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抱怨如今吏治太渙散和公務員太好當,公務員們一定會義憤填膺地跳起來反駁,誰説制度對官員管得不嚴,誰説現在公務員當得很舒服?連開會打個瞌睡、上班玩個牌都可能遭到嚴厲訓斥甚至丟掉烏紗帽,還要怎麼嚴啊?這種憤懣是有依據的,比如3月31日媒體就披露了兩條新聞:陜西高院院長在反腐會上中斷講話斥責打瞌睡幹部:希望3位打了很長瞌睡的同志自己能“覺醒”;四川南充4名公務員上班打牌被網友曝光後,已遭當地相關部門解聘。
類似新聞最近屢見不鮮。什麼領導怒斥瞌睡幹部的,紀委偷拍監督公務員上班打牌的,開會打個瞌睡就被免職的,政府規定公務員上班時不準閒聊的——從瞌睡、閒聊到打牌,在這些小問題上又是怒斥又是撤職,看上去確實很嚴。
剛開始出現這類新聞時,我也被領導的嚴厲所感染,油然生出一種納稅人的快意。不過當這種瞌睡引起的怒斥和問責新聞越來越多的時候,快感被日益強烈的反感所代替。
首先反感的是那種情緒化的問責。正如今年兩會上政協委員李漢宇所説的,問責要法制化、制度化,就是不能情緒化,可如今許多地方問責就是越來越情緒化。問責不是依據違法情況和錯誤大小,而是取決於媒體與社會的關注程度,只有某個事件引起強烈的輿論關注時,有關部門才會啟動問責制,處理幾個官員給輿論一個交代。所謂的問責風暴很容易受民眾情緒和領導情緒的影響。比如四川南充那幾個上班打牌的幹部就是,如果不是有人把圖片貼到網上激起公憤,根本不會有這麼重的懲罰。陜西高院院長怒斥瞌睡幹部也帶著明顯的情緒化成分,陜西這還算輕,僅僅是怒斥。某地幾個官員開會瞌睡時的形象被記者抓拍並貼到網上成為新聞後,幾個人竟然被撤職了,情緒化就更明顯了。
這種情緒化的問責,除了強化了下級對上級權威的絕對服從,對官員傳遞了“做壞事可以,但千萬別被媒體盯上”的曖昧暗示外,根本沒有其他威懾效果。
最讓人反感的是,這種對公務員看似很嚴厲的管理,其實都只不過集中在一些雞毛蒜皮、無傷大雅、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而在真正涉及權力監督、官員廉腐等核心吏治問題上,卻缺少這種一劍封喉、雷厲風行的問責。以小事上不近人情、近乎苛求的嚴厲,營造了一種嚴治幻覺。無能反腐敗,無法管住官員的手,就以痛斥瞌睡、嚴懲打牌、重罰閒聊之類來自欺欺人,仿佛管得很嚴。
開會時打瞌睡,上班時閒聊和打牌,這些事雖事關公務員形象和行政效率,但都算是小事情,屬非常幼稚化、非常淺表化的管理問題——這些問題是該在幼兒園階段就解決的問題,不該到公務員了還當作大事來強調和嚴管。公務員群體還需進行這些幼稚化管理,恰恰是這個群體的恥辱。嚴管應該用在哪些事務上呢?應該用在那些維護公務員核心職業倫理的制度上,比如在財産公開上必須嚴厲,因為這與一個官員的廉潔清正與否密切相關。比如對公務員配偶子女就業的監督必須嚴,一位著名反腐專家曾説過:要知道一個官員是貪是廉,看看其子女和親屬的從業情況就清清楚楚了,這方面也應該嚴。還有,對公共財政監督必須嚴,財政是腐敗的經濟基礎,盯緊了財政起碼能遏制住一大半腐敗,公款吃喝、公車私用、公款旅遊就沒有了來源。還有人事任免、政務公開、權力約束等方面。
我們的“嚴厲”恰恰沒有體現在這些核心制度方面,而都用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面。打個瞌睡領導會怒斥,上班打牌被曝光了領導會怒斥,閒聊會被撤職——可在那些事關權錢勾結、權力濫用、財政濫用之類的大事上,我們卻很少看到這種嚴厲。小事上的嚴厲,掩蓋了關鍵事務上的制度真空,營造了一種欺人的幻覺。我們的吏治資源,常浪費在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上。
當然了,由於監督體制所限和政務不公開,媒體監督不到更深層次的腐敗,看不到權力更深層次的運作,也只能在官員打不打瞌睡、上班閒不閒聊、有沒有打牌之類看得見的淺層事務上,進行一些監督,曝一些光揭一些醜——媒體受現實所限的狹窄監督視角,又刺激著上級對這些“媒體看得見的事務”高度重視,於是,許多地方領導越來越熱衷於怒斥會場瞌睡蟲,因為這最容易被媒體注視到,這種怒斥也最能贏得掌聲。(曹林)
責編:金文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