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巴爾在寫《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時十八天之內一氣呵成,小説勾勒了一個飯店服務生充滿荒謬而傳奇的一生,對應了捷克半個世紀來在波譎雲詭的世界局勢中的命運變遷
。捷克導演門澤爾據此改編的同名影片通過史詩性的宏大格局和個人化的微觀視角以及頗具表現色彩的敘述風格,探討了情慾、金錢、權力、尊嚴和人性價值之間的關係。門澤爾純熟的技巧保證了影片的主旨得到淋漓的展示,讓本片散發出濃郁的捷克和東歐電影特有的氣質。
1966年,28歲的捷克導演伊利?門澤爾拍攝了其處女作《嚴密監視的列車》(Closely Watched Trains),並一舉摘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聲名大噪。2007年,門澤爾的新片《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I Served the King of England)在捷克本土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並將代表捷克角逐2008年的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這兩部影片有一個共同點,都改編自捷克大作家赫拉巴爾(Bohumil Hrabal)的小説。被米蘭?昆德拉稱為“捷克最偉大小説家”的赫拉巴爾與電影的緣分不淺,光是門澤爾就一共拍了他的6部作品,《線上雲雀》(Larksona String)還曾奪得柏林電影節金熊獎。兩人的經年合作獲得了如此豐盛的成果,只能説明一點:他們的作品在某些地方具有一種相得益彰的精神契合。正因如是,在過去的十多年中,門澤爾停止創作,一直在為《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的版權問題與捷克國家電視臺打官司。甘願為一部原著小説耗去十年光陰,從一個側面也可看出該小説的巨大魅力。
據説,赫拉巴爾在寫《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時文思泉涌,18天之內一氣呵成,完成後一字未改。小説勾勒了一個飯店服務生充滿荒謬和傳奇的一生,同時通過他的離奇經歷,對應了捷克半個世紀以來在波譎雲詭的世界局勢中的命運變遷。這位小個子服務生迪特打小就立志成為百萬富豪,通過他的活絡頭腦和機緣巧合,他很快成為布拉格最豪華的巴黎飯店的首席服務生。納粹德國入侵捷克之後,迪特出人意料地和德國姑娘麗莎結了婚,並稀裏糊塗地投身到戰爭狂人希特勒的“新歐洲”事業中去……影片通過史詩性的宏大格局和個人化的微觀視角以及頗具表現色彩的敘述風格,探討了情慾、金錢、權力、尊嚴和人性價值之間的關係。
和《嚴密監視的列車》一樣,本片中的人物同樣是個“小”人,個頭比一般人矮半截的迪特在德語裏就是“小孩”的意思。主角的這種“渺小,微不足道”,可以讓作者在敘事中巧妙地繞開歷史英雄人物事跡呈現的諸多限制,以一種“避重就輕”的方式,更好地“表現”作者的主旨;而外型上的“小”以及與此對應的心靈上的“小”自然與作品中“成長”母題相配合──如果説《嚴密監視的列車》中更多地是涉及男主角“情感”上的成長歷程,那麼在本片中,這種成長和成熟過程指涉的涵義就要廣闊得多,它是一種對廣泛意義上的“人”和“人性”的關照。迪特在漫長的人生旅程中,一點一點地完成了他的自我認識與自我修復。
影片開始於老年迪特從監獄裏被釋放出來,他來到捷克偏遠的森林修復一條道路(修復內心、修復人生的指代)。他的內心獨白帶出他對過往歲月的回憶,那些充滿夢與失落、愛與哀愁的浮華往事。之後,影片便在當下與回憶這兩個時空裏不停地來回切換,老年段落的影像色調清冷、畫面簡單,而青年段落則色調明艷、背景蕪雜。這種處理不單是出於對現實的再現,更具表意功能。一心追逐成功與富貴,潮起潮落,虛榮與失落,轉頭成空;雲煙過眼,沉澱之後,是對人的生存意義的勘破與大悟。
在本片中,這種對自我的認識與修復主要通過核心意象──鏡子來詮釋。片中十多次出現鏡子這一道具,甚至像《公民凱恩》中老年凱恩走過鏡墻一樣,出現了老年迪特面對多面鏡子,自我審視的鏡頭。利用相似的機位,鏡子(包括玻璃杯)有時成為從老年時空切到青年時空的中轉道具;有時鏡子裏凸顯的是女性胴體和情愛時刻;到了後來,鏡子更成為迪特生發人生感喟的見證者──“他們(鄉親)説一看鏡子就能看到德國人,但我看我自己就很夠了”,“看著我自己,我看到一個陌生人。他讓回憶呈現出過去的景象,接著他開始對自己演講,詰問自己,像檢察官那樣控訴自己,又為自己辯護”。除了鏡子,迪特還屢屢通過透明的啤酒杯觀察變了形的蕓蕓眾生,這些動作和話語都在告訴我們,不管是通過鏡子還是膠片,無論是劇中人還是劇外人,都得在時間之流中審視自身。
不管是《嚴密監視的列車》還是本片,男主角都具有明顯的自身缺陷和障礙,而他們也更多地是關心自身利益勝於國家和民族。前者中的卡洛斯,當整個歐洲遭受著希特勒摧殘時,他説:我不關心人類,我只在乎自己。而在本片中,迪特專注于得到金錢得到地位得到女人,為此,他可以欺騙可以不擇手段可以無視德國對捷克的侵略而為德國人服務和德國人結婚。這種小人物身上的“平常”除了為影片提供好兵帥克式的調侃和幽默,還讓主角之後的言行變動和劇情轉折充滿戲劇張力,更讓“人”和“人性”的意味得到了擴張。
在影片開頭,導演居然使用了古老的默片手法,充滿喜劇味道之外,讓人感覺到由時光抽離出來的悖謬。這種“不合理“在片中時有出現,比如迪特僅僅因為自己身高比其他服務生要矮加上機靈地屈下身體,就讓非洲某國元首授予的勳章意外地套在了自己的頭上。再如,迪特為了和德國人結婚而檢驗精子的優劣,迪特成了富翁後用鈔票糊墻,政權變更之後,迪特為了得到他人對自己“百萬富翁”身份的認可,甘願坐牢……誠然,在劇烈的變動與痛苦中,確實更容易觸摸到生活的荒謬,而面對荒謬的態度,則顯示出不同的族群身上各不相同的精神特質。捷克人對此等荒謬大多是嬉笑怒罵,舉重若輕,但同時他們的內心也始終不曾放棄對於自身缺陷的關注。片名《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出自迪特的同事、巴黎飯店的領班之口。這位通曉多國語言、閱歷驚人的領班,在祖國受侵之時,拒絕為德國人服務,即使被納粹逮捕。這種“人格和尊嚴”同樣是一面鏡子,照出眾生的靈魂。
門澤爾純熟的技巧保證了影片的主旨得到淋漓的展示。誇張的動作、揶揄的姿態、魔幻的情節、飽和的畫面、荒誕的格調和酣暢恣肆、連綿不絕的敘述節奏,讓本片散發出濃郁的捷克和東歐電影特有的氣質。而我也在想,不知道門澤爾通過電影,面對自己幾十年的影片序列,會看到怎樣一個趟過時間之河的自己?
責編:何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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