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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余生

新聞+來源:央視網 2018年09月20日 17:40 A-A+ 二維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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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

  央視網消息:

  過去的事都在她的面孔上留下一層陰影,使她現在的面貌模糊不清。

  ——卡爾維諾《寒冬夜旅人》

你還記得MH370嗎?

四年——

有人已經淡忘,

有人偶爾想起,

但于他們而言,

等待已成執念,只為一絲迴響……

余生,可期嗎?

  如果有一天你回來了,我該用什麼方式擁抱你?

  王勇的家,在北京通州區雙橋附近,是個小三居。一進門,就能看到三沓用夾子夾著的畫作挂在電視機前,幾盆蘭花和綠蘿努力地生長著。

  妻子失聯後,書房變成了王勇的臥室。他和妻子的臥室完全保留著原來的樣子,每個月王勇例行換下床單、枕套,洗好,再鋪上。在王勇眼中妻子隨和、浪漫,愛看瓊瑤,他和妻子臥室的一角,放著一個沙發,一個放滿書的書架,王勇看著屋裏愛人的照片説:“她以前,坐這看書一看能看半天兒,不叫她吃飯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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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勇的兒子曾勸他動動屋子裏的陳設,但王勇堅持沒有動。他説:“任何一件事情沒結果的時候都不會動。”

  “老婆生日那天我在這屋睡的。”晚上,翻來覆去,生生睡不著。腦子裏反反復復像在過電影,他跟妻子説,不管怎麼著生日算是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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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王勇還發了一條朋友圈“一個人的盛宴”,配圖的桌子上擺放著一盤清蒸鱸魚,一盤青菜,一副妻子的碗筷。“(發的微信)我兒子懂,但是別人不懂,還有人(評論)誇我做的不錯。”

  “你們那麼年輕,願意聽我訴苦?”王勇跟兒子説有人要採訪自己,兒子明確表示,不希望父親接受採訪,剛剛要好的傷疤,再揭一次,疼。

  但王勇還是接受了採訪,四年了,他將疼痛埋在心裏,鮮少示人,或許他自己也想試一試揭開這個“傷疤”到底有多疼。

  “之前我妻子管兒子多一些,他們關係很好。”王勇的兒子原來就職一家互聯網公司,結婚後換了工作,離開北京,去了上海,王勇沒有問原因,也沒有阻止。兒子現在從事航空相關的工作,“傷害永遠是在心裏的。”

  王勇看不慣微信裏的“雞湯”,不看還好,看完倒難受了:“我也逆反了,沒伴兒我也得過,沒伴兒我也得活,所以這幾年生活上主要靠自己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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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畫畫、養花佔據了王勇幾乎全部時間。妻子在的時候經常“動員”他養花,還調侃他不寫字不畫畫,如今他全部依著妻子的意思生活。

  時間就這樣綿延著,冷靜,孤獨、痛苦、思念……這些感受都已變成王勇生活的一部分。“有時我會想,或許某一天打開門,妻子真的出現。那時,我不會欣喜若狂,只是想要用一種什麼方式來擁抱她。”

  既然找不到,寧可相信父母還活著

  石家莊站距離北京西站271公里,坐動車最快要一個小時零八分鐘。8月3日這天,石磊早早出了家門。

  過去四年,“馬航MH370家屬見面會”基本保持每月一次,中間因各種原因暫停過幾回,但只要召開,石磊都來,來回6、7個小時,風雨無阻。“想在這裡獲得更多消息,怕自己一次不來就會漏掉什麼……”

  這次見面會安排在順義空港物流園黨群活動服務中心,一座灰色小樓。這次的特別之處在於,馬航派代表來京,就7月30日發佈的“安全調查報告”向中國家屬進行説明。

  “父母在飛機上,四年前是送我去澳大利亞讀書。回國的時候經吉隆坡轉機。”石磊一直在澳洲讀大學,2014年他剛剛考上研究生,本想繼續留在那裏深造。在國外這麼多年,父母都沒有陪過他,利用這次送石磊去讀研的機會,他們跟到澳大利亞度假,也想看看他一直生活和學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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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亞墨爾本街景照 ,對於石磊,這裡充滿回憶。

  在澳洲的日子短暫卻快樂。石磊陪著父母暢遊東海岸,主要的城市和景點都走到了。安頓好石磊,父母按計劃回國,轉機途中遭遇了意外。石磊的手機裏沒有留下跟父母在澳大利亞旅行的合影,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再看到那些照片,那些存在相機裏被父母帶走的照片。

  見面會從早上9:30開始,除去一個小時左右的午休,將近18:30才結束。石磊在會場裏待了9個小時,但一無所獲。八百頁的全英文報告猶如“天書”一般,即便留過學,石磊也一知半解。

  在現場,他很安靜,也很篤定:飛機如果墜海不可能不解體,不可能找不到大面積碎片。既然找不到,寧可相信父母還活著。

  這個信念還和四年前一樣。當年得知消息後,石磊立即坐飛機回到國內,直接住到了麗都酒店。在那兒的50多天裏,他一頭鑽進了對航空知識的惡補。他不想坐以待斃,他想自己擁有判斷的權力。

  “他們是在演戲。”石磊不相信馬航,“我認為他們中間並沒有完完全全就是在做(搜救)這一件事。他們名義上在搜索,可能還會做一些其他的事。”

  老人們似乎比他想象的堅強,離開和父母一起居住的家,石磊同爺爺奶奶住到了一起。偶爾,他會回到以前的那個家,打掃打掃衛生,或是在沙發上一坐大半天,什麼也不想。家裏的陳設他一點沒動。

  “期待和親人團聚的一天。”他從未妥協,也不會放棄。

  這個怎麼能簽呢?我女兒還活著呀!

  王阿姨的聲音裏透著令人不忍的滄桑和脆弱,今年她62歲。

  從天津南站打車到王阿姨居住小區,大約40分鐘。這個小區大部分是回遷樓,其中有兩棟是廉租房,住的多是特困群體。馬航事件發生後,無處可去的王阿姨,被安排住在這裡,每月需要付32.8元租金。

  四年,對於等待女兒歸來的母親來説,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2016年年底,馬航提出和解方案:賠償250萬元,但是必須免除後續法律賠償責任,後來賠償金額改為252萬元。超過40位乘客家屬領了賠償,與馬航簽署和解協議,但是王阿姨始終沒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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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怎麼能簽呢?我女兒還活著呀!”

  如果她肯簽,在馬航252萬元的賠償金之外,她還將可以得到保險公司的賠償和女兒的工資,三方面收入加起來是一筆不小的生活費,但後兩者都需要她認定女兒已身故。

  王阿姨現在每個月退休費2000元多一點,剛好超過天津的最低收入,領不到低保。扣除每個月2000多元的藥錢,所剩無幾。平時買藥不能報銷,一直以來王阿姨都用女兒的醫保卡,“可是女兒的醫保卡也快要到期了!”7月份做了一次痔瘡手術,把之前女兒朋友的贈款基本花完了,平時生活吃飯,王阿姨更多靠撿破爛為生,“有時半夜睡不著覺,就出去撿瓶子,撿一些能夠我吃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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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提女兒兩個字”“聽別人喊媽媽也會哭”“吃飯的時候常常想起來就哭”……王阿姨這種狀態,周圍的鄰居已經習以為常,不過現在的狀態比四年前稍微好些,那時“披頭散發,倆眼發直,説話有時候不入腦子。”

  有一次王阿姨在廚房做飯忘記關火,滿屋都是煙,“差點兒把房子點著!”從此,王阿姨再不敢自己做飯,鄰居們知道她的情況也心生憐憫,有時送來一碗稀飯,有時送來幾個饅頭,有時還把王阿姨叫到自己家吃。“她很要強,也不願意打擾別人。”

  與鄰居們不同,王阿姨的親妹妹覺得二姐從未走出來過:“好幾次把她接來東北住,就是待不住。她老説,‘我上你家,希希回家就找不到我了。’”

  “有的親戚説希希不在了,她一下就翻臉了,就像瘋了似的,從此跟人家斷絕往來。”在妹妹眼中,姐姐是一個命苦之人。女兒大概4歲時,“正在家裏高高興興洗衣服呢,突聞老公出了意外。”從那時起,王阿姨吸上了煙,“整宿整宿不睡覺,幸虧還有閨女在,要不然真挺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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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喪夫的悲痛中走出來後,王阿姨獨自一人供養女兒上學,公司倒閉了,她就瞞著女兒撿破爛,一人打兩份工,直到女兒大學畢業。“女兒非常乖,懂事,還聰明。”工作以後便把王阿姨從東北接到天津一起生活,結了婚、買了房,給王阿姨在附近租了一個房子,相互有個依靠。

  女兒返航前的3月5日,王阿姨還跟閨女講電話,聊到外孫女的幼兒園、聊到房東要賣房子了,女兒説:“等我回去,咱們就搬家。”但不曾想卻等來馬航失聯的消息。

  不自覺中,王阿姨點燃了一根細煙,憶起6年前的一場車禍。

  那是一個雪後路滑的冬天,希希開車過快撞了前面的車,緊急剎車之下,王阿姨護住了女兒,自己卻受了傷。“那時候我能保護我姑娘,現在我看不見,摸不著,我拿我命去換,都沒處去換。我寧可拿我命去換,我沒處去換,這個怎麼弄啊!”

  夕陽西下,王阿姨又要動身去撿瓶子,她身後跟著一隻狗,叫小七,跟著王阿姨一年多了。小七白天陪王阿姨撿垃圾,晚上陪阿姨坐在屋裏發呆。王阿姨的妹妹説,“希希是屬狗的。”

  生死未卜,這件事永遠是未完成式

  “我想,他們也許需要一個儀式,真正與過去作別。”北京回龍觀醫院副主任醫師宋崇升四年前曾陪伴那些馬航事件家屬度過最初艱難的50天。其後,雖然與這些家屬聯絡減少,但對MH370事件卻時常關注。

  “那個時候大家還是抱有希望的。”宋醫生指的是四年前,在麗都酒店的時候。酒店設有一面留言墻,好多人都在那裏留言,“都是一些盼你回家,盼你早日歸來,祈禱之類的話,大家還是處於一個否認的階段,覺得這個事情可能會有其他的結果,會有其他的結局……”

  這個“其他的結局”至今沒有出現。

  “宣佈失聯的當天晚上,會場上亂成一團,現場有一個女生,她失去的是她的未婚夫,又慌亂、又恐懼、又無助,還有悲傷絕望,她當時問我,‘怎麼能找到我的男朋友,把我的男朋友給我’,她連續地問我一些問題,我沒法回答,也沒辦法給她解釋什麼。”宋醫生承認,當時當日的他也曾有過深深的無力感。

  不打擾,陪伴、勸慰、疏導,在適當的時候,給予藥物治療……一切心理干預措施都需要在被治療者接納治療的基礎之上。“過度介入,有可能會讓當事人加重‘受害者’角色的痛苦。”

  這個失聯狀態因為不確定性,會給人帶來持續的焦慮。宋醫生認定,從心理機制上來説,這個事情是一個未完成事件。

  未完成事件,是格式塔心理治療領域一個廣為人知的術語。它是指尚未獲得圓滿解決或徹底彌合的既往情境,尤其指創傷或艱難情境。

  “對一個未完成事件的話,通常給他心理上要完成一個儀式,完成什麼樣的儀式呢?比如組織一個活動,然後在這個特定的時間,在一個特定的地點,用特定的方式跟那個事進行告別。”

  伴侶、兒女、父母……在這件未完成事件中,他們選擇等待,選擇尋找,選擇追索,但沒有誰選擇與失聯的親人作別。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所涉馬航事件家屬人名皆為化名)

  作者:孟利錚、李珊珊、劉禛、張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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