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網北京9月24日電 題:中國航天員十年志
新華社記者白瑞雪、孫彥新、黎雲
在中國第3次載人航天飛行即將啟航的2008年裏,中國航天員訓練已逾10年。
10年前的1月5日,齊聚北京航天城的14名航天員摘下了空軍部隊的飛行徽標,換上了鑲嵌著地球標誌的金色航天徽標。
從這一天起,他們就時刻準備著,把一個民族的飛行軌跡向大氣層外的茫茫太空延伸。
“我們之間的戰友情誼,達到了能夠託付生命、妻子、兒女的高度”
1996年夏天,航天員初選合格的楊利偉接到通知,到北京空軍總醫院參加臨床體檢。他提前3天就去了,護士開玩笑説:“你也太積極了吧!”
楊利偉的航天員生涯,就這樣在懵懂的興奮中拉開了序幕。
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隨著載人航天工程任務和實現方式的確定,中國借鑒美國和俄羅斯的經驗,開始從空軍戰鬥機飛行員中選拔航天員。
檔案挑選──系統體檢──住院臨床復查──特殊功能檢查,隨著“過五關斬六將”式的選拔步步推進,數千名候選人逐漸減少為幾十人,淘汰率達99%。
1997年底,在專家們茶飯不思的選擇中,“萬里挑一”的12人被確定為中國首批預備航天員。加入這支隊伍的,還有此前在俄羅斯獲得“國際航天員”證書的兩名航天員教練員──李慶龍和吳傑。
最初,彼此都是陌生的──除了翟志剛和劉伯明。從空軍招飛體檢時,這兩位黑龍江老鄉就相識,並在空軍部隊裏共事過幾年。
“大家原來都是飛行員,共同語言很多。”翟志剛回憶説,雖然地域不同、飛行機種不同,但這群平均年齡30歲上下的預備航天員們互相交流飛行技術,詢問彼此認識的熟人、同學,很快就熟悉起來。
國外的航天員往往是到執行飛行任務前夕才進行集中,而中國的航天員從來到航天城的那一天起,就組成了一個朝夕相處的特殊集體。
用航天員大隊大隊長申行運的話來説,航天員是與世隔絕的一群人。翻開《航天員管理暫行規定》,許多條款看上去幾乎不近人情。比如,不許在外就餐、節假日不許私自外出、不準與不明身份的人接觸、不準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準抽煙喝酒等等。為了確保航天員的絕對安全,即便是在他們探親、療養、外訓時,也要專車接送、專人護送、嚴格警戒,全體航天員還不能同時乘坐一輛交通工具。
平時,他們只有週末才能回家,任務準備期間更是一連幾個月“關”在工作區。航天員們學習、訓練、生活都在一起,相處時間和熟悉程度甚至超過了家人。
“誰的指頭動一動,你就知道他是想要杯水,還是有話要説。”楊利偉説,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白對方的心思。
在神舟六號確定乘組搭配時,航天員之間的性格、心理相容性是一個重要的參考因素──後來成為第一梯隊的費俊龍和聶海勝,在問卷中互相選擇了對方。到了神舟七號,這個項目被取消了。
“我們在一起走過了10年,已經不存在相容性的問題。”楊利偉説,14個人裏,幾乎所有人之間都曾配對訓練過,誰和誰在一起,都能圓滿地完成任務。
10年相處,航天員親如兄弟。
神五發射前夜,楊利偉取下手錶,托聶海勝捎給妻子。聶海勝説:“家裏有我們,你放心吧!”神六發射前,為費俊龍、聶海勝送行的戰友們不約而同説出的,還是這句話。
“我們之間的戰友情誼,達到了能夠託付生命、妻子、兒女的高度。”聶海勝説。
2008年1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航天員大隊10周歲生日。申行運説,那天晚上,全體會餐,大家喃喃地回憶初來時的情景,到了次日淩晨1時還不肯散去……
“這10年裏,我從沒在晚上12時之前睡過覺”
在複雜的選拔塵埃落定之前,就連日後將成為中國首批航天員的飛行員們,也不知道“航天員”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職業。
“當時我只是認為這和飛行員的性質差不多,可能是一種特殊的飛行職業。作為一個年輕人,雖然不知道具體要去幹什麼,但是有一種探索的精神,所以毫不猶豫地報名了。”費俊龍回憶説,為了達到體檢要求,他還特意戒了煙。
直到訓練陸續展開,他們才漸漸走近了載人航天這個勇氣與夢想交織的領域。
8米長的旋轉手臂,前端連著橢圓形的不銹鋼封閉吊艙,轉動時如同遊樂場中的“飛碟”──這就是用於訓練航天員超重耐力的載人離心機。這項訓練中,航天員要在8倍重力加速度的狀態下練習各種抗負荷動作,還要判讀信號、回答提問。強大作用力的牽引下,面部肌肉會變形,眼淚常常不自覺地往外流。
這是航天員們公認的最痛苦的一項訓練,但楊利偉説:“我們身邊有一個紅色按鈕,一旦挺不住了可以立即按動。在過去這些年的訓練中,紅色按鈕一次也沒有被按動過。”
在針對出艙任務而修建的模擬失重訓練水槽裏,航天員一下水就是3個多小時,不僅面臨著水下的種種風險,還要承受體力的巨大消耗,上岸後,常常連拿東西的力氣也沒有了……
10年裏,從基礎理論訓練階段、航天專業技術訓練階段到飛行程序與任務模擬訓練階段,航天員共接受了8大類58個專業的訓練,被稱為上天的“58個階梯”。
僅是理論學習,就包含了載人航天工程基礎、航天醫學基礎、高等數學、天文學、英語等30多門課程。對於這些長于操作的前戰鬥機飛行員們來説,太多知識都是全新的。
聶海勝説,最苦的就是頭一兩年。“補基礎文化課,還要學新的東西。記不住,聽不懂,只能天天加班。”
楊利偉的英語基礎比較薄弱。他每晚從航天員公寓往家裏打電話,讓妻子張玉梅在電話裏“考”單詞,一遍一遍,反反復復。後來考試時,他居然得了100分。
景海鵬説,10年來,他從沒耽誤過一天訓練,也從沒在晚上12時之前睡過覺。
翟志剛説,10年來,他對家庭出力很少,幾乎沒有陪愛人逛過街。
6時30分起床,7時吃早飯,上午、下午各4個小時的訓練。晚自習結束回到宿舍後,航天員們往往還要繼續挑燈夜戰,有的學英語,有的背誦飛船操作規範。申行運常常去敲門,讓他們熄燈。燈滅了,但過一會兒又亮了。
這樣規律而單調的學習、訓練生活,中國航天員重復了10年。
“他們動手能力強,記憶力好,手、眼配合超過常人。”負責飛船操作技術訓練的教員胡銀燕説,航天員是她教過的最聰明、最優秀、最勤奮的學生。
胡銀燕發現,他們愛做有難度的事,碰到特別難的訓練項目,還常常鉚著勁互相比賽。“每個人都很靈,喜歡鑽研問題。所以在訓練中,光告訴‘怎麼做’不行,必須得講清楚‘為什麼’,他們才善罷甘休。”
14個人在10年裏的每一點進步,都被稱為“航天員總教頭”的航天員系統副總設計師黃偉芬看在眼裏。
“剛來的時候,要完成從飛行員到航天員的角色轉換,很不容易。後來,他們越來越積極地參與到實驗和討論當中,知識掌握與心理素質也進步了很多。”黃偉芬説,到現在,航天員掌握的知識比教員還要全面,而對於航天器的原理了解和實際操作,他們已經是毫無疑問的專家。
2003年7月,經載人航天工程航天員選評委員會評定,14名航天員全部獲得三級航天員資格。從這一天起,中國首批航天員都具備了獨立執行航天飛行任務的能力。
國外航天員淘汰率近50%,而這10年間,中國航天員淘汰率為零。
“哪次飛行,都是我們14名航天員集體在執行任務”
上天──從成為航天員的那一刻起,這就是14名中國航天員的人生目標。
然而,上天的路並非坦途。隨著中國首次載人航天飛行任務越來越近,正在備戰神五的航天員們,卻獲知了美國“哥倫比亞”號航天飛機失事的消息。
申行運記得,美國航天飛機失事的那一天,是中國的大年初一。第二天,航天員中心召開座談會,聽聽大家怎麼看待這件事。
沒有想到的是,座談會變成了一次群情激昂的請戰會。
李慶龍發言説:“作為一名老飛行員,對犧牲早已置之度外。我熱愛這項事業勝過自己的生命,風險和犧牲影響不了我的選擇和信念。我篤信這次事件更能提醒技術人員抓好質量。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更加刻苦地訓練,將操作做到‘零失誤’。”
另一位航天員説:“從我志願成為航天員的那一天起,‘祖國的利益高於一切’就成為我此生不變的誓言,什麼都阻擋不了我們探索宇宙的步伐……”
14名中國航天員,誰都擁有上天的勇氣和能力。但,中國的載人航天飛行任務密度不大,這決定了並非所有人都有上天的機會。
“落選的人,不會把失落寫在臉上。”黃偉芬説,“但你能感覺出來,在以後的訓練中,他會更加刻苦,就像憋著一股勁。”
神五梯隊名單宣佈後,楊利偉陪著一位未能入選的航天員跑了一下午的步,鼓勵他説:“要努力,不要放棄,你有優勢!”
楊利偉從太空歸來的那天,神五梯隊成員翟志剛、聶海勝顧不上“不能擁抱、只能握手”的醫學隔離規定,和戰友緊緊抱在一起。他們流著淚説了句“利偉,你真棒!”就再也説不出話來。
“前兩次雖然都沒有上天,但我盡了力,無怨無悔。楊利偉、費俊龍、聶海勝去執行任務,跟我自己執行任務是一樣的。”神五、神六兩次入選梯隊、卻兩次與飛天失之交臂的翟志剛説。
“其實,無論是神五還是神六,都是我們14名航天員集體在執行任務。”聶海勝説,“我和費俊龍在神六飛行的過程中,其他航天員都在為我們提供技術和心理支持。”
中國已經完成的兩次載人航天飛行任務中,地面航天員全程分批值班,關注天上戰友們的操作程序和身體情況。楊利偉、費俊龍、聶海勝飛行中的每一個片斷,都是14名航天員共同的珍貴記憶。
中國成功進行首次載人航天飛行以來,航天員大隊被授予“英雄航天員大隊”稱號,楊利偉、費俊龍、聶海勝分別獲得“航天英雄”和“英雄航天員”稱號。
2008年7月,中國飛天第一人楊利偉成為航天員大隊的第一位將軍。
包圍在鮮花與掌聲中的中國航天員,仍然保持著當初的單純與質樸。
聶海勝在回憶神六飛行時説:“太空是神奇的。隨著身體的失重,許多東西會隨之變輕、變淡,比如名和利。但另一些東西則會在心裏變得更加清晰和珍貴,比如祖國和親人。”
14人──中國航天員的總數。然而,由於保密要求,還有好些面孔,至今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野裏。與楊利偉、費俊龍、聶海勝一樣,他們同樣優秀,同樣走過了艱辛而充實的10年。
按照載人航天工程的規劃,繼神舟七號之後的下一次飛行將發射無人目標飛行器。因為年齡等原因,14名中國首批航天員中還沒有執行過任務的成員,也許就沒有機會上天了。
航天員系統總指揮、總設計師陳善廣説,隨著新一代航天員的選拔已完成準備工作,神七任務結束後,中國首批航天員可能會部分退役或轉換崗位。
他們中的大部分成員,把生命中最寶貴的10年獻給了漫長的等待,從而立之年到不惑之年。
這10年的等待與神舟飛天的輝煌一起,構成了中國人的飛天歷程中最厚重的一頁。
責編:孟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