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上海人,後來嫁給了父親,也就跟著到了杭州。
媽媽老大不願意離開上海,常常埋怨父親:年輕時多少才子闊少向她求婚,都不屑一顧。嫁人時走了眼,現在悔之晚矣!媽媽堅定不移地認為:上海是個大城市,而杭州卻是個小地方。這不是媽媽一個人的觀點,仿佛上海所有親戚、鄰居都這麼想。小時,父母帶我到上海過年,姨媽家的阿姨看見我們到來,便會熱情地打招呼:“龔先生,儂從鄉下來啦!”
父親聽了,便會老大不高興地瞪著眼爭辯道:“啥人講我從鄉下來了,我是從杭州來。”他特別在“杭州”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儘管父親一再強調,可是阿姨總是改不掉口習。現在回想起來,上海人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優越感:上海是一個大都會,出了上海,內地別的地方都是鄉下。
不過,母親做的幾樣“海派小菜”倒是令人回味,儘管母親已經謝世多年了,它們總讓我唸唸不忘。上海果然是一個大地方,上海出來的人就是精細。那怕是一塊豆腐、幾根菠菜,只要經媽媽的手一調理,就做得精緻幽雅,味道非常。
記得我大學畢業那年,考試後不久,同學們就要各奔前程了。我們那一班同學與現在的學生不一樣,多數是上山下鄉插隊回城的知青。在別人眼裏,儼然是個大學生,其實,大多是些“土包子”,雖經歷過狂風暴雨,卻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就在要卷鋪蓋走人的前幾天,我向媽媽提議,請同學們到家裏來吃餐便飯罷。因為不少同學是從邊遠地區或小鎮來到城市讀書的,雖然在大學呆了幾年,但是一直關在校園裏“閉門造車”,很少到“城裏人”家做客。不少同學多次提議到我家來玩,因為我家剛好在西湖旁邊。現在,就要分手了,再不請人家來,也許將來機會就不多了。
媽媽聽了連聲説好。只是當時父母親“落實政策”未久,家境窮得可憐,房子又小,而且,同學又是一大幫子,請了這個,不請那個,都不好。該怎麼請,既體面,又費資不多,還能令人回味呢?
媽媽説:“我做頓色拉請他們吃罷。這種洋玩藝兒,你的那些同學一定沒有吃過!”
我聽了,不由拍手叫好。20世紀80年代初期,就是杭州城裏人也沒多少人吃過什麼色拉、羅宋湯之類的洋餐。於是乎,前一天我就開始忙碌了:從菜場裏採購來卷心菜、土豆、西紅柿、四季豆、雞蛋、肉等等。
那時市場上沒有色拉醬,但是媽媽有辦法。其實,方法也簡單:先把雞蛋打碎,將蛋白與蛋黃分開;然後,用花生油拌進雞蛋黃裏,徐徐攪動,最後放入味精與鹽,用這種土法製作的色拉醬味道特好。當時因為人太多,我們拿不出那麼多花生油製作色拉醬。但是媽媽也有辦法,她説,花生油不夠沒關係,可用熬熟的菜油取代。我品味了一下,發現與花生油做的色拉醬也分不出多少區別。大家在媽媽的指揮下,七手八腳地將土豆、四季豆、雞蛋等煮熟、撈出,然後再將它們及西紅柿等葷素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大碗裏備用。最後,放進色拉醬進行攪拌。當色拉端上桌面時,碗裏五顏六色,煞是誘人食欲。一嘗,果然味道極不尋常。媽媽是外語教師,還給同學們講了洋人是怎樣過聖誕節,怎樣吃洋餐,怎樣求愛的故事。令同學們不僅吃得開心,而且玩得也很開心。
事隔多年之後,我有時碰到老同學,他們還常提到媽媽那次請吃洋餐的事。有個同學告訴我,他現在經常出國,進餐館時常常會想到第一次吃“西餐”的滋味。
責編:李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