看。阿蓮原來只是一個人害怕。自從蒙上焯來過以後,阿蓮家人都開始擔心起來,包括當年導致阿蓮懷孕的堂兄一家,都開始再次向阿蓮施加壓力。

    在丈夫和蒙老師的努力下,阿蓮終於敢作證了。他們先後於1989年和2000年向中院和高院説明了情況,但是,阿蓮始終沒有説出堂兄。因為阿蓮一方面覺得説出堂兄太丟臉,更害怕法院去追究堂兄於是法院來調查時,她説那人已經死了。因為沒有人來承擔責任,2001年,海南高院駁回了蒙上焯的申訴。蒙上焯的兒子説“我家接到這個通知以後就感到好像一陣烈雷打下來。反應最大的是我母親,我坐牢的時候她已經受苦受累了幾年,我出來又跑來跑去花了很多錢,現在高級法院又這樣回信過對她是個嚴重的打擊。所以她一個子就變成了瘋子。”蒙上焯的妻子在醫院一共度過了15個月,就在離他家幾百米的地方,我看見了這個醫院。

    後來阿蓮終於在證言中寫出了堂兄的姓名,蒙國夏和舅舅一道也終於説服阿蓮的堂兄在證言裏承認了責任。不過這次申訴現在還沒有結果。阿蓮説她不怕為這件事坐牢,但是她現在最擔心的是怕這件事給兒子丟臉,沒有人肯嫁給他。阿蓮終於做出了她能做並且應該做的事,這天她和蒙老師在鄭老師家又一次見面了。但是內疚的心情使她幾乎一直躲在廚房。後來她説,那天她想説對不起,但是她什麼也説不出。蒙上焯説:“我的心情有時候是這樣(原諒她),但是事情想不通 問題不解決又怨恨她。複雜,很複雜。”

    我們不知道明天有一個什麼結局,但是我們知道,他們經歷的是漫長的29年。

責編:石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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