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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青年報》:露天電影的守望者

CCTV.com  2007年11月30日 16:07  來源:  
  [內容速覽]陳雲林拖著殘疾的腿,奔走于浙江三門和天臺的幾十個村落,24年來共放映電影4000多場,行程5萬公里。他親歷了中國農村露天電影從興盛到衰落的過程,也見證了中國農村娛樂從枯燥單調到繁華的轉變。隨著鄉村電影放映隊漸漸消失,他倔強的説:“就算別人都不放了,我還是會放。除非我不能放了,那就是我生命的終止。”

  2007年5月3日,浙江三門的氣溫躥到30多攝氏度。下午3點多,陳雲林從位於珠岙鎮西陳村的家出發,趕往三門縣城。


殘疾人放映員:陳雲林

  他一瘸一拐走過幾十米的碎石路。快60歲的人了,趕起路來即使正常人也需加快腳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在村口,老陳招呼了一輛三輪摩的。熟識的摩的司機把他送到公路邊,約好晚上去縣城接他回來。在搭上開往縣城的公交車後,他一直緊緊捂著胸前的一個黑色尼龍包,裏面是一台價值兩萬多元的進口投影儀。

  縣城的一家超市搞店慶,邀請陳雲林去放兩晚露天電影。剛過下午5點,太陽還高高挂在天上,陳雲林已經忙活開了。挂銀幕是最麻煩的事,要把5米長、3米寬的幕布挂到離地面約5米的高處,很需要下一番力氣。經過反復調整,直到幕布變得完全平整,他會把繩索連著打上幾個活扣。“放電影時,老有小孩子喜歡拽著繩子玩,所以繩子一定要係得結實。”他説。

  這是個露天市場,攤販們都還在做生意。除了來往的行人,這裡還是平板車、小貨車和三輪車過往的交通要道。陳雲林拽著電線,穿過一個賣西瓜的攤位,又穿過一個賣玉米和土豆的攤位,拉到馬路另一側的賣鞋攤前,和放映設備組裝起來。

  他開始調試音響。不知怎的,只有一個音箱能放出聲音。他一瘸一拐,穿過兩個菜攤和車流,走到馬路對面,把兩個音箱的插頭連線都檢查一遍,確認插好。再一瘸一拐穿過菜攤和車流,回到設備前,放音,還是一樣。往返試了數次,情況照舊沒有改變。“看來今天只能聽單聲道了。”他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

  這時候,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一個抱著嬰兒的青年男子問:“今晚放什麼片子?”陳雲林回答:“成龍的《新警察故事》。”男子錶示,晚上一定來看。

  “這片子是我選的,肯定好看。”看天色還亮,老陳就和周圍的人攀談起來。“我放了24年電影了,老百姓愛看什麼電影,我最知道。”他説,“我們鄉下人,最喜歡看武打片和戲曲片。”

  拉開黑包的側袋,老陳抽出一個CD包,裏面插著幾十張碟片,既有數字影院提供的影片碟片,也有他自費購買的戲劇DVD。他的衣服口袋裏,永遠揣著一張綠色小硬紙板。背面抄著他所擁有的電影碟片名字,供觀眾點播之需。“現在我放的是數字電影,和城裏電影院用的一樣。這比過去的拷貝好多了。”老陳自豪地説。

  1956年,年僅6歲的陳雲林第一次在珠岙糧管所的操場上看了場露天電影。他至今清楚地記得,片名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當時他看傻了:就一塊白布,怎麼能放出這麼大的人影?還會動?還有聲音?太神奇了!

  他好奇地跑到銀幕後面,卻沒找到銀幕後的演員。從此,他迷上了電影。只要電影放映員一擺弄機器,他總是蹲在一邊,“眼睛睜得大大的”。

  “當時,一張電影票5分錢。我總是纏著媽媽要錢去看電影。有時等不及回家吃晚飯,就抓一個麥餅,奔著打麥場去了。”由於3歲時右腿落下了殘疾,內心一直存著一個陰影,但電影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他最愛看的電影是《地下尖兵》,一連看了5遍。

  後來,十里八鄉的電影放映員大都認識了陳雲林,就算不認識,但只要看見有個男孩一瘸一拐跟在屁股後面,一猜準是他。

  1983年,西陳村要辦農村文化俱樂部,需要一個放電影的人,陳雲林被派去縣電影公司學技術。電影公司的人一見是他就説:“回去回去,你不用學了!”就這樣,陳雲林省下70元的培訓費,順利拿到了放映員執照。儘管此前他做橡膠生意很有賺頭,但自從當了鄉村電影放映員後,他就撇下了生意。“我太愛電影了”。

  晚上7點,《新警察故事》準時開映。周圍的攤販大多已經收攤了,馬路空了出來。有人將自行車靠在路邊,坐在后座上看電影,也有人坐在路邊的欄杆上、河邊的護欄上。有人開始站著看,後來累了,索性直接坐到馬路上。小孩子們開始還拿著竹竿在銀幕前打鬧嬉戲,看著看著,也都安靜下來。

  陳雲林則環顧四週,清點一下人數,發現大約有兩三百觀眾。他十分滿意,這讓他又想起露天電影紅火的年代。那時農民沒什麼娛樂,村裏看一場電影就像過節一樣。聽説哪個村放電影,周邊村民都會拖家帶口趕過來。想看電影的村還要排隊,條件好的村會派手扶拖拉機來接送,條件差點的,也會叫幾個青壯年來扛機器。即使下雨,村民也會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堅持看完。

  1985年,鄉村電影放映員都變成個體戶了。陳雲林花1100元把村裏原有的放映機買下來。開始還都是到各村包場放映,每場給三五百元。漸漸地,村裏的集體經濟衰敗了,沒錢包場了。1987年,陳雲林第一次嘗試賣票制,每張票4毛錢。因為沒組織經驗,1600個觀眾,只有1200個人買了票。

  之後,他自費到南京買了一台高級放映機。3個侄子跟著他學放電影。最紅火的時候,叔侄4人一晚上能放4場電影,可賺上千元。儘管老陳至今未婚,但讓他頗感自豪的是,一個殘疾人靠放電影,賺出了3個侄子的學費。

  與多數放映員不同,老陳放電影走的是技術加宣傳的路線。每次出發前,他都要檢查好機器,從未在中途出過故障。一次,鄰鄉的電影放到一半,設備壞了,村民都不肯散去,派了四撥小夥子騎自行車來找老陳,要他帶著機器去救急。老陳在本村放完電影已經晚上10點多了,再坐上對方派來的拖拉機,趕去救場。幾百個村民一直就在那裏等候。

  陳雲林還學會用廣告宣傳電影、擴大票房生意。他不但貼海報和故事梗概,還利用鎮廣播站宣傳電影。為此,他的票房常常勝出縣電影公司的票房。

  有一次,在柿樹灣村放電影,老陳聽説村裏有位老婆婆受兩個兒媳婦虐待,當晚,就把這個故事編寫到幻燈裏,在放電影前先放幻燈。他自己還拉著二胡,以演唱道情的方式唱了出來。那兩個兒媳婦看到後,趕過來對他破口大罵。不過她們的事被老陳這麼一唱,幾個村的人都知道了。幾個月後,那裏的村幹部告訴老陳:多虧你放了幻燈片,現在兩個媳婦對婆婆好多了。

  “農村電影紅火了10年,到1994年以後,許多農民家都買了電視,還裝上了有線電視,大家都在家看電視,露天電影漸漸沒人看了。”只要説起現狀,老陳的失落就溢於言表。

  一次,他在鄉下放《生死抉擇》,原先有300多村民來看。開播後一看不是武打片,觀眾便漸漸散去。老陳急了,去小賣部花10元錢買了包煙分給眾人。“還有半個多小時,大家幫幫忙,把它看完吧。”夜幕中,偌大的打麥場上,只剩下8個煙頭忽明忽暗。這是陳雲林24年來放映生涯中最慘澹的一幕。

  農村電影紅火的時候,三門縣共有107支放映隊。而今只剩下4支放映隊了。雖然三門縣電影公司給放映隊配的是最先進的數字放映機,但市場萎縮已是不能改變的事實。最近幾年,縣電影公司和陳雲林簽了合同,要求他每年放足200場。每放一場,縣裏給補貼100元。“數字放映設備太重了,有100多斤,我根本搬不動,而且要去不同的村子放,遠的坐車要兩個小時。我每次都要包摩的運機器,差不多就要花上三四十元。還要搬運勞務費、伙食費。我們這裡下雨的日子多,冬天太冷也不適合放露天電影。放滿200場很不容易啊!”4月下旬一連下了幾天雨,把老陳急壞了。“五一”長假他也不休息,一看天晴就趕著出門放電影。

  老陳家老宅的書櫃裏,收藏著這20多年來放映過的所有電影海報,和自費訂閱的電影雜誌、劇情介紹月刊。電影最紅火的年代裏,他年年都能拿到優秀放映員的稱號。有一張在全國“人口與健康”科技電影匯映活動中獲得的獎狀,上面蓋著12個國家部委的公章,縣檔案館幾次來要收藏,老陳都沒舍得給。“等到我死了,這些就真成檔案了。”老陳傷感地説。

  放映《新警察故事》這天晚上,老陳的興致顯得很高。雖然場地不夠開闊,雖然老有路過的車輛把銀幕擋掉一半,雖然只有單聲道,但數百名觀眾還是讓他看到了希望:這些觀眾裏本地人很少,主要是外來務工者。他們沒什麼消費能力,也沒什麼娛樂生活。“我的露天電影還是有市場的。”老陳興致勃勃地説。

  當年他坐長途車去南京,花3500元購買的那部放映機,如今靜靜地躺在木櫃子裏。老陳經常把它拿出來擦一擦。有人願意出價3000元收購,他沒舍得賣。“這機器陪我這麼多年,走了那麼多的路,有感情啊!”轉而他又説,“賣我是捨不得的,如果西部地區需要它,我願意無償贈送。”

  24年來,這個電影癡迷者,拖著一條殘疾的腿,奔走于三門和天臺的幾十個村莊,至今放映電影已近4300場,往返行程超過5萬公里。雖然老陳預感到,三門現存的4支鄉村電影放映隊,不久的將來也會消失。但他又不甘接受這樣的現實。“就算別人都不放了,我還是會放。除非我不能放了,那就是我生命的終止。”説這話時,倔強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責編: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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