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聞網近日調查説,在成都公交車燃燒事故中,一名目擊者所述全是謊言。這名目擊者名叫李利群,她曾在媒體上描述,公交車在7點半已經冒煙,她騎電瓶車追趕兩裏多提醒駕駛員、撥打119卻被罵“瓜娃子”。而現在她又表示,她先前講述時“頭很暈”,説錯了話。
對於一切公共事件,公眾需要而且有權知道真相。目擊者的描述是調查機構還原真相的一種途徑,對於新聞媒體來説,有時還可能是唯一途徑。媒體讓李利群描述了目擊現場,而受眾正是根據這些敘述,“了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並引出真假、是非、善惡等判斷。
這讓我想起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的小説《莽林中》:有人報告官府,在莽林中發現一具武士屍體。官府拘傳盜賊多襄丸、行腳僧、樵夫、武士之妻等一幹證人,展開刑偵,而證人們對武士死亡原因及過程各執一詞。這個故事被黑澤明拍成電影《羅生門》,“羅生門”就成了真相撲朔迷離的代稱。
“羅生門”揭示了人類認知能力上的局限性,這是一個嚴酷的現實。觀察角度不同,利益關切有異,知識準備不同,責任心有強有弱,都可能帶來認識上的片面性。如果偏聽盜賊多襄丸,或輕信武士之妻,得到的可能都不是真相。成都公交車燃燒後,李利群積極向媒體講述事故經過,現在看來,她的話也是“一面之詞”。
如果所有講述都被認定為“羅生門”,那這個世界是不是沒有真相,從而也無所謂真假、是非、善惡了?“羅生門”可以説是一個認識論上的哲學命題,它意味著人們很容易被假象迷惑。它也可以被視為一種人性上的弱點,導致人類認知能力上的局限性。但我們可以通過拓展認知途徑、增加認知手段,加上縝密的邏輯思維,來儘量避免陷入羅生門。
在還原真相的過程中,一群目擊者或證人各説各話,這並不可怕。正是各説各話,呈現了真相的多種可能性,使我們可能“兼聽則明”,從而無限地接近真相。“羅生門”下真相撲朔迷離,各方證言異常詭譎,但真相其實也在其中,關鍵在於我們是否認真探求。從這種意義上説,一面之詞也有其認識論價值,若非審慎,不可以輕易將其斥為謊言。
但人們常偏信自己“只眼”所見,對自己的判斷信心滿滿,而把別人的説法僅僅當成一面之詞。在成都公交車燃燒事件中,媒體就把李利群先前所言斥為“撒謊”,而對其現在的説法一概採信。在昆明“小學生賣淫”事件中,一些評論把涉案“父母”當成了無辜受害者,而把有關警察斥為無中生有的警界敗類。在鄧玉姣刺死官員案中,有些人也過分相信了鄧玉姣的絕對無辜。對於他們來説,真相不需要縝密調查、取證、比對、研判,而是光憑直覺就可以“咬定”。
他們期盼真相,毋寧説他們更樂於得到自己願意看到的“真相”。我們也可以説,這些人是囿於人類認知的局限性,步入了認知誤區。認知是一個過程,需要準備工具、蒐集事實和證據、冷靜研判,這些註定了真相不是人們可以隨要隨取的。但很多人急不可耐,對調查人員構成政治與心理壓力,調查人員就有可能罔顧法治、程序,但求真相大白,以塞天下洶洶之口。
近兩年,我們確實通過全國性輿論參與,大白了若干真相。在公共生活中,真相待白不計其數,我們舉全國之力大白幾個真相,其價值究竟幾何?如果體制不能保障真相大白,全民纏鬥出來的真相,可能也很可疑。昆明警方如何讓涉案“父母”道出真相,陜西警方怎麼撬開周正龍的“虎口”,本身就是“羅生門”。
楊于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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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高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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