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半小時》返鄉路上（二）

今天我們繼續來關注農民工返鄉，昨天，我們到有打工第一縣的重慶開縣進行了調查，看到不少外出打工的農民工已經在春節之前提前返鄉，他們當中近一半都是受金融危機影響，失掉了在外地的工作。而整個重慶市回流農民工也佔到了總數的6%左右，今天，我們再到素有打工第一鎮之稱的四川金堂縣竹篙鎮去看看，那裏的農民工有沒有大批提前返鄉的現象？

四川省因受金融危機影響，返鄉農民工將近百萬

記者：“我現在是在金堂縣的竹篙鎮，這裡曾經被稱作為中國打工第一鎮，現在是1月2號晚上八點多鐘了，我們看見又一輛超長線的客運班車從廣東東莞開回了竹篙鎮。”

金堂縣是四川省的勞務輸出大縣，而竹篙鎮又是金堂縣的勞務輸出大鎮，為了方便農民工返鄉，金堂縣客運站專門設立了這樣的超長線客運班車往返于沿海地區和金堂縣境內，這些從東莞回來的農民工都是在新年的第一天乘上返鄉大巴的，他們中很多人告訴記者，這個日子，比起往年回鄉過年的時候早了至少半個月。

“我們那個廠也是這樣，也是受了一些經濟風暴的問題。”

記者：“所以提前回來了？”

“是啊。”

在採訪中記者了解到，除了受去年冰雪天氣影響、探親或過年等自身原因返鄉的以外，有不少農民工都是受到了金融危機的影響，而金融危機帶給他們最直觀的感受就是企業降薪、裁員。

“工廠訂單不怎麼多了，發工資，就肯定比平時少一點。”

記者：“那你大概低了多少？”

“低了兩三百塊，最少是三百。”

“現在面臨裁員，裁員，本來廠裏只有100多個人，現在裁了只剩下80個人。”

記者：“那你現在是打算回來？”

“回來，不做了，沒辦法做下去。”

就在這輛從東莞發回的客車到站一個多小時以後，又一輛從深圳發回的客車抵達了竹篙鎮，儘管離2009年春運開始還有近10天時間，但這已經是這一天內從沿海地區滿載而歸的第五輛大巴車，記者在金堂縣客運站超長線分公司了解到，2008年10月到12月期間，返鄉乘客運輸量比2007年同期增加了30%以上。

工作人員：“去年發班，同期相比每天發兩班至三班，到現在起碼是四班，達到四班，特別是最近兩天起碼達到五班至六班了。”

從我們在金堂縣客運站的採訪看，今年這個時候坐長途車返鄉的農民工的確比往年同期增加了不少，竹篙鎮所在的金堂縣是遠近聞名的打工縣，全縣80多萬人口中，有超過18萬人常年在外務工，每年給家鄉帶回超過15億元的勞務收入，如今不得不從東部沿海地區提前回家，這給農民工的生活帶來了什麼變化？

 2009年1月5日下午，在金堂縣的竹篙鎮，記者見到了39歲的雷水平，雷水平的家是這棟連外墻都還裸露著的房子，然而他打算粉刷的心願今年又被迫延後了，因為2008年他無奈的提前返鄉了。

返鄉農民工雷水平：“掙不到錢我們都回來了，我們去一年多，開始是1600、1700，現在就是只有600、700塊錢。”

雷水平在廣東打工已經三年了，返鄉前的一年多裏，他在東莞一家五金廠做窗簾管，好的時候一個月能掙近兩千元，他原本計劃再多幹一段時間，攢足夠的錢，明年春節回家裝修房子，然而2008年9月以後，雷水平的收入卻是每況愈下。

雷水平：“9月份，工資就低了，然後一個月比一個月低了。”

同樣，在東莞一家玩具廠工作的竹篙人吳君也發現，由於來自國外的訂單直線下降，工資開始逐月減少，11月9日，反復斟酌再三，在外打工已經八年的吳君和妻子也坐上了返鄉的列車。

返鄉農民工吳君：“最後這個月走的時候，兩個人領了一千六百多，加起來，一個人只有八百多塊錢一個月，就是走的那個月，這就是説，這麼低的工資我們肯定不會做，太低了。”

2008年歲末，雷水平和吳君們的回歸，牽動了中央至地方各級政府的神經，2008年12月10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主持召開了國務院常務會議，要求部署做好當前農民工工作，各地區、各有關部門要深入調查研究，全面掌握情況。

成都市金堂縣人民政府縣長呂信偉：“我們建立了動態信息報告制度，也就是説我們縣級相關部門，每一個鄉鎮，每週都返鄉農民工要做一個統計，每週上報，而且是一次性返鄉，20人以上的，如果接到這個信息是及時上報。”

雷水平、吳君以及其他返鄉農民工的名字陸陸續續的出現在了統計名單上。

成都市金堂縣勞動保障局局長李玉明：“我們金堂縣是86萬人，農民有60多萬人，然後我們農村的勞動力有45萬人，常年在外務工的有18萬人，然後我們今年經過統計，回來的人，截止我們12月31號，有1.8萬人，大概佔10%。”

從金堂縣《農民工返鄉情況調查統計週報表》上，記者看到，截止2008年12月31日，受金融風暴企業倒閉或減員影響回鄉的農民工總計5051人，大約佔返鄉總人數的47%。

呂信偉：“看到越來越農民工返鄉，我自己來講也感覺是憂心忡忡，就説是確實要提供大量的就業的崗位來滿足他的需求，這個有相當大的壓力。”

與此同時，四川省勞動和社會保障廳對全省情況也進行了摸底調查，記者從四川省農勞辦了解到，截止2008年12月26日，四川省因金融危機從省外返鄉的農民工達92.96萬人，與12月19日相比增加了6.8萬人，而在返鄉者中，從事行業人數排在前三位的依次是建築業、加工製造業和服務業。

四川省農勞辦副主任冷榮忠：“全川來看的話，總的數量，目前應該是接近百萬了，受金融危機影響，返鄉的農民工將近百萬。”

農民工返鄉帶來的不僅僅是就業壓力

往年的這個時候，回家路上的農民工都是揣著在外掙來的辛苦錢，準備和家人團聚之後再出門尋找新機會，今年提前返鄉的農民工，不僅打破了這個時間表，更是打破了往年的慣例，他們不知道年後還能不能出門？還有沒有工作在等著他們？但也並不是所有的農民工都有這樣的擔心，在金堂縣記者看到，也有不少人就在家門口找到了工作，甚至有些還成了本地企業眼裏的香餑餑。

在成都市雪國天嬌服飾有限公司的廠房裏，製衣女工周紅林正在忙碌著，兩個月前，擁有4年工作經驗的她，還在溫州做著同樣的工作，返鄉後，周紅林不費吹灰之力，就在距家十幾分鐘路程的九龍服裝工業園找到了新工作。

成都市雪國天嬌服飾有限公司製衣女工周紅林：“像我在這裡做，都比較熟，隨便走哪一個廠，做法都是差不多的。”

在九龍服裝工業園裏，很多本土企業，都把視線投向了像周紅林一樣的返鄉農民工。

成都金紅果服飾有限公司辦公室主任劉建：“怎麼説呢，應該説是一種叫做久旱逢甘霖，我們很希望這種員工，熟練的，有先進管理經驗的。”

周紅林告訴記者，她的丈夫是個郵遞員，在送報紙的時候看到了園區門口的招工信息，經過考試，她很快獲得了這份工作，而在服裝工業園區裏，記者還見到了很多像周紅林一樣幸運的返鄉農民工，其實他們能如願以償地重新就業，得賴於覆蓋整個成都市的“就業信息庫”，在金堂縣勞動保障大廳，記者看見，大屏幕上的招工信息不停的滾動著：建材公司月薪最高2800元，服裝廠計劃招工300人，工作崗位遍及成都轄區的9區4市6縣。

成都市就業局副局長王衛華：“應該説全市現在信息是聯網，也是我們成都市所有區域內的用工信息，那麼我們的每一個勞動者，成都市的每一個勞動者他都可以得到這樣一個信息，那麼我們主要是通過這個網絡來實現。”

為了支持企業吸納返鄉農民工，金堂縣對吸納返鄉農民工就業的企業給予社保崗位補貼；對吸納失業返鄉農民工就業達到一定比例的就業安置型小企業，享受就業安置型小企業貸款政策。以政策促就業、以發展促就業、以互動促就業，金堂縣多管齊下開拓就業新路。

成都市金堂縣人民政府縣長呂信偉：“通過多管齊下的一些措施，應該説08年到目前，一萬三千多返鄉農民工，我們現在已經實現的返鄉農民工的就業有八千三百多人，八千三百多人，所以從整體上看，現在儘管形勢越來越嚴峻，但是到目前，這個壓力還是在我們的控制範圍之內。”

金堂縣對返鄉農民工也做過一次調查，從沿海地區回來的這些人中間，大多數都希望在本地找到工作，突然多了上萬就業人口，這給當地政府也帶來了不小的壓力，除了在本地企業和農民工中間穿針引線之外，金堂縣也想了不少其他的辦法幫助農民工找到新飯碗。

金堂縣勞動局調查返鄉農民工的就業意願時發現，在5090個調查對象中，有2623人都打算“學門手藝”，2009年1月5日上午，記者看見，金堂縣白果鎮馬家林村的活動室，已經變成了一個製鞋技術培訓班，幾十名學員面前擺放著一台臺的製鞋設備，幾個月前，從深圳返鄉整日無所事事的胡大全如今在老師的指導下，成為了一個相對熟練的製鞋學徒。

培訓學員胡大全：“我們當地的鞋廠比較多，所以我就選擇，如果學到的話，就可以在當地找份工作。”

胡大全正在享受的是金堂縣以培訓促進就業的優惠政策：免費入讀由縣勞動局開辦的培訓班學習技術，在金堂縣，承擔這項任務的有一個就業訓練中心，兩所技術學校，以及像白果鎮製鞋培訓班這樣的，深入到各鄉各村的流動培訓班，一旦有30人報名就可立即開班，從2008年9月至今，全縣已有2025名返鄉農民工參加了培訓，基本上每個班結業時，廠家都會直接到現場招人。

培訓學員周麗珍：“就是很好的機會，所以説我還是感謝他們政府，對我們這次就是説操辦這種，因為給我們的重新就業的機會，挺好的。”

作為一縣之長，呂信偉得知培訓的開展情況，心裏即高興又有些“不安”，因為培訓一個學員，就需要補貼500元，此外，為了鼓勵企業吸納就業困難的人員，政府已經開發了上千個公益性崗位，這筆資金每年還要投入幾百萬。

呂信偉：“這個壓力確實也是很大的。”

可喜的是，政府已有所考慮和動作。從2009年1月4日起，成都市政府撥出了7500萬元款項，一次性向包括返鄉農民工在內的人員每人發放500元就業培訓券，成都市政府部門預計，這次就業培訓券的惠及人群為15萬人，其中市外返鄉農民工是培訓券的主要發放對象約為10萬人，在金堂縣趙鎮舉行的返鄉農民工座談會上，一位剛剛領到培訓劵的農民工就激動的表示，在就業的寒冬裏，不妨安心“磨鐮”，待危機過後，形勢好轉，就又是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昆山返鄉農民工：“我對前景是比較樂觀的，我相信這一次金融風暴，對我們大家，這些返鄉農民工來説，不一定就是一次災難，説不定只是一次磨煉，因為需要我們地方還有很多末，我對前景還是充滿希望。”

從以前的打工潮到現在的返鄉人流，勞動力市場風向轉變，可以説是多年少見，雖然它的導火索是愈演愈烈的國際金融危機，但對像四川這樣一些大量輸出農民工的內地省份來説，這場變化帶來的也不僅僅是就業壓力。

近日，四川省政府下發了《關於促進農民工穩定就業切實解決失業返鄉農民工有關問題的意見》，明確提出，將失業返鄉農民工在城鎮創業就業人員納入小額擔保貸款政策扶持範圍。根據金堂縣勞保局統計顯示，從2008年至今，全縣累計已有37名返鄉農民工成功實現創業。零憾門業的老闆周道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廣州打工8年，前不久回鄉創辦了這家廠。如今已雇傭了20多名員工，其中接納了不少返鄉農民工。

成都市就業局副局長王衛華：“我們有一個創業知識大講堂，我們邀請相關的一些創業方面的專家，在這個活動現場對於來參與活動的這些勞動者，有意願創業的這些人給他們一些創業知識的現場輔導。”

王衛華告訴記者，12月11日，成都市總工會、成都市勞動保障局等部門啟動了成都市返鄉農民工創業援助行動。“創業援助行動”將持續到2009年底，建立10個“創業培訓示範基地”。創業培訓將結合各區縣的優勢産業，比如都江堰有獼猴桃、溫江有花卉，有針對性地邀請培訓師為當地農民制定創業計劃、進行培訓。

王衛華：“按照十七大的精神，實現創業裏帶動就業。當然這個應該，也是我們成都在抓就業當中的一個重要的抓繩。”

根據中國社科院發佈的2009年《社會藍皮書》中指出，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我國東南沿海地區農民工歇業、失業和返鄉現象比較突出，全國提前返鄉的農民工估計達到400萬人，大量農民工返鄉，無疑給嚴峻的就業形勢增加了新的壓力，但是，能不能通過多方努力，把這樣的壓力轉化為發展契機呢？在四川省委政策研究室，李后強教授給了我們一個肯定的答案。

四川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李后強：“因為農民工他也是一種人力資本，資本它必須在流動在增值，所以他不論是流出去還是流進來，流回來它都是在流動，資本不流動它不會增值的這是一個基本的經濟學常識，他回來以後，他就把社會搞活躍了，社會就有生氣，人力資本就會增值，整個社會才會增加。

在採訪結束時，金堂縣縣長呂信偉告訴記者，金堂縣已經制定了2009年經濟增長的目標，其中農民人均純收入的增長要達到9%以上，今年無論面對多少困難，都不會讓農民跌倒在增收路上。

“08年，我們全縣投資60多個億要增長的投資，09年投資100個億，它會有更多的更新的崗位被開發出來，我們對09年農民人均純收入增長9%還是充滿信心，充滿信心。”

半小時觀察：讓流動創造價值

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後，出現不少農民工提前返鄉的現象。這一方面反映出我們過去所依靠的勞動密集型兼出口導向型的産業模式，在全球經濟危機衝擊前的脆弱，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巨大的人口數字，決定了我們很難在短時間內轉變勞動密集型産業，而為了幫助農民工度過金融危機時的艱難，我們反而要加大這一産業的比例，以促進就業。

這個看似兩難的問題到底有沒有解決的辦法？其實，答案就在我們自己手裏。客觀的説，大批農民工返鄉，也給我們傳遞出一個信息，中國經濟仍然擁有豐富的人力資源，而且東南沿海地區的打工經歷，也讓這批農民工的勞動素質比以前有了很大提高。他們依然是中國經濟的核心競爭力之一，如果內地的中小企業也能像之前的沿海地區一樣，利用自身的優勢興旺發達起來，農民工們即使回到家鄉，他們仍然會給中國經濟帶來源源不斷的活力。而那些勞動力輸出大省，一方面承接了沿海地區轉移來的勞動力和勞動密集型産業，另一方面也給沿海地區的轉型騰出了空間，提供了可能。

面對返鄉農民工，我們可以把這看成是一種機遇，而不僅僅是壓力和負擔。也許，中國經濟未來的腳步就已經從這張被打亂的時間表開始了。

主編：周人傑

記者：李想

攝像：樊金峰

責編：程振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