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梅門造
年輕時的梅門造與妻子田宏生
CCTV.com消息(記者多國麗):已經離休多年的梅門造,當年並非知青,1970年他是以現役軍人的身份到內蒙古的。對於這段歷史,自然地,他有自己的視角。
“我是被騙去的!”
在這位生於1933年,現在已經白髮蒼蒼的中國老一輩音樂家眼裏,他的三年多“下放”生涯是從一場騙局開端的。
“我是被騙去的!”他説。
歷史背景是這樣的,1967年,解放軍總政治部在一夜之間變為“要徹底砸爛的閻王殿”後,總政的下屬單位成員也隨之變為“閻王殿裏的小鬼”,梅門造等一些主要演員、歌唱家自然成為批判的對象。當時,接管文工團工作的軍管小組決定,總政文工團也應和總政一樣徹底砸爛,大部分人員必須調離原崗位,並且要調到邊遠的地區去。
其實,對於自己的下放,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有些高興的,因為當時的他和總政文工團全體人員,已經在高等軍事學院被關押了一年。到邊遠的部隊去比失去自由總是強一些。
當軍管小組對他説“為著你的家庭考慮,我們決定把你分到北京軍區”時,他還有些慶倖,‘下放’而又離開家不太遠。但是他哪知道,軍管小組跟他玩了一個文字遊戲。當他到北京軍區報到的時候,他真正要去的卻是內蒙古生産建設兵團,而它是歸北京軍區管的。
1970年的春天,無奈之下的他告別了家人,來到位於巴彥淖爾盟臨河縣的內蒙古生産建設兵團三師師部,成為了宣傳科的一名幹事。
從1969年開始,內蒙古生産建設兵團就開始正式接收從全國各地來的現役軍人和知青,1970年,內蒙兵團的知青達到7萬人。
夜晚目睹戰士集體哭泣
去到兵團的第三天,梅門造就接到任務,到駐紮在狼山勞改農場的22團9連搞“兩憶三查”運動。
在9連住了幾天后,他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每到吃完晚飯後,有些班長就會帶著一群戰士到離宿舍不遠的沙丘後面去,不一會,班長又帶著隊伍返回。
“沙丘後有什麼寶貝?”梅門造心想。後來他才知道,是班長同情這些年紀很小,卻遠離父母到兵團接受這麼大強度勞動的知青們,就帶領他們晚飯後躲在沙丘後哭一會,釋放一下想家的情懷。
但部隊有嚴格的紀律,也不能哭太長時間。哭了一會,班長看了看表,催促著説,“好了好了,不哭了啊,明天再哭。”
梅門造説,兵團戰士們的生活確實辛苦。除了軍事訓練外,還有高強度的勞動,比如説為建房而做的準備工作──脫坯。這既是一種強體力的勞動活,又是一門技術活兒,從泥堆裏挖出一團泥來放在一個木頭做的坯模子裏,讓泥充滿整個模子,再撩一捧水,往坯上一摸,面就又光又平了。
按照標準,每個人每天脫400塊坯就算完成任務,但時間長了,無形中就會形成競賽。或者是在數量上的競爭,“你脫了400,我就要脫450;你脫了450,我就要脫800。”或者是在時間上的競賽,“你們班五點起床,我們班第二天就在4點半起床。”但讓人驚奇的是,脫坯冠軍竟然是一個女知青,“一天脫了4200塊。”
把沙地改造成良田也是當時的重要工作之一,這可比脫坯艱難得多,因為按照當時兵團領導的設想,把沙丘搬走,再到用土填上,這樣就可以種糧食了。
所以,農忙季節快到的時候,知青們做的一項工作就是,肩著擔子把沙挑走,然後再走二三十公里到黃河邊把土擔回來。
但是,梅門造説,“土填平了,但風沙一來就把土蓋住了,接著戰士們還要再把沙弄走。這等於幹的是無效勞動。”而且,“種麥子,種玉米,麥子長出來卻不結麥穗,玉米能收個兩三斤就不錯了。”
但是,年復一年,這個工作在當時幹得熱火朝天,“大家都是自覺在賣命。”
當時演出的節目單
演齣劇目《碧波紅心》
戰士們都成了他的“粉絲”
8連的連長畢家良在改造良田上是個典型,短短一年時間,他帶領全連戰士推平了二千多個沙丘,再對三百畝土地進行“大剝皮”,一楸一筐地把幾厘米厚的鹼土搬走,再鋪上厚厚的糞肥。
“畢家良這個連在庫布奇沙漠改造的這片良田,還算有點收成。”於是,梅門造專門寫了一首叫做《歌唱我們的第二故鄉,崑崙灘》來讚揚這片良田以及畢家良的連隊。這首歌是這樣唱的:
“在奔騰咆哮的黃河灘岸,在一望無際的庫布其沙漠北端,有一塊肥沃的土地,我們的第二故鄉,崑崙灘。崑崙灘啊崑崙灘,烈士的鮮血換來的地方,勞動人民用鐵鏟把你澆灌。我們今天來到你的身旁,要把塞外的荒涼驅散,戰天鬥地的凱歌,在天空回蕩,崑崙灘啊燃燒起青春的火焰。”
讓梅門造印象深刻的還有一位名叫柴忠權的指導員,“他很愛兵”。柴忠權夜晚看到一個女戰士站崗時掉眼淚,問原因,才知道她又冷又害怕,站著崗就掉下了眼淚。
柴忠權沒有批評她,只溫和地問,“眼睛裏有眼淚還能瞄準敵人嗎?”小姑娘把眼淚一擦,破涕一笑,“擦乾了就能瞄準了。”第二天,柴忠權就把夜晚站崗的人員每班從兩名增加到三名,為保證戰士的睡眠時間,每班值班時間也從兩小時減為一個小時。
還有脫坯競賽的事,柴忠權看到這樣的競賽消耗體力太大,而且脫的坯質量根本沒有辦法保證,後來就下了一條命令,“從早上8點到中午12之間的勞動時間才作數,超過這個時間托的坯再多也不算。”他所做的這些,都很受戰士們的歡迎。
但不幸的是,只在兵團工作了87天,柴忠權就在一次因公出差發生的意外事故中去世了。為了紀念他,梅門造根據連隊懷念柴忠權的詩歌,寫了一首獨唱曲,《柴指導員和我們拉起家常話》:“沐浴著溫暖的春風,身披著美麗的彩霞,柴指導員又和我們在一起,語重心長地拉起來家常話。”
作為宣傳幹事,梅門造要經常下到各個連隊去,“走到哪個連隊,就為哪個連隊寫歌”。比如説,看到戰士們利用中午休息的時間積肥,就寫首《積肥小唱》:
“腳踩糞堆污泥淌,我為革命積肥忙,別看我個矮年紀小,為革命積肥無上榮光。哎喲喲喲,哎喲喲喲,為革命積肥無上榮光。”
這些小節奏的歌在當時都是很受戰士歡迎的,梅門造説,當時兵團裏的很多戰士都是自己的“粉絲”。在兵團的三年多時間裏,他寫了上百首的歌,這些歌在今天兵團戰友們的聚會中,還時常會唱起來。
用音樂叫醒了女知青的耳朵
梅門造當時的一項重要工作,是奉命組建兵團宣傳隊,“全稱叫‘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連隊裏有一些戰士很有才華,有的小姑娘,居然能把《白毛女》、《紅色娘子軍》等樣板戲的曲譜從頭到尾唱下來,甚至全部舞蹈動作都模倣得惟妙惟肖。”於是,梅門造把各個連隊的文藝骨幹調到一起,組成了一個53人的宣傳隊。
這其中,有很多故事。
其中一個故事是關於“寂寞”的。1972年的一天,梅門造帶著宣傳隊的三個創作員,開著吉普車到錫林浩特的東烏旗草原牧區體驗生活。
中午時分,每個人都口乾舌燥。遠遠地看到山坡上有個蒙古包,四人便決定去討口水喝。他們剛把車停下來,就看見一位穿著蒙古長袍,個兒高高的姑娘掀開氈門簾走了出來,呆呆地看著他們。
梅門造與創作員進了蒙古包後,姑娘也跟著走了進來。仍然沒有説話,默默地煮起了奶茶,給他們端來了奶皮,肉乾和炒米。如何向她表示感謝呢,梅門造心裏想。對了,給姑娘拉段小提琴,唱首歌,或許能讓她笑起來。
創作員姚盛昌很快從吉普車上把琴拿來,調了調弦,拉了一段《新疆之春》。看著姑娘的神情依然呆呆的,姚盛昌又拉了一曲《奶茶歌》,梅門造用男中音給《奶茶歌》中加入了和音。
突然間,梅門造發現,姑娘表情悲哀起來,眼眶裏流出了眼淚。梅門造不由得停了下來。姑娘走到姚盛昌身邊,接過他的小提琴,放在自己肩上,輕輕拉起來。“我還記得她當時拉的是《梁祝》,非常好聽。”幾個人都聽得呆住了。
一曲結束,姑娘才張口説話。原來,她是一個從北京來的知青,和另外一個女孩每人一天輪流地在這裡放羊。草原上的生活太寂靜,長期不説話,耳朵竟然有點失聰,當看到梅門造他們又唱又跳後,她才漸漸從無聲的世界中恢復過來。
梅門造決定回兵團途中再去看看那位姑娘,但是當他們返回時,那個蒙古包已經搬走了。
另一個故事在梅門造講來就十分有趣了。還是在1972年,梅門造帶著54名戰士到兵團的六個師做巡迴演出,當他們經過四子王旗時,天下起了大雨。四子王旗的百姓攔住了他們,不讓車從四子王旗經過。草原上的道路的大多是泥土路,一下雨,路極泥濘,車一走路就壓壞了。
但宣傳隊也沒辦法,5師和6師的官兵們還等著看他們的演出呢。一個小戰士想出了一個辦法,他讓梅門造裝扮成司令,在車裏大發脾氣,或許能把當地百姓給鎮住。
這一招果然靈驗。達到四子王旗時,天色已經晚了,要在這裡住宿,但四子王旗很小,只百十戶人家,一間招待所也是又臟又亂。“我們是奉北京軍區首長之命,來給你們慰問演出的。”
老鄉聽了,連忙打掃招待所,安排住宿。宣傳隊當晚就給百姓們演出了,小小的四子王旗第一次這麼熱鬧。
但演出完畢,回招待所休息時,還是給每個人了一個考驗。“招待所炕上的被子黑得都反光,被子裏還有很多虱子。”沒辦法,天氣這麼冷,這麼臟的被子也要蓋著睡,結果早上起來,發現身上全是虱子。
1973年,內蒙古生産建設兵團準備成立正式的宣傳隊,梅門造剛開始動手組建,就接到了回北京的調令,宣傳隊的組建工作他就放下了。現在想起來,他仍然有些遺憾。
但是,在他們的宣傳隊也出了不少有成就的人,比如説現任天津音樂學院院長姚盛昌,中國舞蹈家協會黨組書記馮雙白,曾兩次獲得中國電視“飛天獎”優秀音樂獎的王憲,中國歌劇舞劇院合唱團團長王明莉,中央電視臺電視劇部重大電視劇負責人張志敏,戰友文工團《長征組歌》的朗誦者盧立夫等。提起這些來梅門造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他説:“當年的兵團真是人才濟濟,藏龍臥虎啊!”
責編:多國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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