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人提起:現在城市裏過春節越來越沒有年味兒了。感覺確實如此,都市生活的快節奏、車水馬龍、鋼筋水泥,攪亂了年的聲音、色彩和味道。加之生活質量越來越高,平時也都能像過年一樣享受,進入超市看到過去叫做“年貨”的東西常年堆積如山,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什麼是物質富裕。於是一些民俗專家出來呼籲,要恢復那些久已湮滅的儀式習俗,以增添過年時的熱鬧紅火。
什麼是“年味兒”呢?
年味兒來自對民族文化傳統的記憶。過去過春節有一整套習俗:挂桃符,貼門神,貼年畫,貼窗花,貼春聯,貼挂簽,祭祖宗,祭神靈,吃春卷,吃春餅。除夕夜家家張燈結綵,吃年夜飯,飲屠蘇酒(也叫辭歲酒),晚輩磕頭,長輩贈壓歲錢,全家圍爐而坐守歲,半夜子時放鞭炮驅邪、除舊迎新。大年初一一大早要先放一挂鞭以清除穢氣,然後拜賀長輩。大街上到處結綵搭棚,人們熙熙攘攘遊賞。初三後開始四處拜年、串親戚,人們穿著新衣服、提著花花綠綠的賀節物品,騎馬坐轎走路,逢人道喜,四處一片歡慶。有條件的地方還要耍社火、唱大戲。這套習俗流傳了幾千年,其中的具體內容可能隨時間和地域不同而變化,但喜慶的氛圍卻永遠不變。
年味兒來自對鄉村生活的眷戀和對闔家團圓的憧憬。“過年”是和農業耕作的季節韻律聯絡著的。“年”的最早意思就是“五穀熟也”,收完莊稼,涼風起了,大雪落了,舊的一年就結束了。這時候,家裏人出去謀生不管走到多麼遠的地方,都該趕回來,一家人平平安安聚齊了,了結了老人的懸想和挂牽。一年的節儉,這時候該享受一下了,家家變著法子炸煮烹調,做出一堆一堆的食品。再窮的人家,一年裏吃糠咽菜,過年也要吃上像樣的飯食。
年味兒來自生活節奏的放鬆和內容的變更。終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辛勞,到了“冬閒”全部變成了休息和遊樂。俗話説的“二十五糊窗戶,二十六燉大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二十九貼春聯,年三十吃餃子……”只是最簡單的描述,正式的年儀有著更多的內容。一般來説進入臘月年就開始了,臘月初八吃臘八粥。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家家宴飲放炮。臘月二十四是“掃塵日”打掃衛生,戶戶備酒果送灶王爺上天,晚上在床腳處點燈“照虛耗”。臘月二十五煮“人口粥”敬食神,然後就是換門神、挂鍾馗、釘桃符、貼春牌,等著慶賀除夕了。初一是新年,初二祭財神,初五有“破五節”,初七是“人勝節”(“人日”),初八是“八仙節”,然後隆重推出正月十五元宵節,屆時村村鎮鎮鬧花燈,把過年推向最後一個高潮。
年味兒來自每一個人對自己兒時感覺的回憶。童年時對過年是一種期盼,只有過年才可以穿新衣新鞋,只有過年可以逮著好吃的吃個夠,還可以和小夥伴一起,歡天喜地滿世界去放鞭炮。最重要的當然還是能得到壓歲錢,可以去買自己一直渴望而沒錢買的東西了……回憶總是溫馨的,時光的陶冶就像涓涓流水,會把心底的折皺拂平,只留下光滑的色彩。
眼下的都市生活,消除了許多釀造年味兒的條件。有了法定假日的限定(過去三天,現在有七天),年關的腳步不再幽雅閒適。為了趕回老家團圓,許多人大年三十還在鐵路上擁擠。現代人過年有不少煩心事:回到老家,走親戚看朋友時間太緊;給孩子壓歲錢、孝敬老人、請客送禮,開銷太重;獨生子女小兩口年夜飯在哪邊父母處吃也會發生爭執。年關年關,各有各的難處,使人覺得過年忙、過年累。在這種情形下,年的興味兒自然變淡了。
於是只剩下了看“春晚”。三十年來中央電視臺的春節晚會,由於吻合了傳統的守歲習俗和給人提供歡樂,成了全國人民過年的必修課。每個除夕夜,數億人的眼睛聚焦在同一個熒屏上,春晚成了新的年味兒聚集點,一個春晚負載了多少期盼!於是春晚節目的準備年年成了重大攻關項目。由於闔家聚會的熱鬧,人們看電視的精力並不集中,節目必須喜慶紅火又得能夠迅速抓取注意力,因而逗、鬧、貧成了刺激點。過去靠相聲,後來靠小品。但是,要人人滿意談何容易!再加上有了去年、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好節目的記憶和比較,創新絕難。於是中央電視臺從領導到導演到主持人上上下下都患上了春晚綜合症!每年播出前的備戰時間越拉越長,節目挑選越來越不易。節目播出後戰戰兢兢等待公眾的評判──這成為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一道突出的文化風景線。
年味兒,在上述種種都市生活情形的擠榨下如何變濃呢?
其實,過年是生活本身的結晶,因而它也應該在生活中隨緣。城市有城市的慶賀,農村有農村的期盼。許多東西,你不去刻意強求它,它也還是存在,年味兒同樣如此,重要的是用心去品味。過年是一種休憩。忙碌地走了一年,需要暫時歇息一下,開春了再走。過年是一種企盼。子女求學求職在外,過年就是回家,長輩盼望見到子孫,過年就成了願望。過年是一種鄉愁。浪跡天涯、絕少歸期的海外遊子,在客鄉複製了傳統的春節,西方國家唐人街的慶賀倒保留了更多的傳統慶典儀式,以滿足遊子對家鄉和故土的懷念,年節的歡樂中夾雜著淡淡的鄉愁。過年是中國人的一種文化身份,是我們的精神家園,讓我們體貼細心地守護著她。
簡介:廖奔,中國文聯書記處書記,研究員、博士,戲劇理論家、戲曲史家,有著作20余種,論文及評論文章400余篇。主要專著有《宋元戲曲文物與民俗》、《中國古代劇場史》、《中國戲曲發展史》、《廖奔戲劇時評》等。
責編:戴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