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4月,一個剛滿21歲的年輕人,在他的入黨申請書裏工工整整地寫下一段話:我要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惜犧牲個人的一切。……按黨員幹部的各項基本條件嚴格要求自己,不折不扣地履行黨員八條義務,永遠做人民的公僕。
22年後,他昏倒在工作崗位上,經搶救無效離世。花環圍繞的墓碑上,刻著:“政績卓著,多次受獎,屢立功勳,被市委授予優秀共産黨員、被市政府授予勞動模範等光榮稱號”。
他叫潘作良,生前是一位到任僅僅607天的縣信訪局局長。
“恨活兒”的新局長
2006年9月,遼寧省遼中縣信訪局的工作人員迎來了新任局長潘作良。大高個,四方臉,有點黑,説話辦事風風火火。這是新局長給下屬的第一印象。
信訪工作被稱為“天下第一難”,而在這位局長到任前,遼中縣的信訪工作面臨的情況又是一個“被動的局面”:前任局長病倒,局裏人手少、在編人員只有七名,群體訪、越級訪比較多,是出了名的“信訪大縣”。有人編了順口溜:“七個人、沒有科(指沒有科的建制),顫顫搭搭一台破車,説了不算天天説。”
上任第一天,潘作良先給自己定下了兩條規矩:一是每案必看,每卷必通;二是每天必須接待或約見上訪群眾。他讓工作人員把所有疑難的信訪案件整理成冊,逐一過目。上任第九天向縣領導彙報信訪工作時,潘作良已對當時全縣的49起重要案件瞭如指掌,分析得頭頭是道。
信訪局的工作人員後來發現,這樣的工作節奏還僅僅是開始。兩天能完成的工作,他非要一天就做出來,而且事不過夜。用東北話説,這個人太“恨活兒”。幹起活兒來還“要樣兒”,不做到完美不罷休。副局長勸他不必搞得這麼辛苦,他搖搖頭説:“我這個人心裏頭有事就睡不著覺。再説了,指不定明天哪個群眾就來了,到時候不了解他的情況怎麼跟人家説呢?”
從此,遼中縣信訪局就多了這樣一個工作中像“拼命三郎”的局長:每天早晨七點必到單位,自己要“跑著前進”,要求下屬跟得上腳步。面部神經痙攣折磨他時,眼睛瞇著了一條縫還在看文件。頭疼時把腦袋拍得山響,卻不回家休息。腰脫病犯了,躺在床上也要接待上訪群眾,就為了不讓人家白跑一趟。在他去世之後,人們發現:到信訪局工作不到兩年,潘作良共接待群眾來信來訪3848人次,深入基層“下訪”500多人次,解決重大疑難信訪案件107件,息訪104件。平均每天就要接待6至7人次,每週就要解決一個疑難案件。
上訪群眾的親人
被潘作良接待過的上訪群眾都知道,這個局長沒架子,不煩老百姓跟他“絮叨”,還把手機號公佈給大家。於是,除了辦公時間,他們啥時候心煩,哪怕是半夜,都能抄起電話就給潘局長打。但他們不知道,為了做好這份工作,潘局長每天的睡眠時間只有四五個小時。為了節省時間,他常吃方便麵,平均每月要“消滅”兩箱方便麵。他最後兩個月的手機通話記錄分別是1201條和1441條,多是上訪群眾打來的。
“瞅著潘局長辦事那性格,脾氣應該挺急的,可從來沒衝我們發過火。”上訪老知青王秀俊説。潘作良確實是個急脾氣,信訪局的人沒能按規定時間完成工作,他會直來直去地問:“能不能行?不能行換人!”工作壓力大了,也會回家跟妻子發脾氣。
但這種“急”,到了群眾那裏卻變成了永遠不變的好脾氣和耐心,因為“老百姓活得不容易,沒有難事他們是不會上門訴求的”。四方檯鎮太平莊村62歲的白桂榮,丈夫去世得早,唯一的兒子又因意外事故喪失了勞動能力。家裏一貧如洗,她成了上訪戶。看到老人的困境後,潘作良眼睛濕潤了,他從自己腰包掏出200元錢讓老人先種上地。他還上下協調多方努力,為老人爭取到救濟款並辦理了低保手續,還為她蓋上了瓦房。
滿都戶鎮東劉家村村民齊靜的女兒在一家醫院做剖腹産手術時被切除了子宮。在處理過程中,有關單位推諉扯皮而久拖不決,齊靜因此到處上訪。潘作良接手後,多次召開協調會,找主管部門研究。經過努力,齊靜的女兒最終得到了賠償款。
為了解決遼中縣300多名老知青要求醫保、勞保相關待遇的問題,他請勞動局、工貿局、工商局等八個部門的主要領導到縣信訪局開協商會,親自到瀋陽市的蘇家屯、東陵、于洪等區實地調查,往返7次去外地接上訪知青,在辦公室接待、接老知青電話更是沒法計算。
16個月的奔走,換來了老知青們每月650元的生活補貼。那一天,只是一個縣信訪局長的潘作良,竟在瀋陽市勞動局的辦公室裏,要求局長“給一個字據”,就因為這樣老知青們才能放下心來。“字據”後拿到,他片刻也沒有停留就趕赴外地,親自去接正在上訪的知青們。見到老大哥、老大姐,知道他們眼花看不清,他一字一句地念給知青們。還沒有聽完,許多人早已放聲大哭,因為得到了政府的關懷,更因為潘局長頭上的紗布護罩。“潘局長,你不要命了?”這一天,潘作良做完面部神經痙攣開顱手術剛剛20天。
信訪局最“浪漫”的事
怎麼看,潘作良都是一個節儉得有點“摳門兒”的人。下屬打印出來的文件有錯字,他會生氣地説:“不能在電腦上校對好了再打嗎?多費複印紙啊!”
在北京出差,他帶著同事住48塊錢一天的澡堂子,還説“能住能洗澡,還管飯,挺好。”在北京做手術期間,同事想去看他,他拒絕了。原因除了“影響工作”之外,主要是“還得花路費”。
他不喜歡費錢又費時的飯局,但親友聚會是人之常情。他也曾約信訪局一位調到其他部門的副局長吃飯,結果當天請客的對象除了副局長,還有老同學、要出差的同事。副局長開玩笑説:“你這真是一舉三得啊,在你身上‘拔’根毛可不容易!”
他沒有啥像樣的衣服,當局長要常穿正裝,他把一件西裝穿的領子都破了。每天接打無數電話的手機,是6年前的機型,機身的漆都磨掉了,像個廢舊的塑料殼。
除了自己節儉,他對家人的要求也是一樣。他的家,是二十年前的老房子,從入住就沒有裝修過。春節家庭聚會,多做了幾個菜,他也會説:“整這些菜幹啥?吃點酸菜燉粉條不是就挺好嗎?”大姐張羅了幾年要給他過生日,他卻始終説沒必要。
女兒長大了,卻發現其他同齡人小時候拍過的“藝術照”,自己一張都沒有。終於等到父母結婚20週年的時候,跟著“蹭”了幾張藝術照。這還是爸爸同學開的影樓要停業了,利用最後的材料免費拍的。沒想到,一家三口的合影,竟然成了爸爸留給家人最後的“念想兒”。
常去找潘局長的群眾,在他離開之後才知道,常給自己買麵包、礦泉水,甚至連火車票錢都替自己掏的好局長,竟然一輩子啥好的也沒穿過、吃過、享受過。
他不覺得苦,而且樂在其中。
他也做過兩次讓周圍人意外的“浪漫”事。一次是兩年前妻子賈麗娟過生日那天,突然收到一束鮮花,卻沒留名字也沒有只言片語的祝詞。打電話問他,他在電話那一邊笑了笑算是回答。妻子被感動了:“這麼多年頭一次享受到這種待遇啊!”他高興之餘,仍實話實説:“閨女發來短信提醒的,要不都忘了。”
另一件事發生在從事信訪工作20多年的韓大姐的退休歡送會上。門突然開了,服務員送上一個花籃。大家正在面面相覷時,他“撲哧”一聲樂了,驚喜的效果達到了。同事們則感嘆:信訪局歷史上就沒出過這麼“浪漫”的事!
盡忠報國是寫照
潘作良的家裏,珍藏著一張他生前的照片。照片上,他背著雙手,目視遠方,身後是四個繁體濃墨大字:盡忠報國。這張家人已想不起是什麼時候、在哪拍攝的照片,無意間竟成了他人生的寫照。
原遼中縣老觀坨鄉黨委書記韓士庫特別喜歡跟這個小自己十幾歲的年輕人交流。當時,潘作良任政法副書記。他倆經常嘮的話題是:咱幹部算是幹啥的?就是為百姓辦事的。百姓是咱的父母,如果不盡職就是不孝。祖祖輩輩都是農民的俺們能有今天,即使不圖大的建樹,也得盡職盡責。為了這份職責,在生命的最後24個小時,他仍然做了許多事:5月8日18時至19時,在縣長辦彙報信訪情況;19時至23時30分,在縣委參加信訪穩定會,發言一小時;24時到家。
5月9日早5時30分至7時,在新建信訪大廳檢查維修情況;8時至9時,部署當天工作;9時至12時20分,參加縣長辦公會;13時至16時,接待上訪群眾;16時至17時在信訪大廳檢查;17時至18時,與同志們研究信訪積案,直至累倒在摯愛的信訪工作崗位上。
縣裏的醫院判斷是大面積腦出血,已經沒救了。同事和親友不放棄,又送他到瀋陽的醫院。到了最終送別的那一天,許多人仍不相信他已經走了。79歲的父親老淚縱橫:“孩子,今天是我的生日,卻成了你的祭日,你真要爸爸的命啊!”
當地風俗,逝者遺體不能見到陽光。在靈堂守了整整三天的幾十名老知青,用身體組成圍墻,為他遮擋陽光。王秀俊哭著説:“如果時間能倒流,我再也不會深更半夜給你打電話了,你是為我們累死的啊!”
他沒有給家人留下一句話,卻給縣委書記張東陽留下了一條短信:“百日會戰”我縣繼續保持領先地位,仍然排在全市第一。信訪大廳建設已初具規模,請你不要掛念,我們會繼續努力的。──潘作良
責編:趙旋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