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印象》系列之四《雪樣年華》

    厚厚的雪 是哈爾濱冬天裏永恒不變的樣子。

    離開家十年。每一次回來，哈爾濱都是一樣的。一樣的瑞雪紛紛，一樣的潔白無瑕。厚厚的積雪，長長的樹挂，呼吸到嘴裏像冰碴一樣的寒氣，以及路上深深的腳印。

    離開家鄉時孤單而膽怯的感覺，已經依稀。年華似水，十年轉瞬而過，習慣了分別，便再不會不習慣這樣的起落——每個冬天，候鳥南飛，而我卻要往北。在最冷的冬天裏回家，在第一絲春光裏離開。

    雪默默地下着，覆蓋着路上的腳印，接着又被人們踩出印記。這條大街是這樣熟悉，它收藏過我無數甜蜜而芬芳，斑斕而浪漫的記憶。也因此，每次回到這裡，都有種熟悉的溫暖感覺。它好像一個朋友。每一次離開，她總會有些改變，我也會有些改變，但當我們重新相聚的時候，她依然歡迎我，我也依然願意依靠她。我的腳步便是與她的交流，簌簌下雪的聲音便是她的回應。在這樣下雪的夜裏，我們靜靜地對話。熟悉的風景作伴，令我不覺得孤單。

    我喜歡雪，跟所有的哈爾濱人一樣。雪裝扮城市，也裝點我們的心。無論大人小孩，看到冰雪的世界，都會有欣然的感覺，不再有壓力，也忘卻了煩惱，只有靈魂裏的童真被喚醒，提醒你珍惜生命中的純真。生命短暫，如一場雪，與其悲嘆寒冷，不如去欣賞它的美麗。而苦惱的冬天即便再長，也總是不斷地靠近春天。

    十年了，因為大多只在過年時才回家，家鄉的春夏秋於我，已經有些陌生，只有雪，年年與我相約。十年中我去過很多地方。很多城市都下雪，但只有哈爾濱的雪銘刻在我的心裏。一到冬天，哈爾濱便換上它充滿魔力的外套，風為梭，雪為線，織出零下三十度的美麗。細密的雪花，能將紛擾的城市，變得純情和奇幻。那些美輪美奐的宮殿，曾經帶給我多少無憂無慮的想象。還有那純白的雪雕。看到它們，就仿佛心靈也乾淨下來。大約是因為年年能重溫故鄉的冬天，雪，也變成了我思鄉的符號。無論在哪，看到雪，便會想起家鄉。想起熱騰騰的大列巴和紅腸。想起家裏火熱的暖氣和被窩。想起快凍掉耳朵的時候還堅持在外面瘋跑。想起在齊膝深的雪地裏打雪仗。我的思念，便像那紛紛颺颺的雪花，無論從哪的天空飄落，都會回到故鄉的土地。

    想起台灣作家林清玄的一本書，《可以預約的雪》。離開家的那一天，有個男孩特地來送我，把這本書當作臨別禮物。書中的內容我多半已經忘記，卻覺得這書名十分唯美，隱隱充滿了哲學意味，同樣難忘的，是接過這本書時我心裏的感動。我們能預約冬天的雪景，卻預約不了下一個冬天下雪的時候，我們和誰一起看雪，遇見過誰，又告別過誰，我們的人生，又有了什麼新的變化。

    十年，對女孩來説，是一把很長的尺。我們都很怕老，總感覺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若是以這把長長的尺子來丈量，那麼沒幾次便量到了頭。時光像流水，無聲地，緩緩地改變我們。有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唱着：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在黃昏的索菲亞教堂前，我遇見一個畫素描的男孩。他的背影，很像送給我書的朋友。我鼓起勇氣，問他可不可以幫我畫一幅素描。他欣然答應，那一瞬，我的眼裏突然有些濕潤。也許，我並不是想要一幅畫，只是想感受一下，那鼓起勇氣的感覺。因為我知道，十年前他來送我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的心情。當初，我來不及説出口的那句感謝，十年後，希望他能聽見。

    雪停了，空氣中雖然還有絲絲的寒意，但卻不覺得冷。廣場上的鴿子在盤旋，她們矯健的身影劃過教堂深綠色的穹頂。這場景，仿佛多少年都沒有變過。離家的日子，讓我獨自成長，在許多風雨和眼淚中，故鄉和往事，便凝結成了心底一張小小的票根。如果人生是一個坐標，那家便是原點，是心的箭頭，永遠指向的地方。每當回到這裡，尤其是像今天這樣，在下雪的日子裏獨自散步，心裏便有不知何處而來的溫暖感覺。仿佛，我還是那個每到下雪，便出來蹦蹦跳跳的女孩；每到春暖花開，冰雪消融，看到那些漸漸消逝的冰雕雪雕，總會偷偷傷心的女孩。年復一年，風景變了，但熟悉的感覺沒變；看風景的人也變了，但心底珍藏的感動卻沒變。

    願這城市，永遠如冰雪般優雅安詳。願生命中美好的年華長駐，如冰雪般純凈無暇。

責編：吳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