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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關注]易中天解讀從未沉默過的魯迅(10.19) 


央視國際 www.cctv.com  2006年10月20日 12:53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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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讀魯迅

  CCTV.com消息(今日關注):魯迅,一個上過學的中國人都知道的名字,卻又是一個大學生、研究生最不敢輕易觸及的課題。他被人稱為“戰士”,他的筆被譽為“投槍”和“匕首”,他立志療救國民精神上的痼疾,直言在專制制度下的苦澀人生,在他逝世的70週年,他仍然被崇仰。今晚《今日關注》邀請廈門大學教授易中天、北京魯迅博物館館長孫鬱,為您解讀那個在鐵屋中吶喊過的、在野草中徬徨過的、卻從未沉默過的魯迅。

  主持人(魯健):

  各位好,歡迎您收看國際頻道正在直播的《今日關注》。

  今天,2006年10月19日,是魯迅先生逝世70週年的日子。魯迅先生離開我們七十年裏,但是他的作品一直都沒有離開我們的視野,直到今天,他留下的很多著作仍然有不少人去研讀,也有很多人非常崇仰魯迅先生。魯迅先生留給後人也是一個很豐滿的形象,他有時候是一個劍拔弩張的“硬骨頭”,有時候是一個愛開玩笑、非常幽默的父親,有時候也讓人覺得可能還有一些刻薄的成分。那麼到底魯迅是什麼樣的?今天就請到兩位嘉賓和我們一起追尋魯迅,還原魯迅,同時也勾勒魯迅先生的內心世界。

  給大家介紹一下今天的兩位嘉賓,其實他們也可以稱得上是魯迅先生精神上的追隨者,一位是易中天先生,你好;還有一位是魯迅博物館的館長孫郁先生,歡迎兩位。


孫鬱讀魯迅

  易先生不用説了,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講《三國》,觀眾都非常熟悉您。我也注意到您在講《三國》的時候,經常會引用魯迅的先生的話,而且尊稱魯迅先生為“先生”,應該能夠看得出來您對魯迅先生是非常敬重的。

  易中天(廈門大學教授):

  對。

  主持人:

  我們這一代人接觸魯迅先生應該都是從中學課本開始的,但是可能你們兩位接觸魯迅跟我們不太一樣。易先生,您第一次和魯迅先生接觸是通過什麼作品?

  易中天:

  我讀魯迅先生的第一部書是《集外集拾遺》。

  主持人:


任志宏朗誦魯迅作品

  《集外集拾遺》,那您讀得相對比較高深了。

  易中天:

  不,不是,完全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到一個舊書店去淘書,偶然地發現這本《集外集拾遺》

  主持人:

  當時您多大?

  易中天:

  初中。

  主持人:

  初中學生?

  易中天:

  對。當時就在書店裏站著讀得入迷,書店的老闆説你既然喜歡這本書,你就把這本書買回去吧?我説身上帶的錢不夠,他説既然你喜歡的是魯迅先生的著作,我們還可以再打一個折,我就把這本書帶回家了。

  主持人:

  《集外集拾遺》,也就是説可能很多以前沒有收編進去的作品,都是一些雜文,或者……

  孫鬱(北京魯迅博物館館長):

  是魯迅去世以後,有學者把魯迅自編文集之外的,沒有編到他的集子裏的集子。

  主持人:

  易先生為什麼會看到這樣的一些文章特別喜歡?

  易中天:

  説不清楚。

  主持人:

  當時給你的感覺是?

  易中天:

  入迷。

  主持人:

  剛看到這個作品的感覺是什麼?

  易中天:

  入迷。

  主持人:

  用一個詞來形容當時這個作品的風格?

  易中天:

  現在已經沒有這個記憶了,我只記得是……

  主持人:

  從這個《集外集拾遺》開始,陸續不停地看魯迅的作品。

  易中天:

  對,不停地去找魯迅先生的書讀。

  主持人:

  孫先生,您現在是魯迅博物館的館長,那您最初喜愛魯迅作品是什麼時候?

  孫鬱:

  小學四年級。文革的時候沒有書看,看的第一本書是朱正先生的《魯迅傳略》,被這個傳記給迷住了,緊接著看魯迅《吶喊》的這個小冊子,那個時候小學沒有書讀,是文革期間,那就讀《吶喊》、《徬徨》。

  主持人:

  那您還是從小説開始進入的。

  孫鬱:

  對。

  主持人:

  應該説悟性還是比較強的。

  孫鬱:

  但是開始是看不懂,但是有一種快感,像易先生講的“入迷”,也是突然被那種語素,它內在的那種情絲給吸引住了,他的語言就有無窮的魅力,看其他人的文章沒有這樣的震撼力,他的文章一下把你的心給揪起來了。

  主持人:

  現在有好多小孩不太愛看魯迅的作品,甚至有一種説法説現在的孩子是“一怕寫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樹人”。可能對於魯迅先生的認識不夠全面,魯迅先生的作品中讓我們看到更多的是鬥爭性的,冷峻一面的,但其實他是一個很有幽默感,甚至有時候很和藹,很愛玩笑的人,比如他的很多描寫故鄉和童年的作品就是這樣。我們上中學的時候都接觸過《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下面我們就進入到這個作品裏,打開通向魯迅先生的第一扇門。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朗誦者 任志宏

  我家的後面有一個很大的園,相傳叫作百草園。現在是早已並屋子一起賣給朱文公的子孫了,連那最末次的相見也已經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時卻是我的樂園。

  不必説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也不必説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雲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裏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裡低唱,蟋蟀們在這裡彈琴。

  主持人:

  翻開斷磚來,有時會遇見蜈蚣;還有斑蝥……,這樣的詞語真的是非常熟悉了。感謝任志宏的友情客串。又把我們帶回到了魯迅的童年時代,因為我去紹興,還專門到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去看了看,在那裏找了找魯迅先生童年的感覺。在你們認識魯迅的過程當中,百草園佔據到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易中天:

  百草園在我的心目中就是我心靈的家園,每當我煩惱的時候,遇到挫折的時候,或者有些事情做不下去的時候,我需要靜下心來的時候,我會把這篇文章再讀一遍。那個時候我就回到我自己的童年,我童年當然也沒有百草園,但是家後面也有一個小園子,我在裏面也會有一些小男孩的遊戲,所以我一想起這篇文章,會馬上想到魯迅先生説到他小時候為了弄清楚何首烏是不是人形的,把何首烏的藤一根一根地起來。

  主持人:

  他回想童年的文字,我們看到他描寫童年的一些文字都是非常優美的,描寫他故鄉的景色也都是非常優美,魯迅先生的童年應該是比較幸福的一個童年吧。

  孫鬱:

  不能這麼説,魯迅的童年其實是充滿痛苦的。

  主持人:

  他童年最初的記憶應該還是……

  孫鬱:

  就是説他在鄉間,在大自然裏感到一種快樂,但是在人際關係、社會背景上,他是很痛苦的。

  主持人:

  就是在他祖父沒有經過變故之前那段童年。

  孫鬱:

  那應當説還是可以。那個時候,他進入了三味書屋之外,就是一進入到社會,那種教育對人有一種摧殘,魯迅之所以寫這篇文章,是因為他翻譯了荷蘭一位作家的《小約翰》。《小約翰》這本小説是寫學生逃學到自然裏面,突然覺得在大自然裏人解放了,在校園裏感到有一種壓抑,魯迅翻譯完它以後,就喚醒了他童年的記憶,他突然覺得我們中國孩子的教育是有問題的,但只有在大自然裏面,在花草木裏面,心靈和上蒼、大自然可以交感、交流,那是一種快感的東西。

  易中天:

  我覺得魯迅先生這篇文章表現出一種精神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就是這樣一個偉大的人物,他始終保持著一顆純潔的童心,而且這個童心是最本真的,是生命的本真。而生命的本真是來自於自然的,這樣一種自然,實際上就是一種很高的境界。

  主持人:

  所以我想可能看到《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樣的文字,可能很多的孩子們,就算可能看不懂魯迅的其它文章,對這樣的文字肯定是非常喜愛的,因為有很多的童趣在裏面。從三味書屋走出以後,魯迅後來就到日本去留學,1906年時,魯迅是毅然地棄醫從文,這一段的歷程,大家在中學學習魯迅時候都已經學習過了,可以説在魯迅的人生道路上是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步,他在《吶喊》自序當中也有過這樣的一段文字描述。

  《吶喊自序》

  朗誦者 任志宏

  “這一學年沒有完畢,我已經到了東京了,因為從那一回以後,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 ,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於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只有當具有個體尊嚴和獨立思考能力的人被確立起來,一個現代意義上的中國的崛起和強大才是可能的。”

  主持人:

  其實從這段文字能夠看得出來魯迅先生為什麼棄醫從文。今天報紙上,孫先生寫的一篇文章叫《魯迅的痛感至今再無第二人》,因為魯迅先生的第一篇作品應該是《狂人日記》,那是什麼樣的一種痛感能夠讓他發出這樣的吶喊,寫出這樣的文字?

  孫鬱:

  因為在《狂人日記》發表之前,魯迅曾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沉默的,他在北京做一個小公務員,這段時間裏,由於他的婚姻生活和當時社會環境,他感到一種無所不在的黑暗在壓抑著自己,所以他就回到過,回到古代,他就抄一些舊的碑文、碑帖,他看古書,他研究相關文獻。在研究過程中,突然發現中國的歷史,雖然有很多好的傳統,但也有很多負面的傳統。中國的歷史,魯迅最後就認為中國傳統的儒道勢力文化裏面,由於統治階級的操縱,這種文化又成為異化人的一種文化,它是一種“吃人”的文化,在魯迅小説裏面,不僅感覺到外在的世界是吃人的,人和人之間也是相吃的。魯迅甚至於説《敘述》小説的敘述中“我”也是吃人的人,那就是他自己帶著一種罪感,就是説自己也是有問題的。所以他不僅感覺到那種外在的壓力,那樣一種文化在戕害著人性,那麼人性自身,“我”——魯迅自身也有一些不好的東西,他一方面對社會環境絕望,一方面對自身絕望。

  主持人:

  魯迅是一個悲觀的人嗎?

  孫鬱:

  應當説他當時的環境,他對自己是很悲觀,但是另外一點,他又不安於這種悲觀,他又反抗這種悲觀,他希望從這種悲觀裏走出來,他一直用一種掙扎和一種抗爭的手段來解決這個問題。

  易中天:

  其實魯迅應該説是一個樂觀的人,正因為他是一個樂觀人,他總覺得這個社會是有希望的,這個民族是有希望,他才感到對現實的不滿,而魯迅的偉大之處在於他不是就事論事的,看到社會上發生一些什麼事情,或者有一些什麼問題,他想到的是最根本的問題,就是人性的問題,國民性的問題。雖然魯迅先生棄醫從文,從某種意義上説,他成了人間最好的醫生,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上醫醫國”,就是上等的醫生是醫國家的,而先生不僅是醫國,是醫國民性,醫治我們國民的劣根性,我認為這是先生最偉大之處。

  主持人:

  也有一些説法説,他其實最初是入世比較積極的,但是後來因為看得很多,所以變得消極起來。就像他自己的文字裏説,“見過辛亥革命,見過二次革命,見過袁世凱稱帝,見過光緒復辟,看來看去就變得懷疑起來,於是失望、頹唐得很”。

  易中天:

  他是認為我們目前的問題都都不是技術問題,也不是物質層面上的問題,或者也不完全是制度的問題,歸根結底是人性的問題,中國的國民性出現了問題。

  孫鬱:

  就是人的靈魂出現了問題。幾千年來國民麻木,那種坎坷,那種似是而非,那種沒有邏輯性的“瞞”和“騙”,不敢證實現實,魯迅認為靈魂出現了問題。

  主持人:

  所以也就不能認為魯迅先生就是一個悲觀的人。

  易中天:

  他是在直面慘澹的人生。

  孫鬱:

  直面本身就是他的哲學,他就是要直面,對當下的一些東西,他要睜著眼睛看,要説你不願意聽的話。魯迅説自己的聲音是夜?聲,是?鳴。

  易中天:

  他喜歡貓頭鷹。

  孫鬱:

  對,貓頭鷹。

  易中天:

  他最喜歡的就是貓頭鷹,而且他就是毫不客氣地把一些脈脈溫情的面紗給扯下來。

  孫鬱:

  還原本真。

  易中天

  還原本真的東西。

  孫鬱:

  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之下。

  易中天:

  對。魯迅先生有一句名言是“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毀滅給人看,喜劇就是把無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人看”,先生就是這樣子毫不留情地把它毀滅和撕破,然後把這個血淋淋的東西端出來。

  主持人:

  所以作品當中對於封建禮教的一些批判,而且很多揭露中國人性的東西,包括一個中國人所經歷苦難的一些東西。可能很多朋友對於魯迅的雜文印象比較深刻,有一種披甲上陣戰士這種感覺,但是其實魯迅的很多文章裏面也有他特別柔性的一面,比如我們看到的對於一些普通人的描述,對於故鄉的描述,就讓我們看到了人間至愛者的情懷。

  《故鄉》

  朗誦者 任志宏

  這時候,我的腦裏忽然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挂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我於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我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裏,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願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和我説話,於是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

  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裏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裏,哭著不肯出門,但終於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後來還托他的父親帶給我一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我也曾送他一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

  主持人:

  我還到過剛才我們畫面上看到的這個故居,導遊還介紹説,曾經在這個大缸旁邊,魯迅小時候就和閏土一起玩過,真的看到這樣的畫面,看到這樣文字,可能很能看得出來魯迅文字當中柔性的一面。而且他的很多作品當中,好像有很深的平民化的情節在裏面,除了這些閏土故鄉這樣的文字以外,在其它文章裏面,是不是也有這種平民化的情節?

  孫鬱:

  對。魯迅對底層,對小人物是有一種慈悲感的,而且他自己也把自己看成一個很普通的人,他認為自己有很多問題,對自己思想和藝術水準不高,他始終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他不太喜歡那些名流,一些社會的賢達,他喜歡底層人,應當是這樣,而且他對底層人的感情是發自內心的,有時候是“怒其不幸、哀其不爭”,有時候是那種“赤子之愛”,那種大愛。

  易中天:

  其實《故鄉》和前面讀到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是一脈相承的。魯迅先生群懷念的是少年的閏土,是那個十幾歲的少年,拿著一柄鋼叉在月光下,你想想這個場景和百草園那個場景其實非常相似,就是那種自然的,本真的東西。所以先生在這篇文章裏特別提到後面閏土長大了以後,叫一聲“老爺”,他就覺得很陌生很陌生了。

  孫鬱:

  就是説人性本身的那種非常美好的東西,它被社會,被一種文化給戕害掉,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魯迅痛苦就在於人身上與生俱來的那種美質怎麼就突然間就消失了,或者説異化成一種畸形形態,這喚起他的一種痛苦。但是在寫它美好的時候,用了那麼深的感情,讓人非常感動。

  主持人:

  但是有些説人不太喜歡魯迅當中的一些作品,比如像《藥》、《祝福》,説有一種陰沉的感覺,包括魯迅自己也説,他説“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為我常常覺得唯有黑暗與虛無才是實有,卻偏偏要向這絕望挑戰,所以有很多偏激的聲音”等等,他自己説自己作品中也有些黑暗。

  易中天:

  其實《祝福》是一種博大的情懷,一種悲鳴的情懷,他看到的是祥林嫂是怎麼死的,祥林嫂實際上是被人世間的冷漠所殺,當祥林嫂不停地向人講阿毛的故事時,開始人們是一種幸災樂禍,看戲,看熱鬧,看一種悲劇的心情,等到祥林嫂反復講的時候,沒有人聽了,誰也不理她,他實際上是被人間這種冷漠、無情所殺。所以我每次讀《祝福》的時候都要流眼淚,我覺得先生的那種感受能不能為大家所感受。

  孫鬱:

  他倒希望他的作品有一些亮色,有一些暖的東西,但是他是一個直面人生的人,當他直面現實,直面自我,拷問心靈的時候,他就被黑暗,被虛無的情感所包圍。剛才講了不安於這種虛無,所以有的時候你感覺他的作品是外冷內熱,好像是很黑暗,很虛無,但是裏面充滿了熱情,那種對人性美好東西的企盼。

  主持人:

  屬於外冷內熱。

  孫鬱:

  對。

  易中天:

  心靈的深處是光明的。

  主持人:

  也有人説如果要想更好地理解魯迅的精神氣質,就要看看他的一個散文詩集《野草》,裏邊可能有很多象徵性的東西,可能魯迅也是拿自己的很多方面去做一個比喻,我們一起再來領略一下。

  《野草》題辭

  朗誦著 任志宏

  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

  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於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

  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於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主持人:

  魯迅對朋友也説過他的哲學都在《野草》裏。那通過《野草》,兩位能看得出來魯迅什麼樣的精神?

  易中天:

  我不敢説我能看出魯迅先生的什麼精神,我只能説我的感受,我的感受不一定是先生的本意。我感到的是一種偉大的孤獨,其實歷史上任何一個偉大的人都是孤獨的。

  主持人:

  對,這是易卜生的話。

  易中天:

  對,因為他實在是走在太前面了。當然先生生前有很多的追隨者,有很多的擁戴者,包括身後也有我們這些追隨者,也有很多自己的敵人,反對派,但是儘管有那麼多的反對派,也有那麼多追隨者,有幾個人能夠真正理解先生呢?我老在想這個問題,這是我的一點感受。

  主持人:

  確實《野草》集如果您要是看一遍的話,可能很多初讀魯迅的人並不太能看進去《野草》集,但是看完之後,真的能感覺看到了一個孤獨的身影。

  孫鬱:

  對,易先生説得很好。《野草》裏內在的精神是非常的博大,《野草》雖然是薄薄片的一本書,但是它的意象,帶有哲學的意味,一個過客就寫在沒有路的地方走路,這樣一種哲學。魯迅不是講了嘛,“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變成了路”,就是在沒有路,在荊棘裏走來走去。還有説在秋夜裏,他寫了高而遠的天空,一個人在肉搏這慘澹的黑夜,那種無限的寬廣心緒,那種心靈試圖在和歷史,在和遠古……

  主持人:

  好像容易讓人一下想到遠古時代的一個人——屈原。

  孫鬱:

  他比屈原還更具有現代人的哲學意味,就是這裡所表現的精神意向,我覺得我們還不能夠僅僅用一般的審美範疇規範他,他超越了我們的一般認知範疇,超越了我們的感覺余限,他超越了一般常人的智性的屏障,他飛出去了,他走給很遠,我們跟不上他,他想得很深很遠,他把自己的思想放逐在精神的天地裏面,你在那裏面就感受到他的心,剛才講的“孤獨”,其實他又不安於這種孤獨,在沒有路的地方勇敢地走路,他就這樣一個精神,一個戰士者的形象。

  易中天:

  我們要把《野草》和《吶喊》結合起來讀,就完全可以讀通了。總結為“獨立人格、自由意志”八個字。

  主持人:

  所以現在對於魯迅先生也有一些不同的評價,可能也是出於對魯迅先生缺乏一種全面深入的了解。可能每個人對於魯迅先生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是我們今天這個節目,可以把它看成是一個莊重的儀式,也是向一個高尚的靈魂致敬。

  非常感謝兩位嘉賓,也感謝觀眾朋友收看本期節目。

  《野草》題辭

  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為我自己,為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我希望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來。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去罷,野草,連著我的題辭!

  製片人:楊繼紅

  主持人:魯健

  策 劃:閆 敏

  編 輯:李 萍 全曉通

  記 者:張夢溪 刁偉華

  監 制:范 昀

  E-mail: jinriguanzhu@cctv.com

責編:趙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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