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一個被譽為名山之宗、江河之源、牦牛之地的美麗地方,它還有一個不能不提的名字:歌舞之鄉。玉樹有句諺語:“會説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跳舞。”而這,是所有玉樹人最驕傲的地方。
當歌聲輕輕響起,不知道草原上長髮如雲的卓瑪是否聽見?
當我回到玉樹,重新和羊群生活在一起,想像自己是牧羊女卓瑪,揮動細細的皮鞭,驅趕白雲回家。走著走著,就走進歌謠的回音裏。我的背影,是否也有人遠遠地偷看?
玉樹,比那遙遠的地方還要遙遠。
她是歌聲的遠方,愛情的遠方,遠方的遠方。天地之間,小小的我,放牧一大群羊。我體會到卓瑪的憂傷。
我想跳舞了。我想用舞蹈取暖、禦寒。舞蹈是我身體裏的故鄉,她幫助我忘掉孤單,使遠方不遠,昔日重現。
回到玉樹的時候,正是夏天,康巴草原最熱鬧的季節。每年此時,玉樹都要舉辦以大型歌舞、賽馬、物資交流為內容的康巴藝術節。歌舞給草原插上翅膀,升起風帆,連通天南地北慕名而來的客人。
提到玉樹的歌舞,便不能不提結古寺一世嘉那活佛。他既是瑪尼堆的創建者,又有非凡的藝術天賦,獨創一百多種“多頂求卓”,為歌舞之鄉奠定了基礎。加上玉樹毗鄰藏、川、滇,不斷吸收其他地區歌舞的元素來豐富自己。日積月累,玉樹便真正成為了藏族舞蹈的集大成者。
我慶倖自己在玉樹草原長大。她給了我歌舞的天賦。對於康巴人,歌舞是僅次於空氣、陽光的生活必需品,用來滿足精神上的饑渴。唱著、跳著,就忘掉了憂愁,就變得快樂。
或許,在我的生命裏,舞蹈更像是一棵樹。她與生俱來,我的血液裏有她的種子。她吸收我生命中的精華而成長,她的每一片葉子上,記錄著我每一段時間的喜悅和憂傷。
玉樹的康巴藏族舞蹈,被稱作是中國第一民間舞。在藏語裏,“卓”是一種古老的集體舞蹈,少到十幾人,多至上百人,圍成圓圈一起跳,氣氛熱烈。“依”則是另一種風格的集體舞,在康巴一帶叫“弦子”,領舞者手執胡琴邊彈邊&&跳,眾人後隨,邊唱邊舞,模倣著收割、打場、狩獵、騎馬、剪羊毛等生産勞動的動作,輕快活潑,不管多少人都能容納進舞蹈的隊列。
每一次歌舞的盛宴,也是服飾的盛宴。康巴男人留長髮,長髮用紅絲穂裹著盤在頭上。女人則把頭髮編織成數十根小辮。無論男女,都穿著極其華麗的藏袍和藏服。不管他們平時多麼沉默、多麼樸素,聞樂起舞,便頓時容光煥發。
我覺得自己也是為舞蹈而生的。我常常為夢想而舞蹈。而我的夢想,也是關於舞蹈的,一抬手,一舉足,都牽涉喜怒哀樂。
我認定舞蹈是靈魂為掙脫肉體的束縛所進行的溫柔鬥爭。能喚醒樹木被風吹拂的記憶。在一場全身心投入的狂歌勁舞中,人的軀體就是樹枝,服飾就是樹葉,風則是音樂。一旦音樂響起,再蒼老的舞者也會獲得新生,服從來自遠方的呼喚。
我也相信,在玉樹,和我一樣的人很多。舞蹈也是他們生命裏的一棵樹。這棵樹是古老的,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它仍然保持著千百年的基因;它的年輪在世世代代的更迭中忠實地延展下去。這棵樹又是年輕的,在陽光裏閃耀,年輕而柔軟的枝椏蜿蜒在每一個充滿活力的生命中。
小夥嘹亮的歌聲,一遍遍劃過夏日的草原,充滿活力,像召喚生命的號角,連草原上的花兒,都顯得格外歡愉。姑娘甩動的長袖裏,仿佛雪山都有些搖晃,像是要俯下身來,加入這繁盛的歡樂。
參加篝火晚會,和那麼多人一起跳鍋莊。日落西山時跳起,直跳到深夜乃至淩晨,通宵達旦的狂歡,舞者的隊伍不斷擴大……這是與大自然最親近的舞蹈了。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忠實于傳統的民族在載歌載舞中前進著。時間已在舞蹈的節拍中失去意義。
我吟著倉央加措口授的情詩。我跳著嘉那活佛獨創的 “多頂求卓”。我跳著相傳格薩爾和珠姆婚禮上的白龍卓。他們的情感與思想,流淌在我的血液裏,我模倣白雲、模倣孔雀、模倣剪羊毛的卓瑪,通過肢體的舒展傳達濃釅的醉意。跳著跳著,仿佛回到那遙遠的年代。動人而傳奇的愛情再一次在草原上怒放。古老而蒼涼的情感,再一次在我的血脈中奔騰。
玉樹,我回來了。當我在你的懷抱中舞蹈時,那遙遠了十年的故鄉,才終於切近。那重復了十年的想念,才終於平靜。
玉樹,我回來了。連同我心裏的那棵樹。她離開了你十年,是那麼迫切地想要與你對話。想要給你看她婀娜的身姿,想要給你看她豐富的心靈,想要把在外面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訴你。
而且,在她獨自長大的十年裏,她也有點累了。她想聽聽你純正的歌謠,想看看你古老的舞步,想回到你的馬背上飛馳,想躺在你的羊群中小憩。想與你融為一體,因為,獨自在異鄉的日子裏,是你給她溫暖和力量。
用歌來開花,用舞來結果,玉樹,你心裏想的和我心裏想的,其實是一樣的。
責編:吳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