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家講壇上走紅的清史專家閻崇年先生,到無錫簽名售書,吃了耳光。以至於在近日的北京地壇書市上,前來跟讀者見面的他,居然要若干頂盔戴甲的保安前呼後擁,不像學者簽售,倒像首長出行,或者囚犯押解。
應該説,以一個同行的眼光看,閻崇年先生的歷史研究做得還是相當認真的,而且通俗化地講授,也很有一套,否則不會吸引那麼多粉絲。當然,閻先生對自己研究的對象相當有感情,因此清朝前期的歷史,在他的嘴裏,就顯得比較光鮮。其實,這樣的現象,在學界相當普遍。研究什麼就愛什麼,研究什麼人,就愛什麼人。然而,這對於持相反觀點的人來説,似乎是不可接受的。而百家講壇雖然號稱是學術講壇,但實際上只不過是央視的一個挂上學術招牌的電視書場,自然不可能就不同的觀點展開爭論,甚至讓持另外一種觀點的人就同一題材再講一次。這樣,觀點的衝突,終於演成了全武行的“批判”,有人出來打人了。
無論如何,這種行為都應該被譴責。姑且不論閻先生説過些什麼,對一個正在簽售的六七十歲老人動武,于情于理都説不過去。事情出了以後,網上的叫好聲,更是讓人難以理解。無論在這些人看來,閻先生的言論有多麼離譜、多麼荒謬,動手打人都是不對的。就算央視不給提供舞臺,不同意見也可以通過報刊、通過網絡、通過其他講壇來表達,君子動口(動筆)不動手,只要不是謾罵,言辭多麼激烈,其實都無所謂。
可是,我們這個國度,説起來是個很講面子、很講究平和的地方,但偏偏特別容易出現暴力對抗。無論何時何地,雙方意見不合,無論爭論的是什麼問題,都很容易打起來,鬧到不可開交。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討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在學界,所有的學術論爭,都很容易變成你死我活的鬥爭。一開口,就意氣用事,爭到最後,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心都有了。動手打閻先生的人,據説開始也不過是不同意閻先生的觀點而已,雖非學界中人,但也屬於學術意見的不同,這種不同,最終演化成武力批判,跟我們這種暴力的傳統不無關係。
國人不善於討論,不善於聽取不同意見,當然是個老毛病。這個發作得並非非常猛烈的毛病,經過建國以來很長時間的大批判歷史,病情肯定加重了許多。許多年輕人估計已經不知道了,現在他們動輒聲討、追殺某種觀點的勇敢,其實在“文革”和“文革”前很長一段時間裏,也曾很時髦、很火爆過。動手打人、煽耳光,一點都不新鮮。那年月,寫字表達意見的人,無論是作家還是學者,都非常不好過,一不留神,就惹來批判。就算上面要求擺事實講道理,真正操作起來,大家都渾不吝,批得越火爆越暴力,就顯得批判的一方越是正確。
其實,在當今之世,幾乎每個讀過書的人,都知道要尊重別人的言論表達自由。但是,大多數人遭逢在自己看來非常荒謬觀點的時候,都會壓不住火,尤其是發現如此荒謬的觀點,還被對方努力堅持的時候,更是火上澆油。我們很難容忍荒謬,然而,一己所謂的荒謬,不見得真的就是荒謬。就算真的荒謬,只要它沒有被有權者變成公共政策,僅限于言辭,就應該被容忍。容忍荒謬容忍異端的程度,實際上是檢驗一個民族文明程度的試金石。
責編:汪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