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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紀錄片網專訪奧斯卡導演比爾•古登泰格

發佈時間:2013年07月03日 11:10 | 來源:中國紀錄片網

 
 

比爾•古登泰格,美國紀錄片導演、編劇、製片人,曾兩次獲得奧斯卡獎,並製作了第一部以外國人視角回顧南京大屠殺的紀錄片《南京》(2007),該片曾獲聖丹斯電影節評審團大獎,同時也是史上收益最高的中國歷史題材紀錄片。此外,他還是一名斯坦福大學商學系影視商業學的教授。

奧斯卡獲獎作品:

第61屆(1989) 奧斯卡獎-最佳紀錄短片 你不必去死 You Don't Have to Die(1988)

第75屆(2003) 奧斯卡獎-最佳紀錄短片 雙雄 Twin Towers(2003)

獲奧斯卡提名作品:

第62屆(1990) 奧斯卡獎-最佳紀錄長片 解構美國 Crack USA: County Under Siege(1989) 

第64屆(1992) 奧斯卡獎-最佳紀錄長片 工作致死 Death on the Job(1991)

第67屆(1995) 奧斯卡獎-最佳紀錄短片 藍調之路 Blues Highway(1994)

比爾工作照

比爾工作照

我在比爾•古登泰格來訪中國時對其進行了專訪,以下採訪內容根據錄音整理完成:

六年前,您製作的紀錄片《南京》在中國上映,並且成為當年中國票房最高的紀錄片。請問您製作這部紀錄片的初衷是什麼?

我那時只想給大家做一部講故事的電影,我希望影片中所講述的故事不僅對於中國人來説是有意義的,對於亞洲人,對於對這段歷史有一點了解的人,甚至對於世界上所有的人來説都是有意義的。舉個例子,大多數的美國人並不了解發生在中國南京的那一段歷史,包括我的子女,儘管他們都接受過教育,但他們同樣不了解關於那一段過去。所以我當時的想法只是做一部有影響力的電影,同時這部電影可能對於亞洲人和西方國家的人來説都是有特別意義的。

紀錄片《南京》2007年在中國上映,當年票房超過1000萬元,很多中國人都去影院觀看了這部紀錄片。對於您來説,您希望觀眾從影片中獲得什麼樣的信息?

我剛開始時最大的期望是能夠通過一部紀錄電影來記錄發生在那個時代的故事,不僅反映人性惡的一面,也反映人性善的一面。他們(南京大屠殺中逝去和僥倖存活的人)都是真正的英雄...(哽咽)南京數以萬計的婦女被強姦、殺害,無數人逝去父母、親人,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記錄這期間發生的事情?不去講述這樣一個個普通人失去親人的故事呢?雖然講的是一個人的經歷,看起來很渺小,但事實上這樣的故事卻是很震撼的。當我開始製作這部電影時,我也有過一些擔憂,我擔心過度摻入自己的主觀情緒,我擔心這些故事不能引起大家的興趣,可是後來我發現這故事其實是很震撼的,而公眾從來都願意相信這樣震撼人心的故事。

當我們製作這部電影時,已經是南京事件發生70年後,而現在一些在影片中出現過的人也已經去世了。我們當時做的許多一對一的採訪時長都在三個小時左右,可是三個小時的採訪最後在影片中可能就使用了5分鐘的素材,但這些時長三個小時的講述卻是保留下來的。也許一些人想通過這部電影看看南京發生過什麼,那只需要看89分鐘的電影版就可以了,但如果是想要知道那些發生在一個個受害人身上的故事時,那就可以看一下那些完整的採訪。

在你製作《南京》這部電影前,你對中國有什麼了解?

這是一個好問題。事實上在那之前我對中國的了解並不多。但是我相信一句話:19世紀是英國的世紀,20世紀是美國的世紀,而21世紀是中國的世紀。我認為認識不同的文化是很重要的。同時我覺得了解中國也是極其重要的,不僅僅是在電影方面,各方面的認識都很重要。比如,如果你關心能源,你自然應該關注中國,除此之外,原油、煤、污染、全球變暖、地緣政治等等,中國對於所有這些全球性的事情都是非常重要的。另外,我也感受到了中國對於電影産業的重要影響。美國人把電影看作可以跨越國界、跨越一切的東西,同時美國也是輸齣電影最多的國家,遠遠超出所引進的。電影不僅在改變著美國,也在改變著中國。這種改變是很有意思的,如果你對這種全球範圍的變化有興趣,理所當然你應該對中國感興趣。

當你製作這部影片時,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有兩件事對我來説是比較難的。一是情感上的障礙。這是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講述這些故事的過程對於我們來説是很艱難的,雖然沒有那些親身經歷者那麼痛苦,但依舊是非常困難的過程。一方面,你不得不盡可能的獲得更多真實的講述,可另一方面,受訪人的這些情緒、這些故事會一直跟隨著你,你會不自覺的思考它、談論它,甚至夢到它。還有一個比較困難的事情就是去尋找故事。當我第一次來到這,我在想:哎,我是個外國人,有誰願意給你講述他們的故事呢?同時我很擔心他們會對此感到厭煩。事實上,當許多人對我們説“不”時,我們的確感到很難受。但相比之下,這種情況在日本要嚴重得多,拍攝也要困難得多,因為在日本,人們並不想這些發生在南京的事情被告知給更多的人。我們能感覺得到他們並不想探討這些,對於發生在南京的事他們也沒有感到恥辱,他們會否認發生在南京的事,當然,這些舉動背後的原因也很複雜。同時,日本的情形比較矛盾,老一輩的人否認發生在南京的事,而年輕一代雖然更願承認這些事發生過,但認為很多細節需要再商榷。

請問您在斯坦福大學教授的《影視商業學》這門課主要講什麼?

電影本身就是藝術和商業的結合。我的學生對藝術和商務都很有興趣,所以我就嘗試著把藝術和商業結合在一門課中。就像我之前説的,電影産業並不完美,美國一直在大量輸齣電影,這也是一種商業。電影能夠賺錢,同時也能夠影響普通人。我的意思是紀錄片能夠告訴人們關於南京的故事,也同樣能夠告訴人們關於全球變暖的事情。而我們如今處於一個視覺為中心的世界,在這個世界,相較于閱讀而言,更多人願意去觀看一些東西。開設這樣的課程只是順應發展而已。

“導演”和“教授”,你怎麼看待這兩個角色?

有意思,事實上這兩個角色我都喜歡。電影就是真實世界的組合。作為教授,我也能從學生身上學到很多東西。我的學生已經做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而有時候,我從解釋一些事情的過程中學到新東西。我們會很透徹的討論一些問題,而我感覺到在這過程中我能夠從學生那裏學到不少東西,當然,我也希望他們從我這有所收穫。事實上,這也讓我能夠對於正在發生的事情保持一個較為清醒的頭腦。世界上的一切都在不停變化,你也必須去了解這些變化。而做導演是有趣的,它既面向公眾,也很私人化,導演一部非紀實電影也是如此。

您曾兩獲奧斯卡獎,為什麼您的影片在奧斯卡評獎中這麼有競爭力?

當你製作一部電影時,你會盡全力將其做到最好。你不會説,我做一部電影是為了要贏得獎項或是獲得提名。你所想的一切,就是去完成一部好電影。我在做《南京》這部紀錄片時,我也只是想要盡力把它完成好。以《南京》為例,在我剛開始這個項目時,我對這個主題的了解知之甚少。但當你需要人來講述他們的故事時,你會全身心的投入進去,去挖掘那些從未被公開過的故事,你對這些故事也會感同身受,因此他們信任你,告訴你他們的故事。而當他們相信你,把他們非常私密的故事告訴你時,那你需要回報他們,因為這是你欠他們的。也正是因為此,那部電影讓我感到我與他們建立了一種非常牢固而又特別的聯絡。

您對新入行的導演有什麼建議?

你需要去思考你片子中故事的情感力量。問問你自己,能否感動你的內心?也許在理智上可以打動你,但卻不一定能觸動你的心。另外,我常常遇到一些人説:這部電影我是為我自己製作的。如果這樣的話,我想説:好,那別給我看!我認為你必須要尊重觀眾。觀眾付出了90分鐘或者2個小時的生命來觀看你的電影,而通常他們只看一遍。然而那90分鐘或2個小時卻已經永遠的失去了,你需要在這點時間內讓他們得到些什麼。而你也想在這點時間裏告訴他們些什麼,或是給他們一些啟發,甚至是在感情上影響到他們,引起共鳴。你會希望觀眾不去想他們還有許多功課要做或是今晚要飛去上海等這些瑣事,而是希望他們思考片中人物即將面臨的命運。所以我覺得你(在製作影片時)必須為觀眾考慮。

以《南京》為例,我希望觀眾能夠接受那些故事,能夠接受那些人物,即使他們講述的故事發生在70年前。我希望無論是從南京、北京,還是紐約、波士頓來的朋友都能夠感受到情感的聯結,能夠引起共鳴。我覺得無論是哪的人,我們身上的共同點都是大於不同的。因此,一個人的故事完全可以讓中國人、法國人、英國人都接受。所以,當你在製作一部紀錄片時,努力去尋找一個好的故事,同時找到一個能把這故事講述得完美的人。

 

 採訪中

採訪後記:我與比爾•古登泰格是在北京財富中心的一家星巴克咖啡廳見面的,一人一杯咖啡,閒聊了半小時才移步去預先準備好的一間辦公室進行視頻採訪。比爾留著銀色的絡腮鬍子,戴著一副銀色鏡框,眼睛深邃透明,慈顏善目,言語間散發著一股學者獨有的儒雅氣息。他曾經兩次獲得、一次提名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獎,兩次提名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獎。他的紀錄片主要是以社會現實題材類為主,從短片《你不必去死》到長片《解構美國》、《工作致死》,反映的都是美國現實社會中所存在的問題,影片所講述的故事既表現了人性的善與惡,也揭示了美國社會的奮進、無奈和矛盾,給觀眾啟迪,引導其對自身和社會環境進行深入思考。除了奧斯卡,比爾也是艾美獎、聖丹斯電影節的“常客”,他的影片甚至在美國白宮做過特別展映。

紀錄片《南京》是比爾2007年的作品,該片在聖丹斯電影節首映,獲得無數掌聲和淚水。片中所展現的戰爭對人類造成的傷害是每一個曾經歷戰亂的國家的人都能夠理解的,也是容易引起觀眾共鳴的,這種對於人類的關懷,表達出的對生命的尊重是具有普世價值的。紀錄片《南京》在中國上映曾引起一陣轟動,有人抱著懷疑的心態走進影院,出來時不僅面孔潸然,還喚起了對於戰爭的厭噁心態,以及一次關於人性的自省體驗。有人感嘆到:一個外國導演竟然把發生在中國土地上的戰爭災難如此真實的還原,除了感嘆就是感嘆!也有人問道:為何我們自己的導演在這個題材上缺失了這麼久?為什麼我們對於戰爭的思考難以化作大格局的影像語言?就是這麼一部引發國人思考的紀錄片,2007年7月在全國院線陸續上映,當年獲得了1300萬元的票房收入,在歷年進口紀錄電影票房排行中名列第三。

比爾•古登泰格,這個美國導演,雖有著粗狂的外表,但從談話中可以感覺得到,他是一個情感極其豐富的人。當我問及他在拍攝《南京》時最大的困難是什麼,他陷入沉思,然後幾番哽咽,最後説出了他的心裏話:“你會思考它(發生在南京的慘案),談論它,甚至夢見它。”當一個導演的全部心思都在講述好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本身是一個悲劇,那慘烈的真相和悲痛的情緒必然會給導演帶來難以避免的痛苦。我相信比爾在見到了那麼多影像資料,採訪了那麼多受害者,了解了那麼多真相之後,對於日本在南京犯下的罪惡,一定是比其他外國人理解更加深刻的,也一定需要更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比爾的助手告訴我,這次他來中國就只接受了幾家媒體的採訪,但只有這一次問到了他拍片的困難和感受,也唯獨這一次,比爾在採訪中動了感情。(文/袁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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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袁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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