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2006國際禁毒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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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TV.com消息(面對面6月25日):這裡是雲南省思茅市的重生廠,距思茅市區有37公里。雖然叫做“工廠”,但是不生産任何産品,“工廠”沒有圍墻,甚至連大門也沒有。這80多名看上去身強體壯的工人不需要幹任何生産性質的勞動都可以衣食無憂。他們每天穿著統一的服裝按半軍事化的管理方式生活,儘管他們在這裡已經駐紮了三年,但是就連思茅市的人都不會特別注意這個地方,更不會主動靠近他們。最近,這裡發生的事和人吸引了很多媒體的關注,人們難以想象發生在這裡的事實。
那麼他們究竟是一群什麼樣的人?這些人在這裡幹什麼?這裡到底隱藏著什麼特殊的秘密?《面對面》記者近日專程來到了這個神秘工廠。由於他們身份的特殊,我們對拍攝的畫面作了技術處理。
記者:生活怎麼樣呢?
吸毒者:生活好。
記者:在這生活快樂嗎?
吸毒者:快樂,天天吃吃玩玩,什麼都不用做。
記者:在這整天干什麼?
吸毒者:打打麻將,看看電視,玩玩電腦。
記者:你喜歡這個地方什麼?
吸毒者:這裡溫暖唄。
不用勞動,吃喝玩樂,和睦相處。他們是什麼人可以享受這種特殊的集體生活?
——他們都是吸毒者,而且這裡90%以上的人都感染上了艾滋病毒。
“這裡比勞教所 比任何地方都好
因為我去了兩次勞教 兩次勞改
後來還是吸毒 沒辦法 還是戒不掉
戒毒就多了 我是戒過十多次了
吸了多少年
三年
和我一起吸毒的人基本上死的死
不死的也是重刑犯
記者:你是什麼情況
就是因為吸毒
吸了二十多年了
記者:你檢測過嗎
檢測過
記者:結果呢
還是陽性(艾滋病毒)
記者:謝謝”
在重生廠,吸毒和艾滋病毒感染者還遠不止畫面中的這些,重生廠分佈在思茅市三個地方的人數現在已經有179人,這麼多人聚居在一起生活,他們的生活來源靠什麼?是誰在為他們的衣食住行買單?
“東哥對我們還是好
非常感激東哥
他就像我們的再生父母一樣
對我們最起碼他辦這個事
我們不會在社會上吸毒了
記者:生病了怎麼辦
生病了東哥領我們看
記者:你來這裡多長時間了
一年多了
記者:習慣嗎
習慣了 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嘛
東哥很體貼我們
我們東哥關心我們 愛護我們
沒有他 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所以從內心講我們很感激他
連女人的衛生巾 生活用品都是他買給我們”
“東哥”是這些吸毒者和艾滋病毒感染者在接受採訪時提得最多的人,他們都説 “東哥”是他們的再生父母,那麼東哥究竟是個什麼人?他有什麼特殊身份?他養那麼多人有什麼目的?
李繼東。29歲,雲南省思茅市人,2003年創辦專門救助吸毒人群和艾滋病感染者的重生廠,曾花費百萬家産救助179名吸毒者。2006年被公安部評選為民間十大禁毒人士。
由李繼東個人創辦的重生廠3年來先後收留的吸毒人員和艾滋病毒感染者有近200人,他為什麼要養那麼多人?他的錢是從哪來的? 他能養活他們多久?
李繼東:要吃要喝要玩,所有的開銷。
記者:有多大。
李繼東:從收留的那天開始,自己就從來沒有記住自己每天花了多少錢,從來不記,就害怕自己後悔吧自己,自己也疑問自己,不願意去記住這些事情。用了就用了,不願意再去回憶。
記者:吃什麼呢?
李繼東:吃自己的積蓄,後來沒有了就是借嘛。
記者:你給他們一個什麼標準。
李繼東:一日三餐,有早點,然後中飯和晚飯是兩菜一湯,每頓都要有肉。
記者:那你怎麼安排他們日常生活?
李繼東:就是我制定的一個大的框架,裏面小的環節由他們自己商量,自己制定。
記者:你給了一個什麼框?
李繼東:第一就是不能單獨外出,不能吸毒,不能喝酒,不能發生擾民的事故,就這幾個,其他的沒有了。
記者:我們也去過別的戒毒所,但是我們感覺到,在這個地方的學員,他們的心態有所不同。
李繼東:環境所造成的吧,裏面就是説,很獨立吧,沒有歧視,健康的,沒有毒品,這樣的一個環境。那麼他們裏面所有的人都像一家人,他能感受到人間的愛嘛。
記者:他們出去嗎?
李繼東:出去。
李繼東:要出去就自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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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要經過什麼手續?
李繼東:必須我同意吧。
記者:那他們怎麼來這的呢?
記者:都是自願來的。
李繼東:對,都是自願的。
記者:這個是電腦室?
李繼東:對。這個是電腦室。也是為了陶冶他們的平常日常的生活,就是調節一下他們心情嘛,上上網,聊聊天,打打遊戲。
李繼東是思茅當地的個體戶,早在2001年,他依靠開修理廠,代理某牛奶産品就賺下了百萬家産,在思茅這個經濟相對欠發達的地方,他成了小有名氣的年輕老闆。也就是在他成為“百萬富翁”的2001年,他放棄了享受自己辛苦賺來的百萬家産,把錢用來幫助吸毒人員和艾滋病感毒染者,這個舉動遭到朋友和家人的反對。
李繼東:甚至説,領著我去看精神病院,感覺我是不是瘋了,精神有問題,但是我自己決定了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
記者:那社會怎麼看呢?可能會誤解。
李繼東:不理解嘛,就是。
記者:怎麼不理解?
李繼東:就是説很多傳言就是我靠著這些人,廉價的工人嘛,去賺錢,獲取更多的利潤。
在人們的懷疑和猜測聲中它開始了自己孤獨的創業之路。
那到底有沒有人們所猜測的經濟利益?如果有經濟利益,他靠什麼賺錢?如果沒有經濟利益,這179人背後還會有什麼秘密?人們把李繼東和金錢聯絡在了一起,但是對李繼東來説,真正和他聯絡在一起的是吸毒者和艾滋病毒感染者的命運。自從李繼東接觸了艾滋病毒感染者之後,他周圍的朋友也分分遠離了他。
李繼東:社會上的人甚至同我握手,都不願意吧。
記者:會嗎?
李繼東:會。
記者:你是個健康人。
李繼東:他們不知道,在他們心裏我跟這個人群也是一樣的就像我也是吸毒的,就像我也是感染者,當時的處境就是那麼樣。
記者:這個結果你事先料到了嗎?
李繼東:沒有。根本想象不到。所以説自己很痛苦的當時,也曾經後悔,也曾經自己抱怨自己,也疑問自己,為什麼這麼做。
記者:找到答案了嗎?
李繼東:到現在也沒有。
李繼東在2002年就成立了自己的水泥預製板廠,專門承包當地人行道的鋪設工程。
他收留吸毒人群和艾滋病感染者還得從一向特殊的工程説起,那時,經過朋友介紹,李繼東承接了當地強制戒毒所的一項鋪設地磚的工程。在施工中他使用了47名在戒毒所接受強制戒毒的吸毒者作為工人參加勞動。
記者:那別的地方也可以招工啊,怎麼非得到戒毒所去?
李繼東:因為當時我自己的朋友嘛,95%以上都是警察,自己有了工程就是説也希望照顧他們一點。
記者:你想去幫助他們?
李繼東:對。
記者:那我怎麼能相信你呢?
李繼東:這個就可能跟自己的平常的經歷有關吧,1999年的時候,自己的好朋友因為不慎染上毒品戒不掉了,最後因為吸毒過量死亡了.對自己也是一個震撼吧。
記者:但是也有人猜測,你用他們是因為他們便宜.
李繼東:這個猜測,包括傳到我的耳朵裏的也很多,但是可以這麼講,一個正常的工人可以比五個吸毒人員都還頂用,但是付給他們的工錢跟正常的工人是一樣的。
李繼東承包的工程施工結束之後,他決定留下這些參加施工的吸毒人員。
李繼東:接觸到這個人群,就感覺他們對這個死亡的恐懼和對生的希望,就叫我收留他們
記者:你為什麼還願意把這個只有五分之一的勞動能力和工作能力的人留下來?
李繼東:我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就是金錢不代表生命吧。
記者:但是你是個生意人。
李繼東:對。
記者:那你感覺到他們這群人跟正常的工人有什麼不一樣?
李繼東:他們感覺這個世上什麼人見到他們都害怕,都歧視他們,而且就從不同的層面就特別是有些時候我在無意當中聽見他們交談,聽到一些令自己感到很焦慮的問題吧。
記者:什麼問題呢?
李繼東:就是想出去吸毒品,然後就是要販賣毒品,他們回到家裏,要麼同父母逼錢,要麼就把所有家裏能賣的都賣了,甚至於就去偷去搶。
記者:除了在你這,他們在別的地方能找到工作機會嗎?
李繼東:是不可能的吧。
記者:我不説,別人並不知道我吸毒啊。
李繼東:但是他的身體表現是特別突出的,一個是消瘦,然後特別是他不會做什麼,他僅僅就是能騙。
李繼東在那個工程中先後雇了86名戒毒期滿的人員參加施工,工程結束之後有35個人主動留了下來,李繼東帶著這35名吸毒人員作了艾滋病毒感染的檢測,檢測結果讓他大吃一驚。
李繼東:結果有26個,是感染艾滋病的。沒有感染的當天就全部走了,所留下的全部都是感染的。
記者:我覺得在我眼裏是一個很奇怪的決定,為什麼感染者被留下,不感染者反而走了。
李繼東:不感染的那個是他們自己走的。他們才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可能十分鐘都沒待吧,都走了。
記者:不願意跟這些人在一起。
李繼東:對,他們也怕。
記者:那你留他們幹什麼?
李繼東:就是説不願意他們再出去傳播了。這26個人有痛哭的,有喝酒的,什麼都有反正那天。也説出了很多話,有些就不想活了,有些説想報復別人。
記者:與你有什麼相干嗎?
李繼東:我感覺就是説,自己就是説是一個責任吧。
記者:如果走了會怎麼樣呢?
李繼東:可能會有成百上千的人感染。
記者:你可以不承擔這種風險的,讓他們走,或者交給政府。
李繼東:和他們相處了很長的時間吧,就像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的,挺可憐他們的,不願意看到自己的親人就這麼走了。
李繼東在沒有和家人商量的情況之下就收留了這二十多名曾經和自己素不相識的艾滋病毒感染者。
記者:你考慮清楚了嗎?意味著什麼。
李繼東:當時也沒想太多 。
記者:你當時的經濟狀況呢,允許嗎?
李繼東:挺好的,有一百多萬吧,而且自己有車有房吧,能有的都有了,在這個地方,認為自己可以養活這麼幾十個人吧,應該是沒問題的,當時自己感覺。
記者:一百多萬能養活多長時間?
李繼東:當時自己考慮就是説還能做生意嘛,把這些人就當做寶貝一樣的給養起來吧,然後用正常的工人去在外面做工程,做生意,把賺到的錢給他們,供他們吃供他們喝,當時就是這個想法。
李繼東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兄弟倆中他是弟弟,他的父親是一名警察,李繼東從小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從11歲開始,他每月都要面臨一次死亡的威脅,經常在教室病倒的李繼東從小就多了一份對生死的理解。在1998年一次心臟病復發中他險些喪命,這讓他再次感到生命的脆弱。
李繼東:那天可能三四個小時吧,每分鐘是跳200多下吧,最後到醫院就自己感覺呼吸各方面都已經開始不行了嘛,,當時我父母在外面,出差,到醫院的時候自己已經心跳呼吸都沒有了。
記者:你應該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現在你選擇一個更危險的工作。
李繼東:正因為自己知道生命的可貴,也為了別人要堅強的生存下去,我曾經發下個重誓,自己只要能生存,什麼都願意付出。
李繼東決定把收留這些艾滋病毒感染者作為自己的事業來做,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他收留的感染者就增加到80多人。
李繼東:因為我當時就是想定了做這個事,就刻意的去找他們吧。
記者:有不願意來的嗎?
李繼東:有的。
記者:那你怎麼辦呢?
李繼東:那我們這邊就採取舉報,檢舉,給公安機關,由公安部門去對他們實施抓捕,因為他們本身吸毒就違法了嘛,不停的給他施加壓力吧,他選擇吧,最終很多很多人就還是説放棄了吸毒這一塊,來到我們廠。
李繼東四處打聽有可能感染艾滋病毒的高危人群,有一次通過工人們得知瀾滄縣有一名吸毒的女教師經常和別人共用注射器並且還有多名性伴侶,於是李繼東想方設法來到了離思茅100多公里的瀾滄縣尋找這名女教師。
記者:那你們找到他,她什麼態度呢?
李繼東:去了就沒説明找她幹什麼,就是説通過她的朋友去找她玩,請她吃飯,拉家常話,前後去了七次,八次吧,然後最後就是已經成為好朋友了,才把這個事説給她。
吸毒者:東哥又下去和我談心,他下去找我六七次了。然後就問你有沒有共用那個注射器,那個時候呢我自己已經共用了,但是心裏呢就不敢告訴別人。
李繼東:害怕她受不了,害怕她拒絕我們,然後反而會起到一個副作用,就是説,會更加加大她報復別人的那個心態吧。
吸毒者:當時我恨學校的領導的,他們給了我太多的歧視,因為我一直吸毒嘛,所以他們很討厭我。
記者:你會想到報復?
吸毒者:我想會的,當時我就跟説過了,如果有一天,我過不好日子,也不會讓你過好日子,就是這種心情嘛。
記者:你為什麼會這麼考慮呢?
吸毒者:有些時候心情自己極端的,那一憤怒的時候可能會找一些人來報復嘛。雖説我討厭,我要糾纏你,我也非要和你在一起,讓你得上這一病。
記者:那你挑明這個事以後呢?她有什麼反應?
李繼東:她哭了,但是最後她還是跟著我出來去檢測了,第二天出結果了,但是出結果的那一天她很平靜。
記者:怎麼就同意去檢測了?
李繼東:通過這兩個多月的時間就找她八次嘛,而且平時經常通電話,就是有一定的感情了吧。
這名女教師在李繼東的勸説下決定到重生廠生活,但是她心裏仍然擔心李繼東説的是否屬實,她決定來考察一下重生廠的實情。
吸毒者:自己親自上來,趁他不在的時候,悄悄的進來我看了一下,是否像傳説中的那麼好。
記者:怎麼傳説?
吸毒者:在外邊吸毒的我的那些同伴就告訴我,在思茅這裡有一個戒毒所,沒有圍墻也沒有人看管,也非常自由,那麼就是戒毒者的天堂,那麼我想想還是自己親自來看一下,來調查一下好不好,那麼我就來了兩次。然後呢看了一下,的確也是這樣, 那麼我就説,還是上來在這個重生廠裏面,不要再出去危害社會了。
記者:怎麼理解東哥做的這一切。
吸毒者:對於我來説他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保護這個社會。
記者:很多人懷疑他的動機,為什麼做這個,不理解。你理解嗎?
吸毒者:我能理解,當時我也想過的他在勸説我的時候,我説恐怕你是把我們拿上去賺錢的。但是我上來以後也看看,也問問,也和他們談談心,我就沒有這一個感覺了,他的確是真心真意的對我們好。
記者:但是你把他們叫到這兒來當學員,事實上你限制了他們的自由。
李繼東:給予他們的更多,就像説人的尊嚴嘛。
記者:但是隱私沒有了。
李繼東:侵犯了他們的隱私,我是在保護了他們的生命,同時更多的在保護了社會上更多的這樣的人。
記者:日常的維護呢,由誰來維護?
李繼東:都是他們自己。
記者:我看還不錯。
李繼東:對,因為都是靠他們自己推選出來的管理人在做這塊。因為首先要,你要進來這裡首先要知道自己生命的價值,毒品的危害。
記者:不是因為我們拍攝才擺上的。
李繼東:絕對不會,這個是絕對不會的。
記者:我們來一局怎麼樣?贏了怎麼辦?輸了怎麼辦?
李繼東:輸了鑽桌子。
記者:鑽到桌子底下?
李繼東:嗯。
記者:一天鑽幾回。
李繼東:一天鑽十回。
重生廠的179名吸毒者和艾滋病毒感染者中有9名是女性,她們在進入重生廠之後紛紛找到了自己的男朋友,有一對男女正準備領取結婚證。李繼東為這些戀愛的青年準備了9間夫妻房。
李繼東:這個是一對夫妻間。
記者:夫妻間,傳説中的夫妻間。
記者:還不錯。都是煙盒。
李繼東:因為他們抽煙。這個是改不了嘛,有解悶嘛。
記者:這個有什麼呢,這個是血壓器。
李繼東:對血壓器,就平常自己就可以量量誰的身體不好,感覺是不是血壓高了。
記者:他們自己的行李帶過來嗎?
李繼東:沒有,什麼都沒有,都是自己在這裡購置的。
記者:自己做飯呢還是?
李繼東:有些時候自己想吃一些晚點那些,就自己吃一點。
這些有著多年吸毒經歷的人在重生廠安靜地住了下來,這讓很多人感到意外,因為在這些吸毒者中,有的曾經被強制戒毒所和勞教所關押多次,有的甚至逃跑過多次,那麼他們為何自願在這個沒有圍墻的重生廠能安靜的呆下去呢?
記者:你們跟一般戒毒所有什麼不同?
李繼東:一般的戒毒所就是説,畢竟它是強制戒毒,就是像強制戒毒所沒有那麼多感情,畢竟被關著和放著,心裏的感受是兩回事吧。就像一個門,自己家裏也是同樣鎖著門睡覺的,但是被人在外面用鎖鎖著的時候,他睡的感覺就不一樣畢竟就是被關著和放著,自由的心裏是兩回事吧。
記者:不要圍墻是你的主意還是別人的建議?
李繼東:這是我的主意,這裡是一個家,不是一個監獄,要能留住他們的心吧,説句實話就是人留住,心留不住,不知道哪天就不在了。
記者:一朝吸毒,十年想毒,終身戒毒啊。
李繼東:我自己的制定的管理辦法就是跨區域管理嘛,不同的地方交叉管理,讓他們脫離他們毒品圈子。
重生廠的工人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就增加到了100多人,由於施工隊有了大量的艾滋病感染者,很多工程單位都不願把工程交給他們來做,曾經紅火的預製板廠也斷了生路。到2004年底,李繼東不僅花完了自己100多萬財産,還四處借債為生。
就在記者跟隨李繼東拍攝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個戒毒者家屬打來的電話,請求李繼東借1000元錢。
記者:那你管得過來嗎?
李繼東:盡力啊。
記者:為什麼要滿足他們。
李繼東:如果我不給他,他很可能會離開這裡,會去偷,會去搶,甚至説出去了就不會再回來,意味著就是有別的生命將會因為我的這幾百塊錢,而付出生命的代價。所以説我覺得,就自己情願就是去借錢給他,但是能換回別人健康的生命,我總覺得挺值。
隨著人員的增多,重生廠原來的居住場地已經人滿為患,不得已的情況下,李繼東把自己家祖輩繼承下來的土地拿出來建蓋吸毒人員的住房。
李繼東:我爺爺就住在這一塊。
記者:他現在住這嗎?
李繼東:沒有,就是説,就因為我辦這個廠,搬了嘛。
記者:現在住哪了呢?
李繼東:去那邊租房子住。
記者:租房子住。
李繼東:對。
記者:那他同意嗎?
李繼東:被迫同意吧。我們這建廠,他們就搬了,反正兩位老人對這個事挺生氣的。
記者:你怎麼説服他們的。
李繼東:由我父親去説服吧。
記者:你父親支持你。
李繼東:對,我父親支持我,因為我自己沒有辦法説服。
記者:理由呢,為什麼支持你。
李繼東:因為我父親,因為是警察吧,就是他對這一塊比較,知道毒品的危害,就是吸毒人員的。
不斷增多的人員和開支讓李繼東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就變得貧窮,他曾為了給艾滋病感染者救急買藥而變賣了自己工程隊施工的機器,變賣了自己的三輛車,甚至把自己工廠唯一一道鐵門當廢鐵賣了三百元錢去買米。
李繼東:什麼都賣了吧,廠裏面。
記者:就為了養活他們。
李繼東:對。
記者:你本來可以過很好的生活。
李繼東:對。但是生活要過下去,要有夢想嘛,因為我曾經發下個重誓,自己只要能生存,什麼都願意付出。
記者:在這個過程當中有沒有絕望的時候。
李繼東:很多很多吧這種事。
記者:難到什麼程度呢。
李繼東:難到自己孩子的,我父母他們給的壓歲錢都,小的那個存錢罐裏的零錢都取走了。可以説當時什麼都沒有了。
記者:去做什麼用?
李繼東:去買米了。
記者:有沒有另外的選擇?不做了交給政府,或者請他們回家。
李繼東:交不了吧。
記者:怎麼就交不了呢。
李繼東:因為他們不願意走了。
記者:那我的狀況是這樣的,你不能坐吃山空啊。
李繼東:因為他們的行為就是給我造成,放棄不了他們。沒有錢的時候,有一天我進去嘛,我以為還有米還有菜我進去的時候是兩點多三點了嘛,中午,大家都在鏟草,種菜呢,是有一個悄悄的告訴我大家連早點,連中飯都沒吃。但是他們見到我的時候都是笑著,都是對我笑著,我感覺他們是真心悔改了,他的眼神也是一種期望吧不願意,祈求我不要放棄他們。我忍不住了,忍不住了就在他們面前痛哭了一次。
記者:你當他們面哭了。
李繼東:對。因為那天什麼都沒有了,想想自己什麼,付出了這麼多,即將又什麼都白做了。家裏面也不理解,什麼人都不理解,心臟病發作的時候,還有自己找個很僻靜很僻靜環境自己去痛哭,自己又不敢到醫院去,因為要用錢嘛,只有自己去承受,所以説當時想了很多很多。
記者:那你每天都在為他們花錢呢,不保證自己的生命,你怎麼去保護別人?
李繼東:但是保護要有一個前提,我不能因為我自己要看病,要去看病,要去花錢,而看著他們重新發作,看著他們重新復吸毒品。
重生廠的艾滋病毒感染者有許多已進入發病期,記者在拍攝期間就遇到一名被送到醫院的病危感染者,李繼東急忙趕過去看望。
李繼東經常要面對這些發病的感染者,有一天深夜,一個平時看上去很健壯的感染者突然發病。
李繼東:他們就打電話通知我,我就開著一個麵包車就趕著上去,不能讓他死,想救他,就著那個本能,馬上把他抱著車上,我就拼著命地往回趕。
記者:當時他什麼狀況?
李繼東:已經很虛弱,很虛弱了,因為我不停的跟他説話,害怕他突然就沒有動靜了,走著走著就沒有聲音了,我自己當時也不敢停車,就一心只想往醫院跑,但是拉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去世了。
記者:就你們兩個人。
李繼東:對。心裏面挺難受的當時,但是説句實話,自己的眼淚已經都沒有了,有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在家裏面就是默默,偷偷地哭。
在重生廠建立三年多時間裏,先後有9名艾滋病毒感染者離開了人世,每當有人去世,李繼東都要親自為他們擦洗身體,辦理後事。
李繼東:當初第一個死的時候,那時候也沒有錢,醫院裏面已經欠了很多很多的醫藥費,他父母也不來,我自己也借了很多錢吧,花在他身上,借了一萬多塊錢, 因為當時他便秘了,而且身上已經開始潰爛了,很臭很臭的,很多學員去看他。護士和醫生他們也挺忙的,他在不停的呻吟,就是可能挺痛苦吧,我就幫他,就帶了手套,就幫他摳大便嘛。
記者:你去摳。
李繼東:對。
李繼東:因為我接受不了他那個痛苦的時候。
記者:有護士啊。
李繼東:護士在忙著。
記者:一定要你親自做嗎?
李繼東:我可以不做,但是我做了,對所有的人的感觸都不一樣。一個人去世,在我們這邊有很多風俗,要提前幾天準備後事,自己一個人去買壽衣、壽鞋,香火之類的,把這些東西都提到他的床前給他看了。
記者:不這麼做也可以。
李繼東:可能所有的人會看我,我們的學員所有的人都會想,哪天自己走,可能我也是那麼對他的。自己也想去做,因為已經把他當做親人了。
李繼東不僅要面對死亡的病人,他自己也因為經常接觸病人面臨感染艾滋病毒的危險。
李繼東:今年的3月份吧,就裏面的有一個人喝酒了,酒醉了,就自殺,然後他們就打電話給我,我過去了,在拉扯的過程當中,把我的手抓出血了,回來就睡不著了。
記者:想到什麼東西?
李繼東:想到如果自己被傳染怎麼辦?
記者:但事實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你不做這個事。
李繼東:什麼事都要有人做。
記者:結果怎麼樣?
李繼東:結果沒有啊,沒有被傳染到。
儘管李繼東面臨著種種風險,李繼東仍然沒有放棄自己辦好重生廠的夢想。
記者:如果你不做了,他們會怎麼樣?重生廠會怎麼樣?
李繼東:重生廠會倒閉吧,他們會出去復吸毒品。
記者:你們之間來靠什麼理解?
李繼東:靠感情吧。
記者:你覺得重廠這種模式能被複製嗎?
李繼東:可以被複製。
記者:李繼東只有一個。
李繼東:但是有很多很多人像我一樣善良的,有良知的人天底下太多了,我為什麼堅持到今天,就想作出一個榜樣,能做這個事,毒品能戒,只要大家都用心去做,是肯定能做到的,我相信我們黨,相信我們政府。
2005年6月,思茅市委市政府得知李繼東幫助戒毒者和艾滋病毒感染者的事件後,撥出120萬專款幫助重生廠改善學員的生活環境。當地財政每年劃撥60萬元用於學員們的生活開支,醫療費用也得到部分解決。重生廠也能接到一些鋪地磚的工程,重生廠的命運有了前所未有的轉機。
李繼東:能接更多的工程就能幫助更多的人,應該有這麼一天,我自己能靠我們,靠他們的雙手能養活他們自己。
記者:那所有的人都認為李繼東做的事情是政府應該做的事情。
李繼東:我自己不這麼認為。全民吧,所有的人都參與,絕對不僅僅是政府的問題。
記者:你在做這個事情的時候,你有沒有想到,不要説全國,不要説整個世界,就説思茅,還有幾個179個人?
李繼東:我就是説能控制多少,自己去控制,然後就是説,引出更多的希望別人,總之人的良心來做,我們的世界會更好一點。
記者:整個這件事情本身對你來説沒有回報的。
李繼東:不需要回報的,所以説我感覺自己不管已經付出多少淚和血,我還是賺了。
記者:你賺了什麼?
李繼東:我賺了無價的,賺了很多生命嘛,賺了很多人的良知,所以説同我比起我失去的,我覺得自己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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