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楊欣
虎跳峽是長江上最險的一個峽谷,你站在虎跳峽那兒你感覺地都在震動,你感覺發出的聲音是從地獄裏發出的聲音。
採訪:何平
當時我們用了一條密封船裝了一隻狗進去,往下試漂。結果下來,密封船打爛了,狗也沒有了。從上面漂下來一隻死豬,放了一隻豬下去,我們在下面把這只豬撈上來的時候,這豬身上的毛已經被剃得非常乾淨。一根木頭下去,下去以後就看不見,然後突然從二、三十米遠的地方能突然彈射出來一樣,浮力把它彈射出來。而且那麼粗的木頭可以彈射到一定高度,你想它的衝擊力……
虎跳峽是整個長江最為危險的水段。全長16公里的峽谷內分佈著21個特大級險灘,總落差達208米。僅上虎跳落差就達12米,每平方衝下來的水壓達到14噸,任何一個人下去都將會被壓扁。而李大放和隊員要漂流的正是佈滿凶險和死亡的上虎跳。
李大放:
必須要做的更漂亮,必須要把這個事情做好才有一個交代。儘管我自己心裏邊並不是為這個事情去,但是你坐在那裏的時候,你還是要表現得像那麼一回事。
李大放的這句話也許代表著許多隊員的真實想法。原本是四川攀枝花鋼鐵廠會計的楊欣就是其中之一。早在1985年之前,愛好攝影的楊欣曾經2次去過虎跳峽。1986年,在論證會上,人們第一次通過楊欣拍攝的照片完整的看到虎跳峽。正因為這個緣故,楊欣得以進入了漂流隊。
採訪:楊欣
我自己就是還有一點私心,就是説因為我以前喜歡攝影,就想這個漂流可能性比較大,如果趕上了以後,他們在那裏漂流,我拍幾張,興許能獲獎,最後就抱著能夠拍照片能夠獲獎的的心態跟他們走了。
1986年,四川地理學會和《四川日報》等新聞單位共同發起了長江科考漂流探險隊,與此同時,7名北方大漢也組成的洛陽長江漂流隊。他們漂流長江的起因都是源於一名叫堯茂書的青年首漂長江不幸遇難的英雄事跡。
堯茂書的三哥堯茂江,如今已經是60多歲的老人。那段往事是他生命中最為沉重卻又最為自豪的記憶。
採訪:堯茂江
面對弟弟濕潤的眼睛,堯茂江被深深的打動了。1985年5月9日,堯茂書和堯茂江兩兄弟從成都啟程,帶著一大堆自費買來的器材,途經蘭州、格爾木等地,歷時半個月到達長江源頭姜古迪如冰川。
採訪:堯茂江
還有到源頭的那一天,他也是在冰川雪地裏跑,然後睡到雪地裏面,大聲的喊姜古迪如,各拉丹東我來了。
採訪:堯茂江
他説,困難雖然很多,但是我還是要繼續漂長江,無論多大的困難我都要漂,我就不相信我們中國人就不能漂過這個長江, 我一定爭取勝利歸來。説完這個話,他就把頭扭過去。因為離開的時候是22日早上7、8點種,天不是很亮的時候,他很難過把頭扭過去了,然後我和他灑淚而別。我也不曉得,這句話以後就成了永別。
就在堯茂江回到成都後的8月初,噩耗傳來,堯茂書在漂流金沙江段時不幸遇難 。
在隨後的各種媒體報道中,堯茂書逐漸被刻畫成一個為國爭光的形象,搶在美國人之前漂流長江成為堯茂書漂流的主要目的。這樣的解讀真實的折射出當時人們的心態。
採訪:姚遙
因為當時歷史背景是這樣,剛剛改革開發,取得一些成就,對外開發的門戶,非常想迅速崛起的這種心態,在國民當中它實際有很大比重,因此借助這麼一個事件,我們感覺到有一種為國增光這麼一種事,裏邊賦予漂流探險以外很多附加的東西,老百姓反映出來的也是這個情緒。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是個性化初露端倪的年代,在改革開放進行了將近10後,人們紛紛脫下全國流行的綠軍裝,在一個變革來臨的敏感時期,人們在等待一個確定的答案,一個突破口。
採訪:李大放
內心真正的想法,就是想,要讓自己的人生有這樣一次不平凡的經歷。人生就那麼幾十年,這一輩子要想不是那麼太平淡的過去的話,總是想做點什麼事情。我很小開始在這方面就有些想法,不知道是什麼,但總覺得不想平平淡淡過去。
懷著這樣的想法,李大放主動辭去了單位職務,毅然加入長江漂流探險隊。楊欣也懷著他的攝影夢想踏上了漂流長江的征程。
1986年6月,兩支中國漂流探險隊紛紛抵達長江源頭。隨後,美國人肯 沃倫帶領的漂流隊也來到中國。於是一場以繼承愛國主義傳統為口號的活動,借助長江漂流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採訪:姚遙
長江源這段地區,大量的實際上,漂流探險的意味並不強,實際上是一種綜合的野外生存的考驗。尤其是你遠離了現代的文明以後,進入了茫荒的時候,你感覺好象進入了時光隧道似的,退回去了,退到幾千年幾萬年以前,沒有一點文明的痕跡。我們在沿岸就沒有看到任何人的文明的痕跡。在某一處,有一天剛發現牧民築的圍墻就驚喜萬分,就覺得這兒有人來過。
1986年7月,三支漂流探險隊相繼進入金沙江水段。當初,楊欣是抱著拍攝獲獎作品的想法去參加漂流。正是在漂流金沙江的過程中,楊欣通過自己的拍攝獲得了長江漂流金獎。但拍攝過程中的驚險卻是他不曾預料的。
採訪:楊欣
那天天氣還不錯,還是比較晴朗,然後我們劃著船就出發了,我記得進入通天河以後船速比較快,想更快趕到玉樹,大家心情都特別好。
採訪:楊欣
到中午的時候就老覺得平靜的水太長了。心裏面就有一點點發憷。然後我記得有個隊員站起來,在船頭張望。就突然發現前面的江不見了。
採訪:何平
剛剛轉過彎就聽到對面有槍響,就看到岸上有人在對我們揮手,意思是讓我們趕快靠岸,但這時候我們已經進了主徑,當時想靠岸,正好轉過彎後就聽到震耳欲聾的水聲,就很響,這時候就看到前面有一片江面基本就是斷了。看不到江面了,然後就看到底不斷翻起一些白白的水花往外冒,聲音很大,這時候我們就千方百計靠岸
採訪:楊欣
但是這個水的力量太強大了,我們沒有能力把船推到右岸了。當我們使出全身力氣的時候,只能做最後的掙扎,使得我們的船沒有撞到礁石上面,而是擦著礁石的邊,一下,就下了那個陡坎。緊接著滔天的巨浪一個接一個壓了過來,我在船裏面我記得我當時睜開眼往上面看,感覺得周圍都被浪包圍了,天也變得很小,以為就要翻船。
採訪:楊欣
好在那個灘不是太長,經過一番水裏的折騰以後,船沒有翻,然後就衝出來了。那我第一次,緊接著我一靠岸以後,我馬上拿出我的照相機,就趕在那個灘頭,就在他們打槍的位置,立在懸崖上面等後面的船隻。
搶不進入這時候就進入了主徑了,主徑裏頭我們就沒有辦法,就只有面對這個跌水衝過去,這個時候才看見前面那個大的跌水,有4、5米高的大跌水,看那個浪捲起來,而且底下有很多大岩石,看著很多裸露的岩石就,這時候就感覺比較危險了。當時我們就想必翻無疑了。
採訪:何平
在下這個大跌水的時候,只好正面來了一個很大的卷皮浪,蓋過來,蓋過來以後實際上船就是騎著浪頭下去。
採訪:楊欣
然後就把相機對準了,當時我記得那是80到200毫米的變焦,我把它推到200毫米,那是電動卷片的,很遺憾裏面剩最後5張膠片,然後啪啪連按了5張。就正是這組片子使我獲得了長江漂流的金獎,還獎勵了我一台彩色電視機。
楊欣的幸運只是整個漂流過程中小的插曲。從長江源頭下水開始,兩支中國長江漂流探險隊便陸續遭遇了大大小小的翻船落水。
採訪:楊欣
在去之前覺得,真有這樣一趟經歷,就是死,也是死而無憾,可是,真到江邊的時候,我真在這個漂流當中,我是怕得要命。漂流途中,每天睡在江邊,聽著嘩啦啦的江水奔騰而下,常常都在想,第二天下去還能不能再上岸呢
1986年7月下旬,在漂流通伽峽的葉巴灘時,三名隊員孔志毅,張軍,楊洪林不幸遇難。
時隔不久,美國漂流隊也在葉巴灘翻船遇險,雖無人員傷亡,美國隊就此宣佈放棄漂流。中國的漂流隊此時已經別無選擇,長江漂流所産生的影響早己遠遠超出了隊員們當初的預料。
採訪:李大放
採訪:何平
他們經常給我們打來一些電話,發來一些賀年片,就是明信片一樣的。上面寫的都是激勵的語言,當你看到這些的時候,你覺得自己一定要走下去,有的時候還給自己堅強自己走下去的信心。有的時候我們説。騎到虎背上了就必須騎著,不能再下來
1986年8月,中國長江科學考察探險漂流隊和洛陽長江漂流隊來到雲南省境內的虎跳峽。面對這舉世聞名的死亡峽谷,指揮部在虎跳峽邊召開會議,會上最直白的話題就是虎跳峽漂還是不漂。
採訪:楊欣
我們漂流指揮部的領導,就召集我們主力漂流隊員開會,而且不讓記者參與,其他外人都不讓參與。因為不要給大家增加一種心裏的壓力。第一個問題就是説虎跳峽咱們漂還是不漂。大家都説肯定要漂,不漂我們沒發交代,當時交通不方便,新聞沒有今天那麼方便,通信都不方便,在那個地方雲集了40多個記者,一個只有一兩個旅館的地方雲集了40多個記者。那麼多攝影機對著你們的,你們能不漂嗎。所以説選擇漂。誰漂,當然第一個義不容辭的是我們隊長王岩,該他漂,緊接著,至少兩個人,有個伴,第二個人是誰?
這樣的問題拷問著每一個隊員,漂流虎跳峽就意味著拿生命去下注,用血肉之軀和大自然的狂暴做一次實力懸殊的賭博。
採訪:李大放
我一直都是這樣想,我不漂,因為那下去肯定死人的,就是這樣想的。那太危險。
採訪:楊欣
説實在的,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來我也舉起了手,包括最後都舉起了手,我漂,但是聲音絕對沒有那麼激昂,聲音都比較小,還是我漂吧,,
採訪:李大放
臨到後來想,已經不是考慮死不死人的問題,自己覺得無所謂,等到那個時候,你在做這個事的時候,全國有那麼大的反響,那麼多的支持,那麼多的關注的時候,似乎你就必須要做得更漂亮,必須要把這個事情做好才有一個交代。
經過慎重考慮,指揮部以點名的方式決定在上、中、下虎跳峽各派一艘兩人的密封船漂流。李大放被選為和隊長王岩漂上虎跳,楊欣則被選為漂流下虎跳的隊員之一。
採訪:楊欣
其中就點到了我,當點到你的時候,心裏面一陣的狂跳,害怕,畢竟你才23歲,人的生命剛剛走到23年,你面對的,就是説你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的把握能活著回來,説白一點就是説,你做出了一個最危險的選擇,興許你再也回不來了。
1986年8月11日,長江漂流探險隊開始了對虎跳峽的第一次衝擊。當回憶當年的心情時,李大放用的最多、也是最不可思議的詞就是:平靜。
採訪:李大放
有很多人問起來的時候他們都不太相信,我們隊友、隨隊的記者,在聊起這個事的時候都不太相信。你真的什麼事情都不想,你真的在漂流的頭天晚上能睡的著覺嗎。這個人經過很反復的思想鬥爭以後,臨到前幾天想這個事情,而且決定去漂的時候,確實不是考慮死亡的問題。這個事情反正要做,很平靜的對待,包括進倉,包括我就在船要進入虎跳峽,那個船在劇烈的顛簸,聽到外面震耳欲聾的濤聲的時候,心裏邊其實都是非常平靜。真正到那一戰非打不可的時候,你不會去考慮其他的問題,那真的,那真的非常平靜。
我們在密封船裏面,裏面綁著兩個氧氣輪胎,然後還有幾隻手電筒,還有步話機,步話機就傳來指揮部告訴我們距離上虎跳有多少米,100米、 80米、 50米,這麼報的時候,自己都非常平靜
密封船
等到我們的船直立起來的時候,我們馬上要下那個虎跳石大跌水的時候,我還跟隊長開玩笑,我説我們馬上就進地獄了。
一落下去,只聽到“嘣”的一聲巨響,
接著我們的船就劇烈的翻騰起來,那個翻騰就像在洗衣機裏絞我們一樣。劇烈的翻滾。人在裏面就隨著這個船體翻騰,當時都沒有其他任何的感覺。
等到船也不翻騰不顛簸的時候,我們知道我們成功的過去了。過了上虎跳
但是楊欣漂流下虎跳的感受卻與李大放截然不同,正是這種不同才讓旁觀者深刻理解李大放所感受平靜的含義。
採訪:楊欣
宣佈以後,過幾天就得漂流,那幾天確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就是心裏邊很矛盾,自己在掙扎。
我記得我上那密封船的時候,心裏邊確實在狂跳啊,因為你不是走進密封船,你感覺是在走進一個棺材。興許你鑽進去以後,給你蓋上以後,你再也出不來了。但是你還是大氣凜然,走去的時候還是給大家揮手,面帶微笑,感覺藐視虎跳峽 ,我一定會漂過去,有可能我當時也記不住喊了一些激情的口號,然後鑽進入了。
鑽進去以後,你的心情就平靜下來了,為什麼呢,因為進都進來了,是死是活你已經不能左右了。聽天由命吧,反而平靜下來了。
然後你在江裏邊翻滾,那的大的浪,還有礁石,衝撞啊。密封船不是絕對的密封,你想就是蓋蓋上以後,拿繩子綁一下,在翻滾的過程中,水就往船裏邊涌,有可能把倉門打壞。然後大量的水就涌進來了。你坐在裏邊就像洗衣缸一樣,在被不斷的攪拌。
當船慢慢趨於平靜的時候,當我們的救援船上來的時候,他把你拽到岸上去,我聽到有人説話的聲音的時候,那種興奮,真是難以用語言來表達。
那種興奮,當時我記得打開倉門,我第一個伸出去的可能還不是手,是腳伸出去的還是怎麼伸出去的,我都記不太清楚了。只是説一種激動,你想一個人從死亡的邊緣滑過,是什麼一種感受。
真是覺得活著多好,以至於對我後來的影響,包括也有人問我,你做可可西裏,做長江源保護,做野生動物保護,做民間組織,那麼艱難,你想到過放棄沒有?我就説,再難,不管這個事情再難,有一點,至少你還活著,可能也是得于我那個時候的經歷。活著多好,活著什麼事情不能做?有什麼事情想不通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的?
李大放和楊欣是幸運,他們都與死神擦身而過,但是他們的幸運並不代表整個漂流隊的幸運。中國的兩支漂流隊在先後完成對虎跳峽的全部漂流、以及之後老君灘的漂流中,相繼有4人在用密封倉強行漂流險灘的過程中不幸遇難。可歌可泣的壯舉為長漂厚厚的塗抹上悲壯而肅穆的色彩。
責編:徐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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