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印象》（上篇）

很多年前有首膾炙人口的歌，反反復復地唱著，我想去桂林啊我想去桂林。歌詞普通，簡簡單單地詮釋著一個年輕人的旅行夢想。我渴望上路，也習慣獨行。揹包，睡袋，簡簡單單的行囊裏，只裝著詩集，和某個女孩的照片。在不同的城市裏停駐，與不同的風景相遇。

9月的桂林仍然是綠意盈盈，靜靜的榕湖邊，古老的榕樹垂著長長的鬍鬚。不是旅遊旺季，遊人不多，這讓我覺得愜意。亭子裏坐著幾位納涼閒聊的老人，講述著城南舊事，像這景致一般悠然。

想起多年以前，一個少年，在課堂上，手捧語文課本，目睹著桂林山水的一幀插圖，浮想聯翩。那碧綠如玉長歌當吟的綿綿漓江，那陪襯著潺緩流水獨峙蒼雲的奇峰巉岩，那身披蓑衣肩荷魚鷹的打漁人頭頂蒼茫的綿綿細雨，在我生長的西部土地上，不曾經見。而今，年華疾逝，當年的懵懂少年，如今已年過三十，終於有緣得見這片風景，竟發現它精緻清麗，清晰得一如當年那幅畫。歲月會在人的臉上刻下皺紋，卻不會讓這如畫卷一般的景致褪色泛黃，流年之於這裡，不過是榕樹的根須，從稀疏到濃密。坐擁這樣山水的人，是多幸福。

天氣開始有了些潮意。不一會就滴滴嗒嗒下起雨來，淅瀝瀝的，讓人的心都潮濕起來。乘坐穿城而過的敞篷公共汽車，我孤零零坐在上面，任雨點撲面，獨享自我放逐的愜意。這裡，山水的色彩淡了，城市的喧鬧多了。街角嬌媚的小樓，在雨裏旖旎，與我擦肩。

一個人在步行街上走，漫無目的。很多城市都有步行街，也常常成為遊客探訪的地方。一條街可能是城市的影子，北京的王府井和上海的南京路不一樣，這桂林的步行街也有它自己的風致。黃昏時分，找了個酒吧坐下來。雨下了一天，仍然不疲不倦。霓虹燈亮，雨霧折射出更多五彩斑斕的熒光來。這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知是本地人多，還是遊客多，好多時候，看風景的人，也總是不可避免地變成別人的風景。在這完全陌生的街道，和完全陌生的人擦肩而過。因為陌生，才不需要帶著往日的面具；因為陌生，才不需要掩飾自己的情緒。而機緣仿佛這交錯的街道，讓所有的相遇都變得自然，卻又充滿驚奇。

次日早上，起了個大早去品嘗著名的桂林米粉。時間早加上下雨，街上人很少，要是往常，這家歷史悠久的勝利米粉店前，必然要排起長長的隊的。桂林人對米粉的依戀，早有耳聞。據説剛開始改革開放時，很多全國各地的小吃曾經紛紛登陸桂林，但都是鎩羽而歸，那些到桂林來淘金的小吃店老闆，一般只有兩條出路：回家，或者改賣桂林米粉。一進店，那滷水和鮮湯的香味就讓人食欲大開，再加上罈罈罐罐裏琳瑯滿目的小料，為這最平常人家的美食增加了許多鮮艷色彩。

好久沒有在這樣的早晨，吃得滿頭大汗，直呼過癮。很多城市其實都有米粉店，很多餐館也號稱賣正宗的桂林米粉，但吃過了這一頓，便更明白，即便是在經濟非常開放，交流相當容易，許多行業都運用標準化流程的今天，還是有許多東西難以複製。容易複製的東西，往往也容易改變。不容易複製的東西，或許反而在歲月沉澱裏，變成一種難以改變的情結。

在依舊淅瀝的雨裏繼續尋訪風景。普陀山上一片翠綠，十分怡人，空氣濕潤，真令人有心曠神怡之感。池中的睡蓮靜靜地開著，我本不會喜歡這樣嬌媚的艷紅色，但卻在這風景裏，深深地喜歡這鮮艷的美。露珠在花瓣上，荷葉中滾來滾去，晶瑩清亮。站在山道上，我竟忍不住放聲高歌。山中空無一人，卻吸引來了許多猴子，認真地坐在樹林裏聽。那情景有點讓我想笑，更多的卻是欣然和快樂。我這歌喉，在鬧市中從不曾得到一次會心的掌聲，卻在這渾然天成的美景裏，能尋到知音，已然不錯！

象鼻山，也是兒時在連環畫上，便已十分熟悉的景致。這兩岸的山色，連綿起伏，層次分明，深深淺淺，猶如橫亙天地間的一幅水墨畫。除了象鼻山之外，其他那些形狀各異的山，我都叫不出名字來，也記不住那些名字，因為我覺得，名字是不重要的，它們本來就是沒有名字的，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站在對岸，望著這座象鼻山，我心緒澎湃——幾十年前，我在紙上閱讀它，幾十年後，我隔江與它見面。這期間，世事沉浮，我已容顏全改，而它，卻依然未老。山上的寶塔依稀，那便是傳説中寶劍的劍柄。這一柄劍，固定了所有的風景。

或許，千萬年前，這片山水真是神仙的居所，否則，為何這山這水，如此形神兼備，栩栩如生；否則，為何年華流轉，這曾經在夢中相遇的風景，仍舊清新雅致，一點不曾老去。而我，望見這些恍如故友的風景，竟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又想起那傑克凱魯亞克説的一句話：“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從這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中穿行而過。文人騷客也好，達官貴人也好，普通遊客也好，這山水面前的俗世風景，已經翻天覆地；而這山這水，千百年，卻只滄桑了那麼一點點，一點點。

責編：吳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