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13日下午：今天是第四次採訪，還是在秀貞的辦公室裏。在場的有秀貞和她丈夫朱金英，表弟劉章群，還有幾位年老的村民。採訪中間參觀了秀貞在1987年開辦的小玻璃鋼廠。廠子蓋在用村前大坑墊起來的宅基上，有一個院子，車間裏的軋膠機正工作著。回來以後秀貞開始講她辦企業的艱辛，講她贍養孤寡老人與辦這個廠子攪在一起的事情。幾位村民不斷插話。秀貞辦企業的事他們插話不多，而每逢提到一位孤寡老人，那幾位村民都會提供很多情況。劉龍讚是秀貞30多年的老鄰居，他總是重復幾句話：“秀貞照顧那些老人，不是親閨女勝過親閨女，不容易啊。不少人説，人家秀貞把孤寡老人當親爹親娘伺候，俺們咋能不孝敬自己的父母呢？”幾位村民都説，村裏人都跟秀貞學，現在南臣讚村幾乎沒有不孝敬老人的村民。?

　　秀貞和丈夫上世紀70年代初就在社辦企業上班，在玻璃鋼業務上有點路子。朱書貴和劉秀煥兩位老人去世後，贍養老人的擔子稍輕了點兒，有朋友就勸他們幹一攤自己的企業。1987年秀貞終於下了決心。在朋友幫助下，300元起家，十年辛苦，辦起了小規模的玻璃鋼廠。這時候，她是左肩右肩各挑一副擔子。左肩是四個孤寡老人，右肩是玻璃鋼廠。因為廠子和家緊挨著，兩件事經常攪在一起，秀貞同時照顧兩邊方便了，可也惹出了不少麻煩、笑話，造成一些損失。?

　　朱書常愛接電話。電話一響他就跑過去，可拿起電話他又不知道説什麼。常因為他接電話誤了業務。廠裏有人發現了就趕緊給人家回電話説明情況，廠裏沒人就誤事了。後來秀貞反復教他，説電話他不能接，接了就要出大事。他理解了。此後，朱書常聽見電話鈴響，要是廠裏有人就站在一邊不動，等別人去接，要是廠裏沒人，他就走近電話機，指著電話大聲説：廠裏沒人，別打啦，廠裏沒人，別打啦……一直喊到電話鈴停止，也不知道去叫人接電話。

　　朱金林也愛接電話。他接電話也是常誤事。1992年林秀貞與辛集市乳酸廠聯絡了一筆業務，人家需要四個防腐罐，大約16萬元的活兒。當時先定了個意向，説好下一步電話聯絡。那天人家電話打過來，準備約秀貞去訂合同。當時朱金林正在廠裏，他一聽電話鈴響馬上去接電話，對方問，你是棗強縣臣讚第九玻璃鋼廠嗎，朱金林快著説是是，人家説老林同志在嗎，朱金林喇麻著嗓子説我就是老林安。人家一聽是個男人，馬上説去你娘那個的，人家老林

　　是女的，説完啪地放了電話。辛集郛酸廠的人放下電話後又想，是不是撥錯了號了？可能不是4028，是4208，打一下4208試試，一撥4208，對方説我是棗強縣第九玻璃鋼廠，你找誰？我找林廠長。你有什麼事？就是前些日子説的那筆業務的事。接電話的一聽，馬上反應過來了，趕緊説林廠長出門了，臨走還囑咐這個事來，你先給我説一下，回來我轉告她。辛集那邊因為急著用貨就把訂四個防腐罐的事説了。第二天棗強第九玻璃鋼廠就派人去辛集乳酸廠，自稱是林秀貞派去的業務員，和人家訂了那筆合同。事後秀貞見到辛集乳酸廠的廠長，問他那四個防腐罐的合同訂不訂，人家才恍然大悟，就把打電話的經過説了一遍。秀貞鬧了個啞巴吃黃連有苦説不出。?

　　朱金林無兒無女，光棍一人，身患肺氣腫、高血壓等八種疾病，人長的特矮，智力有些障礙。他是1981年開始跟著秀貞的，到1994年10月去世，在秀貞家住了14個年頭。他接電話誤事，秀貞沒著過急，只是耐心地一遍一遍囑咐：聽著有電話去叫人，千萬別自己接。朱金林比朱書常明白，後來一聽到電話鈴響，就像個通訊員似地給廠裏人報信。?

　　朱淑芬老人沒接過電話，她是因為別的事情經常耽誤廠裏的業務。朱淑芬是解放前入黨的老黨員，無兒無女，和老伴兩個人過日子。1988年她老伴病故後，一個人生活很困難，秀貞就義務贍養起這位老人。1996年朱淑芬患腦血栓全身癱瘓，秀貞把她接到家精心伺候，除了讓本地醫生治療，還讓自己在石家莊休幹所當軍醫的侄子幫助尋醫問藥，由於治療及時護理到位，老人在炕上癱瘓三個月後，居然又站起來了。老人康復後，説什麼也要回自己家住，沒辦法，秀貞又把她送回去，每天三頓給她送飯。秀貞家是前街，她家是後街，中間隔一片約300米的荒草洼。為了節省時間，秀貞每次送飯都是直著穿過去，這一送就是四年，荒草洼裏踩出一條發亮的小路。秀貞看著老人，身體恢復得不錯了，就想抽空外出跑一跑業務。走之前，秀貞和丈夫跟老人商量，準備給她雇個保姆，老人説什麼也不答應。後來勸她，讓她在村裏挑最喜歡的女孩來伺候她，她才勉強答應了。秀貞把她挑選的孩子請來，一切都交待妥當，才離開村子。那次是秀貞和丈夫到寧夏聯絡業務，剛和廠家談得有了意向，家裏打電話來，説朱淑芬老人用拐杖把小保姆打跑了。老人鬧著要秀貞回去。在秀貞心裏，伺候老人總比辦企業重要，一聽家裏的情況，馬上收拾東西打道回府。一個將要到手的生意就這樣放棄了。回到家秀貞問朱淑芬，人家小保姆那麼勤快，你為什麼把人家趕走？她説人家説話不好聽，伺候不應心，做的飯不好吃，炒得菜沒有秀貞炒的有味。秀貞説俺心裏明白，這些都不是主要的，根本的原因是她從精神上依賴俺，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小孩離不開娘一樣。其實俺也對她有那種精神上的依賴，長時間離開老人，心裏總是沒著沒落的。要不俺不會放下就要到手的業務就急急地往回趕。?

　　第四個跟玻璃鋼廠有關的老人是張振起。秀貞是1996年管起他來的。他家在北臣讚，跟秀貞是鄰村。雖然村挨村，照顧也不太方便。秀貞正想把他接到家來住，他的小腦萎縮的老毛病犯了。秀貞就借機會勸他搬到家裏來。時間不長，老人病倒在炕上。秀貞心裏著急，就顧不了玻璃鋼廠的事了。天天為老人的病請醫問藥。後來還是她那個當軍醫的侄子發揮了作用。侄子是廣州軍醫大學畢業，專看老年病，有豐富的臨床經驗。秀貞説給侄子，這是你姑姑的大事，你一定使出吃奶的本事幫姑一把。侄子真得動了腦子，下了功夫，秀貞與他用電話聯絡，每天向她報告老人病情，他就遙控指揮，用什麼藥，怎樣護理，他還通過互聯網找到世界上治療小腦萎縮的最前沿的藥物和方法，在老人身上對症施治。他説老人這病，如果這種治療方法見效，七個星期有可能恢復，過七個星期好不了，就沒救了。秀貞天天盼，夜夜盼，實指望到第七周能出現奇跡。你説神不神，到了第四十九天頭上，老人真得坐起來，再過兩天又能下地了。秀貞高興得不得了。等定下神來，才想到玻璃鋼廠的事有好長時間不過問了。又趕緊回過頭來去忙活廠裏的事情。為了讓老人儘快康復，秀貞和丈夫在自家屋裏用長木棍扎了個方形的大架子。讓老人下了炕雙手扶著架子在屋裏轉圈。這個辦法好，不單老人體力恢復得挺快，還摔不著磕不著，用不著死守著了。這樣秀貞能騰出手來，照看一下玻璃鋼廠。?

　　張振起老人進入88歲後又一次倒在炕上，這一次他再也沒有起來。在他病重期間，秀貞又顧不了廠裏的事了。老人經常出現幻覺，一會説看到這個，一會説看到了那個，神神道道，一驚一乍，拽著秀貞和丈夫不讓離開。後來又清醒點了，就鬧著回老家去。不回家，他就不吃不喝。沒辦法，秀貞就和丈夫把他放在木板上抬到外屋轉一圈再放回炕上，告訴他到家了，這才能安靜呆一會兒。過一天他又鬧著回家，秀貞和丈夫又抬他轉一圈再放回去，他又能安靜一會兒。再後來這法不靈了。他説回家怎麼不坐車？秀貞和丈夫就套上牛車，在街上轉一圈，然後又回到家來放回炕上，這樣才能消停兩天。秀貞整天跟老人鬧這一套，玻璃鋼廠就成了沒娘的孩子，饑一頓飽一頓，幹幹停停，總是正常不了。?

　　秀貞説從1987年到1997年，十年辦廠的酸甜苦辣，都與四個老人相關。每遇到伺候老人與辦廠發生矛盾時，俺就讓廠子給老人讓路。俺和丈夫有一個共同想法，辦廠子是為了更好地贍養老人，贍養老人又得依靠辦廠給提供經濟條件，兩邊都不能丟，但是兩方面真擺不開的時候，只能先照顧老人這一頭。

　　（作者劉家科：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散文藝術委員會副主任）

責編：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