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經濟頻道 > CCTV《封面2007》 > 正文
這裡印證了工人階級的輝煌
翻開中華民族的近現代史,人們不難發現,鴉片戰爭以來的中國民族工業、國外資本工業,以及新中國的社會主義工業,都在中國大地上留下了大量各具特色的遺産,由此構成了中國工業遺産的主體,形成了一個時代的記憶符號。
從中國工業遺産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時代的印跡,一段社會經濟發展史,一幕曾遭受淩辱和侵略的悲劇,一部不屈民族浴血奮戰的紀實,一曲工人階級發憤圖強的凱歌……保護和利用中國的工業遺産在於傳承歷史文脈,幫助人們翻開以工業為標識的歷史陳頁,讓人們在了解和追憶中,感受中國工業的百年滄桑與巨變,印證中國工人階級的歷史輝煌。
黃崖洞兵工廠舊址 |
黃崖洞,隱匿于遼縣、武鄉、黎城三縣之間的太行山腹谷。它因懸崖陡壁皆為黃色,且東崖半空有一天然石洞而得名。
人説山西好風光,險峭峻美在太行,太行綿延八百里,最數黃崖洞如畫廊。黃崖洞留芳傳譽,不僅僅是因為它有酷似丹霞般的地貌,有刀削斧劈般威嚴峻逸的峰巒,有銀鏈直瀉般拋珠濺玉的飛瀑,更得益於它還有一段中華民族60多年前憑險禦敵、抗擊日寇的偉烈青史。
為據實志之已被列為中國工業遺産的黃崖洞兵工廠,4月的一天,記者專程從北京西站乘火車至邯鄲,後轉乘長途汽車至涉縣,再往西走了約1個小時的車程,最終到達這個採訪目的地。黃崖洞如今是國家級森林公園、全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著名旅遊風景區。
暮春時節,這裡的峻峰秀水被漫山遍野的迎春花、金銀花綴染得一片金黃。風吹花動,像是為人們明達浪漫春天的秀逸,又像是為安臥太行的抗日英烈披上綿延黃金甲。
(一)
在黎城縣的黃崖洞站下長途車,穿過下赤峪村往北便是黃崖洞景區。景區前矗立著一座高大樓牌,上面鐫刻著鄧小平于1985年3月題寫的“黃崖洞”三個遒勁手書。穿過牌樓再往前走不多遠,即來到令人心悸的甕圪廊。
甕圪廊是一條東西長約500米,南北約丈許,呈S型的峽谷。廊口崖底一塊青石上刻有一段短文:
甕圪廊,抗戰時軍事佈防城南口,因兩山壁立,其次如廊,廊底有一積水深甕而得名。
此處山岩峭立,斷崖天成,遊雲線天,奇壯無雙。抗戰時,我軍憑藉此通往山中的惟一險道,殺敵制勝,屢建奇功,名壯青史。
了了數語,讓人貌知其險峻,史似相迕又當年。
走近黃崖山脈,不能不翻閱歷史沉卷。
1937年的7月7日,盧溝橋上的槍聲劃破了古城北平的寧靜。面對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踐踏,中華民族同仇敵愾,決心“不惜犧牲來和侵寇死拼”。
中國共産黨領導的八路軍,在總司令朱德統領下揮師東進,從陜西渡過黃河,深入到敵後,在太行山上建立起晉冀魯抗日根據地。
1937年9月25日,我八路軍115師在平型關斃敵遍野,首戰告捷。當消息傳至延安,身居窯洞的毛澤東喜中有憂。喜的是此戰威震海內外,極大地鼓舞了全國軍民的抗戰熱忱;憂的是“八路軍武器裝備太落後了,蔣介石給的那點東西,口惠而實不至”。他踱步思量,“八路軍得想辦法,劈開一條自己生産武器彈藥、自己裝備自己的生路。”
幾天后,毛澤東伏案疾書,給周恩來、朱德等人寫信,要求“必須在一年內增加步槍一萬支,主要方法自己製造”。
此信被史學家視為主席關於自辦兵工廠的一號令。
1938年11月,毛澤東在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提出:“每個遊擊根據地,都必須儘量設法建立小的兵工廠,辦到自製彈藥、步槍、手榴彈的程度,使遊擊戰爭無軍火缺乏之虞。”
會後,朱德帶著六中全會精神從延安返回到設在山西武鄉的八路軍總部。他提出,在太行山建立八路軍兵工廠。任務落在了時年32歲的八路軍副總參謀長左權身上。
1939年開春的一天,能説一口流利俄語,曾留學于莫斯科中山大學、伏龍芝軍事學院的左權在地圖上查出一座叫黃崖洞的大山。
憑著職業軍人的敏銳和後來的實地勘察,左權篤定“這兒就是理想的兵工廠廠址”。當他向朱德、彭德懷彙報了勘察結果後,“兩位老總激動不已,決心親自去黃崖洞查看一番。”
幾天后,兩位八路軍的最高將領在左權的引領下,從下赤峪村走到了甕圪廊。看著壁立千仞的甕圪廊絕壁,朱總對左權説的一句話讓黃崖洞從此成了聞名遐邇的軍工之地:“這兒的山勢比井岡山還挺拔,可謂銅墻鐵壁。”兩位老總斷然拍板:就在這兒建立八路軍的兵工廠。
兵工廠從1939年5月動工,當年年底便建成投産,左權功不可沒。
將軍唯一的女兒左太北在2002年5月25日發表的《尋訪父親左權戰鬥過的地方》一文中述説了當年:
父親親自組織領導了黃崖洞兵工廠的建設。他爬山涉水,親自勘察、選址,率領幹部、戰士和民工一起攀崖越嶺、擔土挑石、搬運機器,親臨工地指揮,僅用了半年時間便建成年産量可裝備16個團的八路軍抗戰初期數一數二的兵工廠,有力地支援了敵後抗日根據地的鬥爭。
左權在1942年5月25日進行的遼縣十字嶺戰鬥中英勇犧牲,是我軍抗戰期間為國捐軀的最高將領。左太北在襁褓時就離開了父親,隨奉調的母親劉志蘭去了延安。這位烈士的遺孤在父親犧牲60年後重走太行山。
站在父親當年犧牲的十字嶺,左太北望著“薄如輕紗的白雲縈繞著青山峻嶺,仿佛感到父親已和太行群山融為一體,化成一座拱衛祖國山河的鋼鐵屏障”。
走近黃崖洞,你會驚嘆這“兵工聖地”的神奇。
攀過甕圪廊,登上最後一個石階,眼前豁然一亮。黃崖山橫雲割霧,層疊連綿。遠遠望去,黃崖洞高懸崖壁半腰。記者順著板石片鋪成的“之”形小徑,迴環而上。來到洞下平臺,提氣屏息,扶鐵制懸梯,進到了洞內。
這座天然石洞,高25米,寬18米,深72米,口大裏小,呈喇叭口狀。提起黃崖洞兵工廠,並非是説在黃崖山洞裏建了個兵工廠,其實當年洞內沒造過一槍一彈,這個洞只是“老天爺賜給八路軍的一個天然大倉庫”。黃崖洞保衛戰時,洞裏貯藏過八路軍的槍支彈藥和兵工廠的機器設備。
從黃崖洞下來,就到了水腰山。這裡群山環圍,中間有一塊大約兩平方公里的山間谷地,地勢由西向東逐漸低下,一股清泉從山崖流出,這裡就是兵工廠的所在地。當年的廠房早已不見,只有幾棟前些年複製的“兵工車間”、“鍋爐房”在山坳中孤獨地與山巒為伴。
抗戰期間,黃崖洞兵工廠的建設過程異常艱難。根據朱德、左權指示,先將八路軍總部所在地榆社縣韓莊村的總部機械所,搬到地形隱蔽的黃崖洞。兩地雖相距只有50多公里,但全是盤山羊腸小道或河溝沙石路,運送機器設備,全靠人抬肩扛。
今年56歲的景區管理員劉連貴告訴記者:“當年,我父親趕著毛驢為兵工廠運送機器和生産原料,幾十里的山路有時一走就是兩三天。”
1939年的6月,太行山連續下了40多天大雨,洪水氾濫。左權帶領著戰士和軍工們冒著雨水,踏著泥濘,在崎嶇的山路艱難地扛運著各種機器設備。
毛澤東聽説黃崖洞兵工廠急需設備,又把延安兵工廠當時兩台最先進的荷蘭産精密機床調給了他們。
就這樣,黃崖洞的軍工們搬石填溝,硬是沿水腰山谷建起了12棟石房。工房、宿舍、辦公室樣樣俱全,還建立了工會組織,甚至還有俱樂部和商店。5000平方米的鉗工房、2000平方米的機工房裏,車、刨、鑽、衝等切削機床有20多部,蒸汽鍋爐、發電機轟鳴聲日夜不停。白天,機器飛轉。夜晚,燈光點點。軍工們把黃崖洞喻為“太行山上的小天津”。
(二)
抗日戰爭期間,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産黨的領導下與敵浴血奮戰。在這場偉大的民族革命戰爭中,中國工人階級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中國工人運動史》寫有這樣一段話:
和陜甘寧邊區比較,敵後各抗日根據地工業建設的條件還要困難得多……根據地工人在共産黨的領導下,發揮了沖天的幹勁,克服了意想不到的困難,終於建立起雖然簡陋而適合根據地戰爭需要的工業。他們是名副其實的白手起家。
黃崖洞兵工廠就是其中之一……
在黃崖洞,有個史料略顯單一、展品不算豐富的黃崖洞兵工廠展覽館。從館內存放的一部老式手搖車床,不難看出當年生産武器彈藥的艱辛。
黃崖洞兵工廠下設車工部、鉗工一部、鉗工二部、鍛工部及四個生産科室,有職工近千人。兵工廠從1939年底到1943年5月,主要生産五五式步槍、八一式馬步槍、復裝子彈、五○炮、五○炮彈等。
“為多造武器,支援八路軍抗戰,職工們經常加班加點,晝夜不休。廠領導為保證工人的健康,下班後把工廠的大門鎖上,但工人們晚上跳窗而入,繼續幹活。領導把燈收了,工人們用自己節約下來的食油點燈,堅持生産。在陰雨連綿時,石板房頂到處滴水,工人們仍幹活不止。”
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機電製造係、回國後積極參加抗日,經朱德推薦成為黃崖洞兵工廠廠長的程明升回憶説。
這位建國後擔任了共和國水電部副部長的抗戰期間“海歸派”,在黃崖洞出色地領導了我軍最大的兵工廠。
在兵工廠,像程明升這樣卓爾不群的知識分子有不少。如:日本東京工業大學畢業的研究生郭棟材,留學英國的冶金博士張清華,柏林工業大學鋼鐵係畢業的陸達,燕京大學物理系畢業的研究生張芳,北平大學工學院畢業的鄭漢濤、牛志華,清華大學工學院畢業的高源、李守文……
這批年輕人在風華正茂之時,為我軍軍工事業嘔心瀝血,為抗戰的勝利奉獻了青春年華。解放後,他們又成為建設新中國的棟樑,並在不同崗位擔任了重要領導職務。
談起這批工人階級隊伍中的優秀知識分子,當年八路軍軍工部部長劉鼎回憶説:
他們為抗擊日寇,拋棄了優厚的待遇和比較安定的生活投身革命,來根據地吃雜糧、鹹菜,穿的是補丁套補丁的粗布衣服,住草棚土炕,以苦為樂,以救國為榮……從1941年5月起,軍工部成批生産出的五○炮和炮彈,源源運往前線裝備部隊,使我軍在戰場上有了能與日寇相抗衡的火力。
兵工廠的職工們為了抗戰的勝利,沒日沒夜地揮灑著汗水。他們嚼著黑豆和紅高粱,用最簡陋的生産工具,打造出八路軍當時最先進的武器。
(三)
1995年9月,正值抗戰勝利50週年。原山西省總工會副主席甄榮典應記者之約,為本報撰寫了一篇《難忘當年黃崖洞》的紀念文章。當年已逾八旬的耄耋老人在文中寫道:
1940年7月,我們一行70多人來到黃崖洞。條件這麼艱苦,可沒有一個工人喊累叫苦。大家抱著一個信念,多生産炮彈就可以多消滅鬼子。我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全身心地投入到當時太行根據地開展的“新勞動者運動”的。這個運動,相當於我們現在的勞動競賽。那時我24歲,有使不完的勁。我整天站在機器旁幹活,吃飯也是爭分奪秒……
這篇文章如今成了他回憶黃崖軍工的絕筆。
甄榮典的工友、今年87歲的段德書,25年前從長治市惠豐機械廠車間主任崗位退下來。他對記者回憶説:“甄榮典在兵工廠很有鑽勁。他是名技工,車炮彈,是有名的炮彈大王,平均每75秒就能生産一顆炮彈。後來,軍工部開展了‘學甄榮典運動’,他還參加了邊區的群英會呢。”
在黃崖洞兵工廠職工隊伍中,還有一位名人,他叫劉貴福。劉貴福是我國第一位步槍設計者,以他為主設計的無名式馬步槍開創我軍現代化步槍研製之先河。他的黃崖洞兵工廠履歷與一次展覽有關。
1939年5月1日,延安舉行了隆重的“陜甘寧邊區工業展覽會”。當天下午,毛澤東興致勃勃地參觀了展覽。當他看到邊區生産出了漂亮的馬步槍,發誓要“自己裝備自己”的主席對身邊的軍工局長李強滿意地説:“使上我們自己造的槍啦!槍造得很好嘛,也很漂亮。要創造條件多生産,狠狠打擊日寇。”
當晚,毛澤東特意設宴招待劉貴福等有功人員。邊區政府授予劉貴福“特等勞動模範”光榮稱號,他也因此成為中國工運史上第一批勞動模範。
沒多久,劉貴福奉命帶著自己的“傑作”來到黃崖洞,任兵工廠副廠長,主抓這種無名式馬步槍的生産。1940年建軍節那天,朱、彭等總部首長來廠視察,當場給新式步槍起了個名字:八一式馬步槍。
在黃崖洞兵工廠展覽館,挂著一幅當年複製的毛澤東寫給劉貴福的題詞:你是生産戰線上的英雄。展櫃裏,陳列著一塊邊區當年獎給他的毛毯。
今年81歲的黃崖洞老軍工、惠豐機械廠離休職工王文慶説:“劉貴福的八一馬步槍比日本鬼子的三八大蓋強多了。他名氣可大啦,當年兵工廠沒有人不知道他。”
在黃崖洞,焦逢春也是位軍工傳奇人物。在為八路軍研製火藥過程中,他的兩位叔叔和妻子先後都犧牲于火藥事故中,唯一的兒子也因碰到廢棄炸藥被炸死,自己又在實驗中多次受傷。但為了摸索火藥生産規律,這位祖祖輩輩以做鞭炮為生的民間爆竹匠,忍受著失去親人的痛苦,把洪洞人的倔強融攪在硫硝中,冒著生命危險,繼續拆卸來自國內外的各種炮彈,細心比較,不斷琢磨,最終掌握了各種炮彈的結構和性能,並在鄭漢濤的指導下,寫出了眾人翹指的《炮彈》一書,被譽為“火工品的外科醫師”。
只可惜“焦醫師”積勞成疾,抗戰勝利後不久便病逝了。後來的華北兵工局局長鄭漢濤少將一提起他的英華早逝就唏噓不已。
烽火硝煙中,黃崖洞造就了太行山上第一代産業工人。那些原來只會拿韭菜葉當量具的工匠們,在這裡學會了製圖、公差配合、操作機床……一批批令敵膽寒的槍炮源源不斷地送到了抗日前線。
挺拔巍峨的太行山是中國工人階級雄渾的寫照。
責編:趙文
更多相關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