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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岩松:你好觀眾朋友,歡迎收看東方時空,再過幾天就是8月15號,這樣的一個日子是會讓很多的中國人馬上會想到61年前那個遲來的勝利的日子,當然,也會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但是在我們鄰國,在日本,每年的這個日子不排除總會有些人,甚至是政界的人物去靖國神社進行參拜,然後讓中國、韓國這樣當初的戰爭受害國感到憤怒和不解,那麼,靖國神社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今天我們這個節目就非常特別,用影像的方式去靠近它,其實僅有憤怒和譴責是不夠的,我們該更多的去了解,幫助我們擁有這樣一種了解的機會,是我們演播室請到的這樣一位嘉賓,叫李纓,我要再給大家介紹一下,他是1989年就去日本留學,是一個電視人,從1997年開始拍攝靖國神社為中心題材的一個紀錄電影,長度大約將近240分鐘,可以説是一個非常艱苦的一個行程。
李纓,旅日導演。日本電影導演協會唯一的中國人,其多部影片在國際上獲獎。從1993年起,作為導演協會國際委員會的委員,他在日本從事影視創作和國際交流工作。多年來的旅日生活,讓他深深感受到日本國民與中國人民對戰爭歷史認識的巨大差異,為此,他決定要拍攝一部關於日本“戰爭後遺症”的紀錄電影──《靖國神社》。為了這部影片,他幾乎傾其所有,歷時八年,雖然影片至今尚未完成,但由於靖國神社問題不僅是中國,也是亞洲乃至世界關注的問題。他的記錄電影《靖國神社》的宣傳片在今年香港電影節上引起了國際電影界的極大震動和特別矚目。
白岩松那麼今天呢,把你請到這兒來,我想我第一個問題要問的就是為什麼選擇了這樣一個題材?
李纓:原來我想就是做一個跟南京有關的一個電影,那麼這樣呢,在南京60週年,就是南京大屠殺60週年的時候,在日本舉行了一個研討會,那個研討會在一個靖國神社附屬的一個會館,原來的一個軍人會館裏面舉行,他們放映的影片叫《南京》,就是當時日軍侵佔南京之後拍的一部電影,那個紀錄片。然後他們放映的時候,那當然,那裏頭自然沒有什麼屠殺的景象,那麼也有些兒童的笑臉,還有這些,這個他們升國旗啊,這些他們的莊嚴的方式,但是就是在他們升國旗的時候,我那時候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一陣掌聲響起,過了60年,那是1997年,關於南京我們覺得有很多問題都是應該是很明白的,是吧?這方面一些歷史的認識,但是就是這麼一個很豪華的一個會場上面,我聽到這種掌聲,那個時候我當時的感覺,我就説,真是就是好象一陣槍掃過來的那種感覺,這個給我刺激太大了,那麼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日本歷史問題的認識是非常嚴重的一個問題,我覺得,就包括我日常生活,跟各種日本人,還有包括朋友,跟我的合作夥伴。大家交談起來一些歷史問題,對戰爭問題的一些認識,都是有著非常大的差異,所以我那時候就想我應當慢慢接近他們,了解他們,到底是怎麼的,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這是我最初的一個出發點。
白岩松:那麼靖國神社在日本的生活當中其實扮演著很重要的一個角色,在日本沒有相同題材的這樣一個紀錄電影嗎?
李纓:沒有,只有戰爭當中的一些宣傳的一些片段,一些影片,戰爭當中的,過後沒有人觸及過這麼一個題材,在我看來那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非常富有戲劇性衝突的這麼一個大舞臺,我覺得那是日本最精采的一個舞臺,一種戲劇性的,各種各樣的人物在裏面衝突,不同的聲音在裏面交錯,左翼的好,右翼的也好,民族主義的也好,這個,這個什麼宗教問題的也好,就是它的各種問題都集中在那裏面,有一個很尖銳的反應,那我就覺得這裡面,其實它提供的東西是非常多的,可以值得我們觀察捕捉的東西非常多,那麼關於我這個影片,我也曾經放過一些片花,在香港電影節的時候放了一些片花,當時也有很多日本人去觀看,他們都非常吃驚,他們説,這是連日本人都不了解的靖國神社。
白岩松:接下來我們應該趕緊透過你的影像去走進靖國神社,一起來看。
1869年,明治天皇為了紀念那些幫助他建立明治政府的戰死者,創立了“東京招魂社”。10年後的1879年正式更名為“靖國神社”。靖國神社從一開始就確立了其對那些為天皇而死的軍人招魂的特性。至今為止已經有二百四十六萬多個在歷次戰爭中戰死者的亡靈被招為“英靈”供奉於此。
1945年日本戰敗之前,靖國神社是直屬於國家的政府機構,因此屬於陸海軍省管轄,在神社大門兩邊,分別聳立著兩個陸軍和海軍的紀念碑。四週雕刻著日本歷次對外戰爭的代表性場面。
1945年日本戰敗後,這兩個紀念碑的浮雕曾一度被靖國神社涂上了水泥,以掩飾其軍國主義的紀念。但在6年後,這些浮雕又重新顯露了出來。
從明治政府倡導“富國強兵”以來的軍國時代,靖國神社除了祭祀軍魂以外,每年還要多次接待天皇到此參拜,祈求戰爭的勝利。
1978年,在戰爭結束後33年,以東條英機為首的14名對戰爭罪惡負有不可推卸責任的甲級戰犯被作為“英靈”添加到了靖國神社的祭祀壇上。
這裡是靖國神社內的戰爭博物館,叫“遊就館”。關於日本在中國的侵略戰爭在這裡被稱之為“支那事變“,而關於為了維護在亞洲、特別是在中國的侵略戰果和既得利益而發動的太平洋戰爭,被稱之為自衛戰爭。
遊就館裏的陳列品,至今仍然在宣揚著日本所發動的侵略戰爭是光榮的。在放映廳裏,靖國神社監製的紀錄片每天都在反復播放。
為了那些魂消戰場的戰友,日本假如仍在迷路。那就要聲明大東亞戰爭就是日本人的自衛戰爭,而且還要聲明假如到現在還認為日本從事了侵略戰爭,還説日本軍做了壞事,那只能説是被虛偽的歷史所操縱,是對日本的名譽和驕傲以及尊嚴的犯罪。
還記得拿破侖的話嗎?我認為,真正沉睡的雄獅不是支那,而是日本。讓我們每一個人都共同努力。將日本這一頭沉睡的雄獅徹底喚起,為此讓我們在靖國神社前再一次宣誓。
首相參拜,堂堂正正,日本尊嚴,必須重建,靖國神社,定當再迎天皇陛下的親拜,僅此聲明。
這可得説小聲一點,這兒完全是右翼的聖地。
白岩松:那麼《靖國神社》,剛才看完這個片子之後呢,裏頭有很多讓我們非常複雜的一種情感。尤其是像“遊就館”的它的一種歷史觀啊等等,這一點在你拍攝這個紀錄片的過程中,是不是感受特別強烈?
李纓:其實我第一次進入遊就館那時候,是跟著我父母一起去的,那也是97,98年的時候,那時候我父母去日本去探親,那麼我也是帶他們去那邊看櫻花。然後他們這個到了那邊以後,卻很驚訝的聽到那個地方有歌聲,那種歌聲是,是我父親小時候聽到過的那種戰爭的歌聲,這個他們也都是特別刺激,覺得很奇怪,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還會在這個地方聽到這種歌聲。
白岩松:其實就在你89年去了一直到現在17年的時間過程當中,你是否已經清晰看到這種靖國史觀對日本人的影響?
李纓:我覺得靖國史觀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就是它不單純是一種這個,感覺是一種民族主義的一種理論的,或者説一種情緒,而是有很多東西滲透到日常生活裏面,比如説這種,我們很好的一些朋友,日本人的朋友,或者説製片人大家一起合作,工作的,他們晚上去喝酒,我們去卡拉OK或者是哪些地方,他們會在這裡唱軍歌,唱當年日本的軍歌。這是給我的兩個刺激,一個當然他強調的是説這個,説現在的日本已經缺乏大和魂了,已經缺乏民族精神,那麼他們覺得我們應該加油,這是一個問題,那麼還有一個,我覺得他怎麼可以就是這麼,就是很自然的在他唱起來這些而不顧及我這方面的情感。這種感覺是我生活在日本一直都有的感受。
白岩松:但是剛才在你這個片子裏頭我也注意到,也有一個年輕人説,在這兒可不能大聲説話,要小聲説話,因為這可是右翼的舞臺了,還聽到了一種清醒,這種清醒在人群中又能佔多大比例?
李纓:我覺得在日本是這樣的,不管是説右翼也好,或者是説左翼,對這種右翼有所警惕的人也好,在整個社會裏面其實都是很少的一部分,問題是中間的很大一部分受哪一方面的影響。
白岩松:在我們談了很多關於靖國神社的一些這個話題之後,接下來我們應該關注一個又一個具體的人,首先呢,我們要從一個佛教徒開始關注起,來,一起認識它。
菅原龍憲先生是日本佛教凈土真宗一個寺院的住持。然而,在他家的佛堂裏卻挂著一張二戰期間日本軍人的照片,更令人驚訝的是,照片上的日本軍人正是菅原龍憲的父親,而他也曾是這個寺院的住持。
僧侶卻去屠殺其他的國民,自己也被殺掉,這只能説是僧侶的生存方式以及宗教生命的毀滅。但我並不是在此要責備您,我當然也沒有責備您的資格,問題是您現在仍然就這樣穿這軍服,被祭祀在靖國神社裏面。
菅原的父親在1943年32歲時作為軍人出征南洋。1年後戰死,在1951年被列為靖國神社裏的“英靈”。
這是菅原的父親從戰場上寄回來的唯一的一張明信片,上面唯一能探知父親參戰的心情的,只有二個字──“奉公”,菅原説,這種超越自我的尊嚴以及生命的奉公意識正是靖國神社的戰爭土壤,也正是這種奉公意識讓他的父親脫下僧衣換上軍裝,拿著武器走上戰場。他認為僧侶從軍殺人,這在世界上是絕無僅有的。長期以來,菅原一直不能理解父親真正的人格,這個問題始終折磨著他。
更令他感到特別不可思議的是,戰後靖國神社已經轉換成一個神道的獨立宗教法人,怎麼可以毫不顧及死者的宗教信仰以及死者家屬的願望,隨意將自己父親祭為了“英靈”?! 菅原説,二十世紀60年代,他收到了日本政府以天皇的名義頒發給他父親的一張授勳榮譽證書,而在此前後,日本政府也通過了一系列的決議,將被東京審判判決為戰犯的所有死者,宣佈為“殉難者”和“公務死者”。菅原的父親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戰死者,卻也獲得了與所有戰爭中的“公務死者”同樣的“榮譽”。他還説,靖國神社就是把這種所謂“英靈榮譽”,滲透到了戰後日本的各個層面。
菅原先生認為對戰爭的反省必須從支持過戰爭的個人做起,讓人們對來自那場戰爭的虛幻的榮光束縛中解放出來。
他為此與靖國神社交涉了20多年,但他一直未能將父親的名字從“英靈”的名單中刪除。2005年3月他與其他一些對靖國神社有著同樣要求的遺屬又一次進到神社裏。
你能理解死去的人是如何的悲慘嗎?在饑餓與恐怖當中,被國策逼迫致死。對那樣的死者,你能説他們的願望是希望成為護國之神嗎?
我一次又一次的向靖國神社交涉,要將您的名字裏從名冊裏刪除。但神社的大祭司對我説,我們可是每日每夜地不敢怠慢的將你的父親作為祭神在這裡祭祀聽到這句話時,我渾身發燙,我一定要將作為神而被祭祀的您從靖國神社裏解放出來。
白岩松:其實透過這個20多年這個事都辦不成能看出他所面臨的一些阻力,但是在你拍攝的過程中,感受到他在生活當中,在日本社會裏得到的支持多嗎?哪些人在支持他?
李纓:他其實有非常大的煩惱,苦惱,因為本身在他的教團裏面支持他的力量都是非常弱的,他非常孤獨,包括就在他的寺院裏面有一些門徒,有些門徒覺得你再做這個事情就變成做政治行為,那這又覺得跟宗教方面又是兩回事,他們門徒都不能理解,而然後呢,脫離開他的寺院。
白岩松:其實你記錄的他是一個特殊的個體,但是從他一個特殊的個體來説,他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就是那場戰爭的,很多軍人的遺屬,那麼最近我們也聽到一些消息,有一些軍人的遺屬在發出這個更大的聲音,就是希望靖國神社,包括一些政治人物去參拜啊,包括甲級戰犯能不能從這裡剝離開來等等。正好你的片子裏頭有這樣一個細節,就是記錄了一個基督教的教徒,其實就與這個有關,我們一起看一下。
?子先生是一位交通道路的設計師,是一位基督徒。他研究靖國神社已經有30多年了。因為在戰爭中,日本的基督徒都曾被強制參拜過神社。
每年的春秋兩季,靖國神社都會例行祭祀大典,這是一種大型的神道儀式。自古以來,這個儀式都是在黑暗中進行的。
?子先生用蠟燭解釋了在靖國神社所祭祀的神,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存在的。靖國神社的觀點認為,人死之後的靈魂如同一團燭火,靖國神社的神靈也如同一團燭火,祭神就是首先要將在各處戰死的靈魂與靖國神社的火焰融為一體,而融合在一起二百四十多萬靈魂,是再也不可能一個一個地從那團火焰中分離的。
靖國神社首先要舉行一個招魂式,然後,將死者靈魂招至祭靈冊中,再由祭靈冊中招至神社的神體中合祭為神。戰爭時期,日本天皇甚至會親臨儀式現場,國家電臺向全國實況轉播。
1978年,靖國神社將14名甲級戰犯合祭為神。這一舉動立即在社會上引起了關於戰爭責任問題的激烈爭論。除了中國和韓國等亞洲國家的反對呼聲外,日本國內一直也存在著是否將甲級戰犯從靖國神社裏清除的聲音。這種聲音是否能夠為靖國神社所接受?
為了解答種種疑問,?子先生不僅對靖國神社進行了詳盡的觀察與研究,更從戰爭中日本所謂“大東亞共榮圈”的神社體系及其功能進行了長期的考察。他把這些研究結果編寫成了一本書──《侵略神社》。
以靖國神社的精神體系為皇國宣傳教育的核心,日本在軍國擴張的時代也把神社的體系擴展到了中國的台灣和大陸,以及朝鮮和南洋等地。以大量的神社作為對殖民地及被侵略國的精神統治的核心工具。
僅在朝鮮就興建了一千多個神社。其中朝鮮神宮是日本在本土外建立的最大的神社。
?子先生舉例説明,日本敗戰後撤出殖民地及侵略國時,為了把葬身於異國的所謂“英靈”招回日本,曾舉行過升神的儀式,他指出,從神道學這種升神招魂的理論上來看,將甲級戰犯清除出靖國神社是完全有可能的。
朝鮮神宮在拆除的時候,曾經舉行過升神儀式。那麼,不也可以採用同樣的方式,將現在靖國神社的祭神 再進行一次升神嗎?然後將甲級戰犯,還有那些被遺屬認為不想成為靖國元神的死者的名單刪除。我認為,即使從宗教上來説,這也是行得通的。
?子先生還透露説,靖國神社曾經把一些在戰爭時期誤認為已經戰死,但卻仍然活著的人,也祭祀在了神社裏。他認為甲級戰犯能否從靖國神社裏消失,這決不是單純的宗教問題,還關係到戰後的日本是否還保留殖民主義精神的問題。而靖國神社強調所有的所謂“英靈”是一個整體,這就意味著任何形式的參拜都包含了對所有戰犯的參拜。
?子先生覺得靖國神社還有一個特別不可思議的地方。在參拜大典的一側,在一個用鐵柵欄圍住的角落裏。有著一個幾乎不為人知的,卻附屬於靖國神社的小神社“鎮靈社”。
這個小神社建於1965年,用於祭祀從明治以來全世界的戰爭死難者。但沒有人可以進到裏面去祭祀。
所謂鎮靈社祭祀的,是靖國神社創建以來世界各國與戰爭相關的死者,這太荒唐了。那不就是説將希特勒和所有被希特勒殺害的那些人們也一同放在這個神社裏所供奉嗎?
在日本有一種理論,強調日本文化是一種寬恕的文化,認為所有人在死後一律平等。?子先生説,如果按照設立鎮靈社的祭祀觀念,那麼所有的戰爭豈不是都沒有了善惡是非之分嗎!沒有懺悔何來寬恕!那些靈魂真的就可以擺脫戰爭的痛苦進入到美好的和平世界裏嗎?究竟為什麼要設立這個鎮靈社,靖國神社沒有對外公佈任何資料,這是一個隱藏在靖國神社深處的、令人不安的謎。
白岩松:對於我們來説,無論是歷史書還是從國際法,我們回頭去看的話,這都是一個真實的存在,但是據説在遊就館包括靖國史觀裏頭還存留了很大一部分就是都不認同他是甲級戰犯。
李纓:這個是,日本戰後我覺得是很重要的一個問題點,就是在日本戰爭結束之後,那麼他實際上通過那個舊金山合約,重新回到國際社會,那是1951年的時候,那麼那時候當然是美國需要日本作為他的從屬,他的一種力量,那麼那樣的話那個時候對日本戰爭責任問題上面整個是放鬆了一個尺度,放鬆了這個尺度之後,那麼在日本從50年代開始,就一直有一種民間非常強大的聲音,就是釋放戰犯的運動。那時候很多這個戰犯,通過他們的一些努力,通過政府的一些決議,後來的戰犯很多是釋放了,大家也都知道,包括甲級戰犯都可以做首相,那麼這樣的話,通過這種釋放之後,那麼他們實際上説所有這些戰犯,跟以前祭祀在靖國神社的神靈,這些英靈都是一樣的,大家都是什麼呢,為國家而死,公務死,都是為公務死,沒有差別,那麼到了甲級戰犯的時候是什麼呢,甲級戰犯實際上是,他們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是不是應該把他給祭祀為神,靖國神社,一直是到1978年才放到了靖國神社裏面,當時就是做的一個,一種這個定論就是説,他們叫“殉難者”,叫昭和殉難者,那是為國殉難,那是一個受難者,所以,對戰犯,認為戰犯是他們這個國家的受難者的意思,這個在日本社會其實是相當普遍的。
這個反應就是日本的一個戰後的一個政治的一個非常複雜的方式,那麼實際上就是説日本戰後,他對待戰爭的問題,他一直是有雙重標準,我覺得這是日本的一個很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他對國際社會是承認説我們接受東京審判,認可戰犯,但是在國內,實際上是在將這些情緒在抹平,那麼沒有充分的歷史教育,又沒有真正的對這場戰爭的進一步的反省,這樣的話他實際上用一種雙重標準的方式。
白岩松:找到了一種平衡。
李纓:平衡。
白岩松:對。
李纓:包括現在我們……
白岩松:而這種平衡可能保護了自己卻傷了別人。接下來我們可以要稍微離開一下日本,去關注那場戰爭其它的一些波及面。
在台灣的台中市,有一位台灣老婦人──陳阿嬌。她的青年時代是在日本統治台灣時期渡過的。在殖民時期,一齣生就成了“日本人”的陳阿嬌,現在最習慣的語言仍然是日本語。如今這位已經八十多歲的老婦人還能清晰地記得當年丈夫出征時的情形。
這是阿嬌與丈夫唯一的紀念照。1943年,丈夫被徵兵,他穿著日本軍服開往南洋,一個月後戰死,時年22歲。陳阿嬌去高雄港口領取丈夫遺骨的時候,懷著8個月的身孕,還抱著一個3歲的孩子,用了一個星期步行了近150公里。一路上,陳阿嬌曆盡辛苦,她説, 支撐她的是丈夫在出征前,兩人一起從日本人那裏學來的“靖國神社之歌”,那是一首約定死後在靖國神社相見的歌。
和陳阿嬌一樣,在日本本國及其殖民地和侵略國中有很多普通百姓都曾被戰爭中的“軍國主義教育”洗過腦,而日本的“ 軍國主義教育”是通過大量建立神社完成的,許多被殖民的人們就在這樣的教育之下失去了他們本民族的尊嚴,而成為為皇國而戰、為天皇而死的日本軍人。
應該説那二百多萬名戰死的日本軍人都是在所謂“大東亞共榮圈”的戰爭宣傳下,被送進了靖國神社。
白岩松:為什麼出現了這樣一個段落,而且你當成一個很重要的主體?
李纓:實在,靖國神社是一套非常獨特的一種,那種戰爭美學,他通過音樂,通過歌曲的方式,滲透到了非常多的角落,它將這種人的情感,就是對死亡,對戰死的這種恐懼心態,和不幸的心理轉化為了一種幸福,因為什麼呢?天皇當時建立這個神社是曾經有過一句話,就是要將這個對戰死的不幸轉為一種幸福,那就是他給你巨大的表彰,與其它是真正的一個追悼的地方,其實它是一個表彰的地方,它通過表彰給予這個戰死者是一個巨大的榮譽,那麼他把他的家屬都招待,全部招待到東京來,招待到靖國神社,那麼很多地方的人呢,哎喲,一看這麼大的一個,這麼一個漂亮的神社,哎呀,我們的這個,我的丈夫,或者是我的小孩就葬在裏面,在裏面犧牲了,他們原來來的路上,我看過很多他們的一些記錄,他們覺得來的路上都是很悲傷的,但是回去的時候,卻轉化為一種,有一種榮光,有一種感動的心情。就把這種戰爭的死亡的這種東西,他轉換了。
白岩松:我不知道日本有沒有一些人看到這一點也有會感受到了一種,其實怎麼説呢,反省一下,還不好提這麼高的要求,或者説他會覺得真的很怪異,會去反省一些事情。
李纓:我的攝影師是一個日本人。因為我的助理的導演也都是日本人,他起初的時候,拍攝的時候聽到很多單純反對的聲音,他們的距離感是非常大的,但是只有聽到這樣的一個婦人,那麼愛靖國神社的一個人在傾訴她的感情的時候,他們才開始感受到一種悲劇,一種戰爭的悲劇,一種靈魂被扭曲的悲劇,他們跟我談過這方面。
白岩松:但是如果要是很多的聲音組合在一起的時候,尤其是配合的又很好的話,也就是説亞洲包括世界上很多的動作,共同來做的話可能帶來的改變就比較多,來接著往下看。
菱木先生是一個大學教授,研究宗教學數十年,他特別關注的是日本宗教與政治的特殊關係。
靖國神社曾是日本政教合一的戰爭祭壇,而戰爭結束60年後的今天,在這裡還可以看到許多當年的痕跡。
對於靖國神社,菱木先生最為擔憂的是在那裏對死者的參拜的深層含義。
日本首相小泉,從2001年以來五次參拜靖國神社,每次都在表達“感謝”與“尊敬”,菱木先生對小泉首相的參拜有自己的看法。
當説謝謝的時候,也就是説下次還請再多關照,也就是説,請你們的小孩下次還是繼續去參戰。
這是在小泉居住的首相官邸前的抗議遊行,對小泉參拜,日本一直有著支持和反對的兩種聲音。日本全國有6個城市出現了起訴小泉參拜行為的法律訴訟。
為了不使日本再重蹈戰爭的覆轍,菱木先生在2001年組織了一個“小泉參拜違憲亞洲訴訟團”,來推動“亞洲共同行動”。這個訴訟團裏有100多位來自日本、中國台灣和韓國的和平人士,但他們第一次的上訴就被法院駁回了。
同樣不利的狀況在各地還在持續,我們在大阪的地方法院的訴訟完全被駁回,那是一個非常惡劣的判決。 我們正在向最高法院上訴。
亞洲訴訟團是以小泉違反憲法起訴的,過程十分艱難。因為近年來,隨著日本自衛隊參與伊拉克戰爭的行為,修改憲法第九條和第二十條已經提到了日本政治的議事日程。
日本國憲法當中第九條規定了要放棄戰爭,第二十條是政教分離,政府不能讚美戰死者,那是已成文的法律。所以在日本,讚美戰死者的行為明確只局限于宗教的形式,國家是不能利用宗教的,這是第二十條的意義。
法院明確宣佈小泉參拜靖國神社為違反憲法的行為,這是一次歷史性的訴訟。但是,小泉並未為此而停止參拜。
我們已經從事了台灣訴訟,也從事了韓國的軍屬的訴訟,還有沖繩的訴訟,相信亞洲共同行動的運動定會穩步發展。
李纓經過長達八年的艱苦拍攝,這部從多角度透視靖國神社的紀錄電影的拍攝終於接近尾聲。儘管在影片的後期製作上遇到了諸如資金等方面的巨大困難,但當他得知當前日本國民反對小泉參拜靖國神社的聲音已經超過50%的時候,他感到了一絲欣慰。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日本天皇因為甲級戰犯問題停止了對靖國神社的參拜,而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卻一味強調自身的立場,不顧中、韓等亞洲國家的反對,繼續傷害這些國家人民的感情,聲稱今年8月15日將第六次參拜靖國神社,日本對戰爭歷史問題的反省態度不得不令人産生質疑和憂慮。
白岩松:其實現在提起我們了解日本,如果要是舉一些書的話來説,可能一下子還要拿幾十年前戴季陶的書,或者説同樣是幾十年前美國人寫的《菊與刀》現在一遍又一遍的重映,中文版在這個書店裏也賣得很好,它賣得很好就意味著我們其實應該,或者説想去了解它,但是我們現在人又在做一些什麼呢,其實過去假如説兩國之間曾經有愛的話,已經很久遠了,如果説曾經有恨或者説現在依然有恨的話,把這種愛和恨我們暫且都放到兩邊,能不能開始去更多的了解,了解太重要了,好了,感謝收看我們的節目,再見!
責編:扈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