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首頁|搜視|直播|點播|新聞|體育|娛樂|經濟|房産|家居|論壇| 訪談|博客|星播客|網尚文摘
打印本頁 轉發 收藏 關閉
定義你的瀏覽字號:

《中國青年報》:回家吧,那些被遺忘的老兵

CCTV.com  2007年11月30日 16:07  來源:  
  [內容速覽]網易軍事頻道推出《軍魂紀念碑——去世老兵名單大徵集》(網頁),要打造一塊史上最為完整的老兵紀念碑,以紀念在戰爭年代出生入死卻又默默無聞的英雄們。在這塊虛擬世界裏的紀念碑裏,傳頌著一個個感人的老兵故事。
  至今,這塊屹立在虛擬世界裏的紀念碑,已經刻上了4433名老兵的名字,每天都有無數網友前來上香、敬酒和留言,以此表達他們的敬意和祝福。

  謝海燕每天都會打開那個網頁,敬上一柱香,再滿上一杯酒。

  網頁上,是父親謝采芹的一張黑白照,一身戎裝。那是1942年的冀中平原,時為冀中軍區第九分區十八團三營十連連長謝采芹,在戰鬥之餘拍下的,那年他24歲。儘管照片已經泛黃,卻不掩英武之氣。

  與這張照片相鄰的,是一位名叫魏洪亮的老兵。其時,他是冀中軍區九分區的司令員,正是謝采芹的上司。這兩個曾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的戰友,于1947年分開後再未見面。60年後,他們卻以這樣一種方式重逢。

  “父親臨終前的一個遺憾,就是沒能再見魏司令一面。”謝海燕説,“現在,他們在網頁上比鄰而居,不再孤單了,我也算了卻了一樁心願。”

  這個網頁,是網易軍事頻道推出的《軍魂紀念碑——去世老兵名單大徵集》。網易宣稱,要在這裡打造一塊史上最為完整的老兵紀念碑,以此紀念那些在戰爭年代出生入死卻又默默無聞的英雄們。

  至今,這塊屹立在虛擬世界裏的紀念碑,已經刻上了4433名老兵的名字。而且,上傳的名單每天仍以數十人甚至上百人的速度增加。在這個專為去世老兵設立的網上靈堂中,每天都有無數網友前來上香、敬酒和留言,以此表達他們的敬意和祝福。

  還願之路

  2007年7月20日晚8時,53歲的謝海燕散步回來,打開電腦。這個南京東南大學的行政人員,平日裏就有上網瀏覽新聞的習慣。

  點開網易後,一個網頁引起他的注意。上面這樣寫道:“在解放軍建軍史上,有成名的將領,也有無名的老兵,還有在大大小小戰鬥中犧牲的烈士。或許他是你的親人、你的鄰居,或許你聽説過他的故事,看見過他的勳章和遺物。歲月的痕跡使你難覓他的墓碑,或者他從來就沒有墓碑,那麼,請為他在‘軍魂紀念碑’樹立網上墓碑吧。”

  謝海燕看罷,心裏“咯噔”了一下。父親謝采芹早年參加八路軍,戎馬鏖戰13載,身上留有許多槍傷。於是,他便在網頁上快速地輸入了父親的資料,並上傳了照片。

  10分鐘後,謝海燕刷新了網頁,父親的資料和照片已經在上面徐徐滾動。就在此時,父親照片邊上一個名叫“魏洪亮”的老兵,突然讓他覺得似曾相識。他點開網頁,看到“冀中軍區九分區”幾個字後,便大叫起來:“這不就是爸經常念叨的魏司令嗎?”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時年20歲的謝采芹,深夜向熟睡的老父磕了三個頭,偷偷離家參軍。他前後參加了上百次戰役,三次負傷,左腿上有兩塊彈片,整整藏了31年。

  2001年,謝采芹病危。臨終前,他拉著謝海燕的手,説出三個未了的心願:

  第一個是,希望兒子能把自己的骨灰灑到河北省望都縣的唐河裏。1941年在那兒的一場遭遇戰中,謝采芹失去了100多名戰友,他們被埋在了唐河岸邊。當時,左腿中彈的謝采芹,躲進草垛裏,身上綁了兩顆手榴彈,隨時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

  第二個是,一份藏在謝采芹心裏多年的內疚。謝采芹當年瞞著老父偷偷參軍,直到解放後才回到家鄉。此時,老父早已離世,沒有人知道老人的墳在哪。謝采芹希望兒子能找到它,捧一些墳土回來好好供奉。

  第三個是,希望兒子儘快聯絡上自己的老上級魏洪亮及其家人。當年,謝采芹是魏洪亮手下的一員虎將,日本人曾懸賞1萬元要他的人頭。他一生三次負傷,魏洪亮都親自前往看望。

  1947年,謝采芹被派遣到華北軍政大學學習,從此再未與魏洪亮見過面。多年來,謝采芹只要碰到原冀中軍區的戰友,便會打聽魏洪亮的行蹤,但始終一無所獲。

  “沒找到魏司令,遺憾!”臨終前,謝采芹抓住兒子的手説,“他總是批評我個人英雄主義,哈,要是能再見面,我還是要和他理論理論呢。”

  父親去世後,這三個遺願如同“三塊大石頭”,一直壓在謝海燕心上。如今尋人多年,突然間發現魏洪亮竟與父親近在咫尺。謝海燕難掩心中的激動,當下給網易軍事頻道發了封電郵,希望能夠幫助他完成父親的遺願。

  當網易軍事頻道把這個故事置頂後,許多熱情的網友紛紛向謝海燕提供魏洪亮的相關線索。

  一個來自廣州軍區的網友告訴謝海燕,10多年前,魏洪亮曾在廣州軍區任職。但聯絡到廣州軍區後,對方稱,魏洪亮已于10多年前離世。他們也沒有魏司令後人的聯絡方式。

  一個身在歐洲的網友,稱自己是魏洪亮的鄰居,與魏的後人曾十分要好,但也分開多年。謝海燕按此人留下的電話撥去,卻是空號。

  隨後,謝海燕的一個戰友輾轉反側,終於幫他打聽到了魏洪亮的兒子魏南方的電話。

  2007年10月21日,謝海燕撥通了這個電話,向魏南方表示問候。兩個老兵的後代相約,前往石家莊的華北烈士陵園,共同祭奠埋葬在那裏的魏洪亮。

  10月31日,謝海燕終於踏上了還願之路。他去了父親戰鬥過的河北望都縣薛莊村。不捨得將父親的骨灰倒進唐河中,謝海燕便抓了一把唐河岸邊的沙土,裝進父親的骨灰罐。隨後,在石家莊華北烈士陵園魏洪亮的墓前,他終於了卻了父親的心願。

  “不管是魏司令也好,還是那些犧牲的戰友也好,他們都在我父親心裏活了一輩子。”謝海燕説著,有些哽咽,“現在,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受到這件事的啟發,2007年9月,網易軍事頻道的編輯們,在軍魂紀念碑下開設了一個分論壇,那些失散多年的老兵可以在上面發帖彼此尋找,互致問候。

  “我相信,類似魏洪亮和謝采芹這樣失散多年的戰友,還有許多許多。”軍魂紀念碑編輯甘四華説,“我們要盡力幫助他們。”

  如他所願,在幾個月中,許多傳統媒體和網站也紛紛加入到軍魂紀念碑的活動中。40多家各地都市報和網站都發來公函,希望能與網易合作,共同尋找身邊的老兵故事。

  “我的母親也是一個老兵。她雖然不在人間了,但她永遠活在我們心裏。昨天我把她也請到《軍魂紀念碑》裏了,讓她和那些戰友在一起,想她一定不會再孤單了。”一個網友説。

  “他們中有很多人已經被遺忘了,可他們並無怨言。”另一個IP為山東青島的網友在留言裏説,“老兵們會説,是戰友替我們擋住了子彈,我們才會活到今天。”

  英雄之路

  在“軍魂紀念碑”已經錄入的4000多人中,最受網友們關注的,是一位祖籍浙江台州、名叫鮑子壽的老兵。

  點開鮑子壽的網上靈堂,他的簡介裏這樣寫道:“……參加過平津戰役、解放海南島戰役、抗美援朝戰爭,戰功赫赫。1967年,因心臟病突發在遼寧錦州逝世,僅42歲,對他進行的解剖中,取出彈片三塊。而他的內臟讓幾個解剖醫生當場失聲痛哭,所有的內臟器官都在朝鮮戰場上凍壞,不知道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在去世前一年左右的時間裏,他一直靠嗎啡止痛……”

  簡介上方,是一張鮑子壽的黑白照片。這是一個長相英俊、目光堅毅的軍人。

  上傳這些資料的,是鮑子壽的孫女鮑秋(化名),上海一家廣告公司的老總。

  幼時,鮑秋就翻看過許多爺爺穿軍裝的照片,家中還有10多枚爺爺留下的軍功章。出於好奇,她常向奶奶、父親及姑姑問一些關於爺爺的故事,但大人們總是三緘其口。偶爾説些“她也不明白”的話,還夾著幾聲嘆息。

  在鮑秋的印象中,奶奶是“一個知書達理、氣質高貴的女性”,她從未見過奶奶高聲講話或者發脾氣。小時候,她帶同學回家,小孩們一看到老人,都會變得“十分安靜”。

  換季的時候,鮑秋最喜歡看奶奶收拾衣物。老人會從箱子、櫃底拿出精美的旗袍、手袋、皮包等物件,放在初冬的陽光下曬。至今她還保存著奶奶的4件旗袍。在她眼中,那些面料和做工,“絲毫不比張愛玲筆下的衣物遜色”。

  鮑秋15歲時,奶奶過世。去世的時候睜著眼睛,“像是有著什麼遺憾”。於是,在她的心裏,一直揣著這樣的疑問:“人們都説爺爺和奶奶很般配,那麼,爺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一個偶然機會,鮑秋在網易上看到了“軍魂紀念碑”,她毫不猶豫地上傳了爺爺的資料。她不曾想到,這樣一個“條件反射”的舉動,卻慢慢解開了心中多年的迷惑。

  因為鮑子壽的故事十分感人,網易軍事頻道在專題的首頁做了推薦,許多網友上香、敬酒,並要求鮑秋講述更多關於爺爺的故事。於是,趁著一個週末,她從上海開車趕回浙江台州老家,想和父親好好聊一聊。

  得知女兒的來意,父親躊躇片刻,遞給她一本發黃的厚本子,輕嘆一聲,説:“你也30多了,過去的那些事,看看也好。”

  這是一本50多頁的厚公文紙,上面寫滿淺藍色的蠅頭小字,這是40多年前,鮑子壽親筆撰寫的自傳,因為年代久遠,多處的字跡已經模糊。隨著閱讀的深入,那些原本紛亂的歷史碎片,與幼時的記憶互相映襯,逐漸浮動、對接,拼湊出爺爺清晰的樣子。

  1925年,鮑子壽出身於浙江台州一個百年望族。他8歲時,就與同為望族的顏家定下了娃娃親,顏家的女兒17歲中學畢業,便與鮑子壽成親,這便是鮑秋的奶奶。

  鮑子壽年少時風度翩翩,家學厚,詩文好。鮑秋幼時就曾見過爺爺的詩稿,如《復娘子書》:“關東望江南,望盡三千里……”

  自傳中的鮑子壽,無疑曾有過一段“迷茫的時候”。年輕時,他在上海、南京、杭州一帶做過綢緞、航運生意,沾染了許多闊公子的陋習。據説入不敷出時,甚至變賣過妻子的嫁粧。

  沒有人知道鮑子壽為什麼會去參軍,直至今日這仍是一個謎。1947年,鮑子壽加入國民黨第88師,後任營長。這是國民黨的一支精銳部隊,全部美式裝備。然而,在天寒地凍的東北四平,這支部隊被林彪的東北野戰軍分割、包圍、殲滅,鮑子壽在高粱地裏躲藏了兩天,最終當了俘虜。

  在共産黨的教育下,1948年鮑子壽加入了解放軍,隨後,他被改編進林彪的部隊,一路從東北打到兩湖、海南,戰功赫赫。他擔任過的最高職位是某炮兵司令部辦公室主任。

  1967年冬季,次日部隊要去演習。當天晚上8時許,鮑子壽靠在床頭看書,過了一陣,妻子喚他早睡,喊了幾聲沒有反應,一摸鼻息,人已經不在了。

  他沒有留下一句遺言,醫生解剖後發現是心臟病。生前,他總説胃疼,人們估摸他是把心絞痛當成了胃痛。檢查的結果令4個醫生掩面痛哭:身上共有22處病症,其中大腿和肩膀還藏著3塊彈片,所有內臟全部有病,那是在朝鮮戰場上凍出的後遺症。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在和平年代,鮑子壽與我們想象中的鐵血軍人頗為不同。他溫和、談吐文雅、彬彬有禮。在他去世後,司令部有很長時間開不了會,因為一坐到一起,看到“老鮑不在了”,那些戰場上“誰都沒怕過”的將軍們就開始流淚,會議也就無法繼續了。

  在自傳中,鮑子壽描繪了朝鮮戰場上那些無名的志願軍戰士。命運永遠是最好的編劇,那些最為普通的士兵,卻有著最為盪氣迴腸的故事。

  天寒地凍的朝鮮戰場,志願軍大多穿著單衣,在雪地裏打埋伏。當衝鋒號吹響時,只有一半的人能站得起來,另外一半,就硬生生地凍在了地上,但卻沒聽一個人喊一聲冷。

  砥坪裏戰役,整個戰場就剩下了一個戰士。他的腹部被炮彈炸開,腸子流了出來,皮帶也被炸斷了。於是,這個戰士用腸子當腰帶,係住褲子繼續戰鬥,當增援部隊衝上陣地後,這個戰士一上擔架就斷了氣。

  還有一個來自江蘇的排長,已有4個月沒有吃到水果和蔬菜了。後勤部隊終於冒著炮火送上了一批水果,他分到了一個西瓜,樂呵呵坐下來剛切開,飛來一個炮彈在不遠處炸開,彈片削掉了排長的半個腦袋。

  “原本我一直以為,軍人都是電視上那樣高大全的充滿陽剛之氣的英雄。”鮑秋説,“可讀完爺爺的自傳,我才真正地觸摸到那些英雄。他們也都是普通人,也許都有著不可忽視的性格弱點,這種從普通人到英雄的轉變,才最為真實,最令人動容。”

  在鮑子壽的網上靈堂裏,他的故事感動了無數網友。至今已有近5萬名網友為鮑子壽上香、敬酒。一名網友留言:“鮑公千古,睹相思人。真乃中華俊傑,風流人物,叫人追慕不已。”

  在採訪過程中,鮑秋多次請求記者:“請你們把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些默默無聞的老兵,和他們的家人,畢竟,他們才是真正被人遺忘的群體。”

  遺忘之路

  在那些被逐漸遺忘的老兵裏,記者注意到一位名為楊雲峰的老兵的故事。

  楊雲峰是抗日戰爭名震一方的西北軍29軍大刀隊成員。從1933年長城會戰開始,他和日軍打了13年仗,負重傷數次,臉頰被子彈打穿,下牙床被打掉,一隻耳朵被大炮炸聾。

  1945年抗戰勝利後,楊雲峰退伍。由於農民出身,又沒文化,只得回河南老家以種地為生。身邊除了那把陪他戰鬥10餘年的大刀外,別無他物。

  隨著年歲的增加,楊雲峰逐漸失去了勞動能力。他沒兒沒女,從1987年起,80歲的楊雲峰被迫以乞討為生。當有人問起楊雲峰所在村的村長,為什麼不給老人養老金。村長説,上面也沒有指示。

  在乞討中,楊雲峰曾幾次前去抗戰紀念館,但是都被管理人員強制送走了。他們的理由是:“一個抗戰老兵還在抗戰紀念館門口要飯,這影響不好。”而這個抗戰紀念館,100多名工作人員,竟有20多輛公車。

  曾有一個前去蒐集資料的作家向老人提過,那些當年的對手,退伍的日本老兵,除了自己的退休金外,日本政府每月還補發他們相當於1.5萬元人民幣的政府體恤金。

  楊雲峰沉默了一會,説了一句“好像完全不相干”的話:“他們(日本老兵)要是還敢來,我還是迎上去!”

  楊雲峰97歲離世,死時全部家當就是一個破揹包,包裏放著一些食物和零錢。

  於是,這個作家為此感嘆:“這才是一個民族真正不屈的魂魄……只是我希望,像楊雲峰這樣的悲劇,不要再重復地上演。”

  然而讓人寒心的是,如此悲劇仍在重演。

  一個IP地址為河南的網友稱,在他家鄉的深山裏,有一塊埋著十幾位軍人的墓地。他們在一次與日軍的遭遇戰中犧牲。這些烈士中最大的27歲,最小的16歲,數十年來,除了偶爾會有當地的老鄉前去祭拜外,他們“已經完全被社會遺忘了”。

  一位IP地址是四川的網友稱,在他的老家,有一位曾經參加過淮海戰役的老兵,居住的是四處漏風的草房,在地上鋪草為床,一到下雨天氣,草房便四處漏雨,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其生活簡陋,“言語無法表達”。

  一位來自江西的網友稱,有一個97歲的紅軍老戰士,曾是肖克將軍的副官。老人無兒無女,孤身一人住在吉水一個敬老院裏。10月8日早上,這個老兵不慎摔斷了左腿,無法接好,也無法動手術加固。除政府補貼的每月90元生活費外,別無經濟來源。這個老兵,只能在敬老院中苦捱生命的最後時光。

  一位來自福州的網名為“茶藝居”的網友,在近兩個多月的時間裏,整理並上傳了700多名福建老兵的資料,根據網易軍事頻道後臺的統計數據,數量是所有網友裏最多的。

  11月2日下午,記者在福州見到了“茶藝居”。因為某些原因,這個任職于福州某政府部門的公務員,不願公開自己的身份。

  “這兩個月幾乎所有的業餘時間,我都耗在這上面了。”他指著自己面前的筆記本電腦説。

  “茶藝居”從事文化工作,平日對軍事和歷史十分著迷。多年來,他從福建各縣的地方誌裏,整理出了近2萬名老兵的資料。偶然間發現“老兵紀念碑”後,他便給網易的編輯發去一封郵件:“你們開設這個欄目,為網友們集中地了解先輩們的英雄壯舉,創造了一個非常方便的綠色通道。我想,做這件事的歷史意義,怎麼估量也是不為過的。”

  在多年蒐集資料的過程中,“茶藝居”不時會接觸到一些老兵和他們的後人。他悲哀地發現,許多從戰場上僥倖生還的老兵,晚年的生活大都十分孤獨;而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英烈,大多也早已被人們遺忘。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找不到一個能夠祭奠的地方。

  他曾親自拜訪過閩西革命老區的一戶人家,8個兒子參加了紅軍,在長征途中全部犧牲。老父親天天站在家裏的橋頭盼著兒子回來,一直到死。

  “和他們的故事比,《拯救大兵瑞恩》算什麼?”他嘆了口氣説,“我知道現在的社會很浮躁,可是,如果連這些英雄都被我們遺忘,我真覺得有罪。”

  在與網易軍事頻道合作報道“軍魂紀念碑”的媒體中,有一份名為《國際展望》的軍事雜誌。在今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70週年前夕,這份雜誌特意派出報道組,歷時6個月,先後尋訪了南嶽衡山忠烈祠、南京航空烈士公墓、四川抗戰紀念館和張自忠陵園等數個國內大型烈士陵園。

  隨後,這份雜誌以《追尋被遺忘的抗戰英烈地標》為題,撰寫了一篇長篇報道,文中寫道:

  “八年抗戰,奠定了現代中國國家獨立和主權完整的基石,但國人卻無處祭奠那些在抗戰中犧牲的烈士。那些在中華民族存亡之秋,用自己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的人,我們能在哪紀念他們?

  “衡山忠烈祠,是建築最早、規模最大的抗日戰爭紀念地之一,也是南京國民政府在大陸建造的唯一一處紀念抗戰烈士的大型陵園。南嶽風景天下聞名,觀光遊客熙攘不絕,但與之相比,忠烈祠無疑是寂寞的。絕大多數遊客根本不知道“忠烈祠”在衡山的存在。

  “今天的南嶽忠烈祠周圍,有鄭作民、孫明瑾、彭士量等將軍個人墓葬12座,74軍、60師(曾葬2128人)、140師(曾葬916人)等公墓7座。

  “我們原本希望能拜謁所有這19座陵墓,卻發現當年所辟墓道今日卻無跡可尋。除74軍公墓外有一塊刻有國民黨黨徽及‘遊人到此,脫帽致敬’字樣的石碑,其餘墓葬,均無任何指示標識。而這19座陵墓部分尚未修復,1966年那一場浩劫,所有將士的墳墓都被掘開。

  “面對這一座座空墳,我們只能以祠內享堂中有‘抗日陣亡烈士總神位’(全國22次正面大型作戰以及發生在中國大地上大大小小近4萬次戰鬥中所有為抵禦外侮而獻身的英魂)聊以自慰。

  “‘八•一三’空戰、抗戰中國空軍四大王牌、沈崇海駕機撞擊‘出雲’號……這些發生在半個多世紀前的藍天上的傳奇故事早已為人所熟知。

  “但傳奇之後的冷清,卻出乎我們的意料。

  “他們生前在藍天上孤獨地戰鬥,身後寂寞地長眠在蘇北這一片冷清的墓園裏。偌大一片墓園,連個管理人員都見不到,只有一個環衛工人掃馬路的聲音伴著風聲在墓碑間迴響。或許,真正能紀念他們的只有頭頂上這片廣闊無垠的藍天,這塊無字的墓碑。”

  在探訪這些“抗戰英烈地標”的過程中,尋訪者們“每時每刻都感受到一種遺忘的力量”。無論是安放著正面戰場所有陣亡將士總牌位的衡山忠烈祠,還是南京航空烈士公墓,都是遊人寥寥,知者甚少。徐州一處日軍當年關押中國人的地下水牢即將被拆。而在此之前,南京利濟巷亞洲最大日軍“慰安所”、打響抗戰第一槍的瀋陽北大營、還有上海閘北區“八百壯士”堅守的四行倉庫,都先後變成了住宅小區、汽車工廠和傢具城……

  在文章末尾,作者無奈地寫道:“在清明冬至,帶上一束鮮花,去給那些寂寞的英靈一點慰藉,這,並不是一件難事……”

  “是的,設立軍魂紀念碑,就是為了給人們提供一塊緬懷英雄的地方。”甘四華這樣解釋網易軍事頻道創立“軍魂紀念碑”的用意。

  回家之路

  對於一些人來説,軍魂紀念碑是對英靈群體的遙祝和懷念,而對另一些人來説,則意味著一個家庭或者一個個體所保存的溫暖細節,和一種永久的記憶。

  “如果沒有這塊紀念碑,我真不知道自己的悲傷什麼時候能夠停止。”湖北省恩施市中石化分公司的職員辛潔説,“這真是好大好大的安慰啊。”

  辛潔的父親辛仲齋,也是一個老兵,今年3月剛剛過世。今年7月底,正當辛潔依然沉浸在父親離世後的悲傷中時,她在網易上看到“軍魂紀念碑”。和大多數人一樣,她毫不猶豫地上傳了父親的資料。從那時起,她才找到了一個“情感宣泄的出口”。

  如今,辛仲齋的5個子女,雖然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工作,但他們每天上網的第一件事,都是打開電腦,給父親上香敬酒。“我一直覺得正在祭拜的,不僅僅是父親一個人,也是在祭拜一個時代,祭拜一個時代的結束。”辛潔説,“像父親那樣的人,永遠不會再有了。”

  辛仲齋出生在山東泰安,15歲投身抗日遊擊戰爭,16歲成為八路軍115師戰士,17歲加入中國共産黨,18歲成為連職幹部,並化名在日寇佔領區從事地下工作。他扮作少爺、商人,在蒐集情報的同時,成功地為八路軍輸送了急缺的電臺電池、藥品、槍支、彈藥。他直接參加和指揮的戰鬥有100多次,多次獲得“戰鬥英雄”稱號。

  1949年,上級原本安排辛仲齋留在武漢,組建湖北省的物資公司。但聽説恩施地區匪患嚴重,辛仲齋便主動申請,前往恩施地區參加剿匪工作。在那裏,他和辛潔的母親相識,相愛,一直到死。

  如果説在戰爭年代,辛仲齋體現出一個軍人的勇武和無畏,那麼在解放後的一段時間裏,他又見證了生存的堅忍和苦難。

  因為曾經有過被捕的經歷,“文革”開始後,辛仲齋被懷疑為“叛徒”,並受到專案組的調查。一家6口人,住在一個五六平方米的地窖裏。然而在辛潔的回憶中,無論日子多苦,父親的臉上,永遠看不到痛苦。他總是笑呵呵地給辛潔講過去的戰鬥故事。

  當時不滿10歲的辛潔,曾問過父親一個”不懂事”的問題:“你為什麼要當叛徒呢?你不當叛徒,我們就不用過這樣的日子了。”只有那次,辛仲齋背對著她,愣了許久,才轉過身來摸摸她的頭,説:“你爸爸永遠不會當叛徒。”

  “文革”結束後,辛仲齋的冤案平反。此時,辛潔也已十七八歲。每當碰見那些曾經參加調查、批判甚至控告父親的人,她總是恨得“牙癢”。而此時,父親總是很平靜地告訴她,那些人,其實也是“時代的受害者”。

  的確,即使在和平年代,這個老兵依然“頑固”地保留下了許多軍人痕跡。由於常年在荒山野嶺中戰鬥,無論走到哪,辛仲齋總喜歡觀察地形;他記憶力極好,走過一遍的路,就再也不會忘掉;被子永遠疊得像豆腐塊一樣整齊;在任何場合,他的坐姿總是腰部挺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

  一直到過世,辛仲齋都不曾愧對這個“老兵”的稱謂。1982年,他就患了中期喉癌,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他卻將生命奇跡般地延長了25年。今年3月,醫生建議重病的辛仲齋進入無菌病房看護,這意味著,如果在無菌病房中離世,他將見不到親人的最後一面。當子女們處於矛盾之中時,這個老兵樂觀地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我不會死的。”

  如今,辛仲齋的骨灰,被安置在恩施城郊的一個烈士陵園裏,辛潔和另兩個在恩施工作的姐妹,時不時會散步看他。

  辛潔並不擔心父親會孤單,在父親周圍,“住”著那些早年犧牲的戰友。每當看到這些墳頭,辛潔就不由得會想起父親總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我們都是享福的人,真正的英雄,早就已經在土裏了。”

  10月28日那天下午,前去掃墓的辛潔突然驚喜地發現,辛仲齋和戰友們的墳頭,開出了許多叫不出名字的白色的小花,星星點點,像是給墳頭“戴上了花環”。於是,在回家後,她便把這件事告訴了正在武漢某高校讀研究生的女兒。

  第二天下午,這個小姑娘在辛仲齋的網上靈堂中,給前來祭拜的網友們留下一句悄悄話:“昨天(媽媽)去陵園看了看,姥爺墳頭的花開了耶。”

責編:趙文

1/1

更多相關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