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屬於“富國俱樂部”活動範疇的深海戰略角力中,中國的異軍突起,無疑為這場爭奪增添了更多懸念和看點。作為嶄露頭角的一支新軍,中國正經受著怎樣的考驗?在“以技術論梟雄”的這塊戰場上,中國表現又如何?
中國深海探索還在初級階段
在未來的某一天回顧中國的深海探測史時,2006年的1月23日將成為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那一天,中國“大洋一號”海洋科考船在完成了近一年多的環球深海科考任務後凱旋回航。這是自600年前鄭和七下西洋以來,中國進行的首次橫跨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的環球科學考察。
作為這次環球科考的首席科學家,國家海洋局海底科學重點實驗室主任初鳳友在對《環球》雜誌記者談起這段經歷,仍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從陸地到海洋,我們的祖輩花了一千多年,而我們從海面到深海遠洋,只花了十年的時間。”
初鳳友並不避諱中國深海探索起步晚的這樣一個事實,“在中國剛開始學會走的時候,西方發達國家早已開始跑步前進了。”據了解,中國的深海探索在“十五”計劃期間才真正提上議程,而在這5年並未取得實質性進展。
據初鳳友介紹,中國現在的海洋産業,仍以交通和漁業為主體,而美國、日本等國家早已大規模開採海洋石油,深海生物資源和深海水也已經廣泛應用到國民的日常生活中,而中國的深海石油業才剛剛提上日程。
與此同時,深海探索意識的匱乏也給中國周邊海域的劃界問題製造了不少麻煩。對這些海域的不了解往往直接引致中國在劃界問題上的被動局面。
初鳳友舉了個例子,由於日本常年在沖繩海槽附近展開深海勘測,已經對沖繩海槽的多金屬硫化物分佈情況和資源潛力瞭如指掌,而這塊海域對中國來説仍是一塊盲區,在這種非同等了解前提下所展開的邊界談判,只會讓我陷於被動局面。
深海技術“失語”
巨大的勘測難度使深海勘測一直居於地球科學的前沿。由於這種探索要求大額投入和尖端技術,非發達國家難以問津,這也成為中國發展深海探索的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兒。
中科院現代海底熱液活動研究實驗室主任曾志剛對此感觸頗深。2003年11月,曾志剛作為航段首席,乘“大洋一號”在東太平洋海隆北緯13度附近進行海底熱液硫化物考察。在接受《環球》雜誌採訪時,他説“當時最大的感觸是‘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國外進行海底熱液硫化物調查,一般要配備深水機器人、深海取樣鑽機等設備,有的還用載人潛器和深海鑽探船等頂尖設備。而我一上船,發現許多設備都無法用了,船上沒有人能修復這些設備。沒辦法,只好用拖網,這是國外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進行硫化物調查時使用的設備,可見我們的條件是多麼差。但畢竟開展這麼一次深海探測,前期已經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所以只能硬著頭皮上。”
曾志剛遇到的這種尷尬在中國的深海探測項目中並不鮮見,他向《環球》雜誌介紹,像“大洋一號”這樣的綜合深海考察船,中國僅此一艘,還是進口船,大多數深海考察都只能用這艘船,導致“大洋一號”常年超負荷運轉,而美、日等國家針對不同的探測計劃則建有不同類別的船隻。
此外,這艘“唯一”的深海考察船排水量是5600噸,而日本最大的大洋科考船排水量早已超過2萬噸,國外同等檔次的船也已更新到了第三代。
“有需求、沒技術”,這已成為中國深海探索領域的一個普遍存在的短板。儘管國家“十五”、“十一五”計劃都為深海技術重點立項,“但相比我國深海探索的發展需要,這仍是杯水車薪”。曾志剛話語間夾有幾分憂慮。
現代的深海競爭,實質上是高科技的競爭,技術的嚴重短缺使中國在世界深海探索領域一直處於“失語”狀態。曾志剛坦言。“2003年之前,世界性的一些大型深海勘探項目中,我們充其量只能做個跟班”。
這種局面直到2003年前後才得到根本性扭轉,中國自主研發的3000米、6000米“CR”系列深水機器人、電視抓鬥、深海淺層岩芯取樣鑽機等設備的陸續問世,打破了西方發達國家的技術壟斷。
“像涉及到一些具體情況,我們到了一個未知海域,不知道下面有什麼,就需要先把無人潛器放下去,在這個海域裏掃,它能夠貼地行進,並隨地勢高低自主升降。晚上放下去,第二天早晨收起來,一會兒,所有信息包括圖都出來了,”曾志剛説,“再比如,潛器下去了,勘測到冒出來的高溫熱液,想測出它的酸鹼度,但高溫高壓的熱液取上來,不就涼了嗎?我們自己研製出一種傳感器,可以在海底直接塞到三四百攝氏度的熱液裏面進行溫度和酸鹼度的檢測。”
儘管深海技術的研發工作呈快馬加鞭之勢,但中國與西方發達國家的技術鴻溝仍有待彌合。“技術的進步不是建‘空中樓閣’,沒有一步一步的發展過程和堅實的基礎,肯定不行,”曾志剛介紹説,我們的材料、工藝和設計都面臨著挑戰。比如國産材料抗壓、抗寒性能以及加工工藝均無法達到深海環境的特殊要求,仍只能靠進口, 而這些都是衡量一個國家深水探索能力的基礎指標。
“美國的深海載人潛器上世紀60年代就下水了”,曾志剛説,而這種深海調查的頂尖技術,至今仍然與中國無緣。
中國科學院院士、同濟大學教授汪品先在接受《環球》雜誌採訪時也表示,中國與國外在深海探索方面的差距概括起來有兩點,一是體現在基礎科學研究方面的薄弱;二是在觀念上,我們往往有些“跟風”,“別人在炒熱錳結核時,我們也跟著研究起來,可燃冰熱起來後又熱衷可燃冰”。
深海“加速度”
2007年,中國深海探索動作頻頻。
3月1日,“大洋一號”海洋科考船在西南印度洋洋中脊成功發現新的海底活動及硫化物分佈區,並確定了熱液噴口位置。這是中國科學家首次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在大洋中脊發現新的海底熱液活動區,也是世界上首次在西南印度洋中脊和超慢速洋中脊發現正在活動的新的海底熱液活動區。
5月1日,國土資源部在中國南海北部成功鑽獲天然氣水合物實物樣品。此次採樣的成功,證實了中國南海北部蘊藏有豐富的天然氣水合物資源,也標誌著中國天然氣水合物調查研究水平一舉步入世界先進行列。
而正在建造中的排水量6000噸的“大洋二號”,也將為中國深海勘探的“獨船”時代劃上一個句號。
由於深海研究中高技術集中、經費投入量大,即使發達的國家也必然走國際合作之路。半個世紀來,國際深海研究合作的核心一直是“深海鑽探計劃”、“大洋鑽探計劃”和“國際綜合大洋鑽探計劃”三大塊。
“‘深海鑽探計劃’開始時正值中國‘文革’浩劫,一切無從談起;‘大洋鑽探計劃’起步時,我們也缺乏加入這‘富國俱樂部’的實力,”初鳳友説,直到1998年,中國才以正常成員國1/6的會費,作為參與成員國正式加入“大洋鑽探計劃”;而2003年開始的“綜合大洋鑽探計劃”,中國成為首批“參與成員國”,奠定了中國在國際深海合作上的里程碑。
初鳳友認為,美加合作鋪設的海底觀測網,宣告了新一輪“圈海運動”的開始,“中國要走向深海大洋,海底觀測網將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環球》雜誌記者/鄧喻靜)
責編:王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