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朱可
如果説,青藏線上的河流與湖泊是各具風情的女子,帶給我們邂逅的驚喜,那麼,一路上如影隨形的皚皚雪山,時時呈現的荒漠和草原,則是與我們對面相逢的友人。輕車直入曠野,遙望山峰,那是一種無言的相知。
日月山
時間在這裡兀自定格,
那麼緩慢、綿長,
讓人仿佛從有限走向了無限。
我們行走在青藏線上,與千年前的唐蕃古道偶有遇合。
1300多年前,文成公主入吐蕃時經過這片赤嶺,登臨山頂東望長安。在蒼茫的漢藏古道上,她毅然拋下了日月鏡。鏡子一分為二,化為金日銀月,“赤嶺”因此改名“日月山”,山頂建起兩座遙遙相望的日亭和月亭。千年前旅人的足跡早已消失在茫茫荒野中,日華與月影卻依舊當空,日也未換,月也未改。
山頂的“回望石”,令人遙想公主回望故鄉的身影。撫石追憶,我們無從知曉公主當年所思,只聽到高原的風帶來零落細語。山遙水遠,和親的隊伍走上三年才能到拉薩。這世上大概沒有幾個新嫁娘的路途如漫漫征程,行走得如此風塵僕僕。不滅的塵埃歸於沉寂,上千年後,是否在這條路上被我們重新揚起?如果行走的軀體屬於我們,心藏于身內,那我們又是借了誰的眼,從高處望見塵煙古道上渺然的自己?
日月山周圍,一景一物總關情,千年前的公主成全了這裡的景色,但山水如故,人跡杳遠。在高原的風中,我們這些後來者的雙眼始終乾涸,只覺得天地悠悠的愴然。這種感覺無處釋放,等離開了日月山很遠,回望已無從回望,只餘下懷想時,心上的潮濕才一點一點洇開來。山總在這裡,人卻不知漂遊何處。我們匆匆而過,誰知是否便成參商之隔。
崑崙山
汽車像一隻孤船在青藏線上急馳。
進了崑崙,不知道是怎麼出山的;出了崑崙,還不知道是怎麼進的山。
路邊的里程牌相距得很近,它展示給旅人的里程為什麼那麼遙遠?
公路筆直連向天邊,崑崙山脈在遠處綿延,莽莽蒼蒼,山脊如一條不見首尾的巨龍橫臥,與褐色的荒漠相伴出塵。青藏鐵路與青藏公路齊頭並進,我們在天路上凝望莽莽崑崙,感受戈壁氣象,幾乎忘了自己何所從來,又將往何處去。
到達崑崙山口,一座石碑格外醒目。可可西裏,永遠矗立著這座莊嚴的紀念碑。索南達傑,這位因保護藏羚羊而犧牲的英雄也已成為人們永遠的追憶。
幾隻藏羚羊的身影赫然進入鏡頭。像是朝著停留花上的一隻蝴蝶走去,凝神看它們時,我們未敢放縱呼吸:這些機敏的小生靈擁有多美的一雙眼睛!那不染塵世的目光含著幾分懵懂,烏黑的瞳孔透出點點夢幻星辰,十足是這荒野上的純真赤子。在茫茫天地間走走停停,與鏡頭中出現的它們默默地對視,令我們久歷塵世的心忽然明凈如洗。在人類的“生命禁區”,這些高原精靈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啊!我們幾乎要喜極而泣,為上帝的想象力和創造力熱情鼓掌。
唐古拉
你是青藏公路的至高點。
公路穿過的山口終年咀嚼著苦澀的歲月。
多少年輕的生命就被你這樣咀嚼掉。
來到海拔
一塊標記世界鐵路海拔最高點的石碑旁,青藏鐵路唐古拉車站兀自矗立。這世界最高車站在大多數時間裏不得不孤獨守候,青藏鐵路是橫在它心上的唯一牽掛。這樣也好,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沒有多餘的方向,便也沒有了多餘的紛擾。
像是一場即時考驗,我們的車在這裡出了狀況。唐古拉的脾氣似乎也總是壞了一些。風雪瀰漫中,大家呼吸重重疊重重,幾雙凍僵的手配合得緩慢而沉穩。我們的鏡頭一刻也未曾停下,記錄著這高海拔上的點滴經歷。這或許是這次旅程的一次意外體驗,但我們希望它不止是印在我們每個人的記憶裏。登上唐古拉山的我們正身處巔峰的高度,但何時能達到人生的至高境界?
念青唐古拉
念青唐古拉似乎永遠都不動聲色,就連它騰起嚇人的暴風雪時,仍然顯得那樣鎮靜。
唯其這樣,它才孕育著開拓、博大、富饒……
在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之間,那曲如一首田園牧歌,由遠及近在我們耳邊響了起來。牦牛與羊群游動如飄忽的雲朵,挂得低低的雲朵又是飄零水上的落葉,為草地映上雪絨花般的影子。這裡的景色如此似曾相識。人被綿綿情思牽扯著無從著陸,也成了天空的一朵浮雲。
念青唐古拉山的山脊從當雄一直橫貫到了羊八井,山系平均海拔5000至6000米,終年白雪皚皚。在西藏浪漫的神話故事裏,這座神山與山腳下的聖湖納木錯是一對生死相依的戀人。山頂的雪水源源不絕匯入湖中,猶如絲絲縷縷的思念在吟咏,情深可感。這細水長流沒有盡頭,也成了一段人們永遠看不夠的風景。經幡在獵獵大風中飄搖,雪山巨大的臂膀護佑著生死相依的戀人,也護佑著公路上遠行的旅人。
汽車行進在念青唐古拉山下的盆地。來到羊八井石峽,公路一側山勢高聳、九曲十折,另一側是深深的山漳,流水奔騰不息。
羊八井以擁有沸騰的地熱溫泉而聞名。青藏高原的滿腔熱情在這裡找到了出口,裊裊白霧蒸騰不已,瀰漫如人間仙境。我們卻沒有做成仙人。和所有旅人一樣,我們行走與記錄下的,只是青藏高原無涯荒野裏的剎那芳華。
責編:吳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