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逢知己千杯少”,“感情深、一口悶”。中國酒文化源遠流長,晉城這個歷史文化勝地更是如此。不把客人喝醉,主人會認為未盡到地主之宜。其實客人難受,主人也很累,陪酒的則更不爽;可大家都是笑臉相對,極少有人拆穿這個酒桌上流行千年的“潛規則”。
但是,晉城市紀檢委卻幹了這樣一件事:用“紅頭文件”禁止幹部中午喝白酒。對此,晉城市紀檢委的王張林常委説,“其實大家都不想喝”。
這個民間稱為“禁酒令”的文件下發於今年9月6日,從9月15日開始實施。據當地部分媒體稱此舉效果明顯,受到了廣大幹部的熱烈擁護。
所謂的 “效果明顯”到底如何──正是記者採訪的目的。
“主要是考慮幹部形象”
11月21日,乘車到晉城時,剛好錯過中午12點。吞下街頭的一碗羊湯、兩個餅子,十分愜意。
其實,幾個當地朋友早就準備了飯局。因為對晉城酒風頗是忌憚,記者躲開朋友間的交杯換盞,下午展開有關“禁酒令”的採訪。
晉城市的“禁酒令”很低調,“沒敢大力宣傳”。晉城市紀檢委常委王張林説,此舉“主要是考慮幹部形象”。
上午像包公,中午像關公,下午像濟公──這是一些基層幹部接待事務纏身的形象寫照。“中午喝了白酒,下午什麼也幹不成”,“好多領導幹部也不願意喝,正好我們的禁酒令成了擋箭牌”,王張林説。
除了嚴禁在工作日午間飲白酒外,晉城還“嚴禁在值班時飲酒、嚴禁著制服在社會公共場所飲酒、嚴禁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酗酒、嚴禁酒後駕駛機動車”。
但晉城市的“禁酒令”還不算徹底:中午只禁白酒,不禁紅酒和啤酒。“來了上級領導和客人,禮節性地敬上一杯啤酒、紅酒”,王張林認為這也是“以人為本”。
“出臺後,裏裏外外反映這是個大好事”,王張林説,“市委領導非常支持”。
從9月至今,王張林等紀委一乾人為落實這個文件,幾乎每天都要到城區的一些知名大酒店暗訪。
王張林介紹,對違反禁酒令的,將視情況責令參與者寫出檢查、取消當年評先資格、扣發本月目標獎金、通報全市,並在新聞媒體予以曝光;對本單位一年內發生兩次以上(含兩次)違規行為的,對主要領導、分管領導進行誡勉談話,取消本單位當年的評模資格。
晉城還沒有因此被查處的幹部,其原因是“黨政機關好管理”,“主要問題出在基層尤其是鄉鎮”,“下一步,重點要到縣裏去查”。
“晚上不禁酒”
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21日下午6時,終於被幾個當地朋友“請上了桌”。
不喝肯定不行,只能要求少喝,理由是“出門老婆有交代,少喝酒、多吃菜”;朋友則哈哈大笑:“男人不喝酒,活得像條狗;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晚上不禁酒”,一頓你推我讓後,“戰鬥”開始,不久就進入“白熱化”。
席間,酒徒的故事是永恒話題:某村支書左手划拳百戰百勝;陽城一政法幹部千杯不醉……
王非,當地一家媒體的記者,長治人。酒過三巡後,他開始講述在晉城遭遇的“酒文化”。
2001年山西農大畢業後,王非分配到晉城工作,不久就在當地找了對象。2002年8月的一個下午,他首次登門“拜訪老丈人”。
“老丈人”家就在晉城西街,當時也不是飯點,但院裏卻有一幫親戚就著瓜子、花生喝酒。聽説是“新姑爺”,幾個親戚就嚷嚷“來來來,喝點”。
親戚喝的酒,是晉城非常流行的53度黃蓋汾酒,人稱“奪命53”。“因為頭次上門,比較矜持,不敢太放肆”,王非連喝了三杯,“就是老白汾的蓋,一杯一兩”。
結果,一群親戚都誇王非:“這個後生硬圪生生的”,意思是説王非“憨厚實在”。
此後,王非經常去丈人家,“去十次有六七次在喝酒,經常是不在飯點的半上午和半下午”。後來他發現,“晉城過年,早上拜年就是喝酒”。
做了6年記者,王非在晉城見識了無數與酒有關的新聞。幾乎每天都有市民“喝高”後,“撞車,到處找人過招,坐在垃圾堆裏唱歌”──這為他的同事們提供了無盡的寫作題材。“晉城喝酒的確厲害”,在大學裏就能“喝個七八兩”的王非很是服氣。
晉城人喝酒流行“打猴”過圈,每人5個麻將骰子,用各種方式吹牛,“吹破”者喝酒。據説,這種發源於晉城的賭酒方式現在“風靡晉冀魯豫”。
這種賭酒,最可怕的是晉城的高平市。晉城其他地方是兩人一次分配6杯酒或者12杯酒,而高平是24杯、36杯甚至72杯:即使一杯只有一錢酒,吹破者可能一次就得喝下7兩白酒!所以有人調侃,“高平”就是“高高地進來,平平地出去”。
所以,晉城的許多幹部都怕到高平出差。在高平民間,“就著涼水喝白酒”非常普遍。“服務員,酒”,搖搖空瓶子,個別同志還不過癮。畢竟是朋友間的酒局,喝空三瓶後果斷“剎車”。一結賬,552元,其中酒324元,這還不算自帶的香煙,“煙酒肯定佔到一多半”。“咱是自掏腰包,要是公款,中午不喝白酒公家能省多少錢”。
“沒人願意多喝”
晉城有句“吃在煤海、住在金輦”的話。煤海、金輦是當地兩個大酒店。
煤海大酒店的餐飲部經理張美霞説,現在餐飲業非常難做,“今年服務行業的銷售額普遍在下降”。
“中午喝酒的寥寥無幾,許多客人中午1點就能吃完午飯”,因為不喝酒,涼菜的銷售也很不樂觀;而晚上則是“自帶酒水成風”,比如10年老白汾,酒店一瓶要100多元,而市面上批發僅70元左右。
“現在無法區分公款私款,因為發票抽獎,所以都要發票”,“無論公款私款,現在都比較理性了,現在極少有人吃鮑魚、魚翅;也很少有人酗酒,自帶酒水也就最多兩瓶”。
服務員趙小麗,已在煤海工作了一年零八個月。“這幾個月喝醉的並不多,也就一半次”,“最多的一次是6人喝了4瓶,其中一人喝多了死活不走,最後被人攙走了”,“搞得我們不能及時下班,從內心講我們服務員很討厭喝醉的客人”。
金輦大酒店是五星級酒店。其副總經理王道亮介紹説,該酒店80%以上的就餐是政府公務接待。現在餐飲的流水每月只有130萬左右,因為中午禁酒,“一個月應該差幾十萬”。
現在吃飯的趨勢是“返璞歸真、追求健康、越土越好”,這給高檔餐飲帶來巨大挑戰。“現在誰還吃魚翅鮑魚?因為追求健康,根本沒人願意多喝白酒”,王道亮説,客人最愛點的是一些廉價的地方菜,“比如高平燒豆腐”,掙不了多少錢。
11月22日,金輦“中午7桌飯,晚上11桌飯,其他都是58元的自助餐”。
酒水是個管理空白?
近年,為了制止公款吃喝,許多部門都制定了接待費標準。但記者在晉城調查發現,所謂接待費標準,多是只規定了餐費標準,其中並不含酒水。
晉城市財政局的接待標準出臺于2004年,“宴請標準按照來客級別,正副廳級每餐每桌600-800元;正副處級每餐每桌400-500元;一般幹部每餐每桌300-400元”。
據介紹,晉城市財政局的接待標準是參照晉城市接待辦的有關文件制定的。這其中,不含酒水。該局的田樹明總會計師承認,接待費中的“酒水是個管理空白”。
公款吃喝的錢從何而來?儘管2006年晉城市的財政總收入突破百億,但事實上還是“吃飯財政”。據介紹,晉城市財政供養人員的人頭經費(即公務費)根據性質不同,每人每年1200元到6000元不等,但大體平均是每人每年2500元左右。這其中,除了要開支招待費外,還要開支辦公費、水電費、差旅費、培訓費、通訊費等等費用。
而國家規定是人頭經費的2%可以拿出來搞招待,“這根本不夠。上級領導來了,基層為了表示熱情,必須好好接待”;“另外很多接待都與地方利益密切相關,比如工作考核、各種達標驗收、專項資金和項目的爭取等,很大程度上就靠招待好上級”,“招待好就是喝好、喝好好辦事”。
在“接待工作無小事”成為基層共識的同時,中國基層的公款吃喝問題日益嚴重,新華網載“全國2004年公款吃喝3700億”,已被社會廣泛詬病;而這,也是大家熱捧“禁酒令”的原因。
“我是舉雙手贊成禁酒令的”,田樹明説;而晉城市財政局監察室的焦永斌則説“中午禁酒很好,晚上也禁了則更好”。
採訪中發現,不少晉城幹部支持“禁酒令”,並非是從節約財政資金角度出發的,而是考慮健康因素。據統計,黨政機關和各類事業機關的工作人員中,患高血壓、心臟病、膽結石的比例要高於其它人群的兩倍以上,“喝的是公家銀子,害的是自己身體!”
“不光是幹部,群眾也開始注重酗酒帶來的健康問題”。目前,儘管不少品牌白酒的産量越來越高,但高度白酒在國內市場的整體衰落日趨明顯。
晉城市紀檢委王張林認為,必須實行公務接待改革,“比如對吃喝的內容、人物進行公示”等等,才能徹底改掉公款吃喝的弊病。他剛從武漢出差回來,對武漢推行的“三管”非常推崇。這“三管”是管住嘴、手、腳,即禁止公款吃喝、幹部賭博和公費出國。(記者 李廷禎 李吉毅)
責編:霍筠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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