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創世之書》是詩人才旺瑙乳對新文體的嘗試,從文本表面去看,這部作品可以被視之為歷史、神話和小説的結合體,然而,當我們深入文本時會發現,“詩人”的文化身份卻是作者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本真狀態,所以,作者用一顆詩心體悟著藏族的歷史和傳説中的歷史,詩情洋溢於理性的歷史和文化之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詩性的審美風格。這種特點,尤其體現在人物的塑造上。具體説來,人物身上具備以下的詩性氣質,即集仁愛、智慧、鬥爭的品質于一身,憑藉這些品質的支撐,人物具有飽滿的生命力,而這一特徵又使得遠古的歷史鮮活而迷人。
一、仁愛的化身
在整部作品中,仁愛精神的張顯是作者的一條線索,這種文本現實,可能更多的來自於作者的宗教情懷,所以,他筆下的人物胸懷寬廣、性情溫良,對人類、對自然充滿了令人感動的寬容和體恤,一呼一吸皆為仁愛之氣。如對王子穆沃且的描寫,穆沃且和侍從們行路時遇到了虎豹等猛獸 “他衝著那些虎和豹做了個過來的手勢,它們果然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侍從們都往後躲著,穆沃且起身迎上去,他在每只老虎和豹子的頭上輕輕地拍了拍,它們非常溫順、安靜地低頭向他表示親昵。然後他把它們領到篝火旁,他坐在原來的地方,虎豹們都爬在地上,他叫侍從們過來,侍從們戰戰兢兢地走過去。穆沃且説:‘沒關係的,你們可以摸摸它們的身上,它們實際上對人非常友好的。’有膽大的侍從,走上去摸它們,它們果然像自己的坐騎一樣安靜。這天晚上穆沃且向侍從們以及這些虎豹們講了許多道理。第二天離開時,這些虎和豹還流著淚來送他們。以後,這塊地方就叫達塞---意即虎豹。”我們看到,這一細節的基本框架來自於佛經中高僧大德和動物關係的故事原型,在這一故事中,博愛睿智的高僧是人類高拔精神的代表和象徵,愚昧野蠻的野獸是人性中負面東西的集中體現,但故事告訴我們,通過真心的啟迪,就能蕩滌假惡醜,走向真善美。這段描寫體現出作者從宗教立場出發對人類精神世界的深度思考,但是它又是用非常人間化的方式表達出來的,這樣一種寫作立場,使我們感覺到作者對宗教故事的現代化解讀,也就是説,作者用現代人的思維重構了這一故事,用詩性的筆法講述了這一故事,使之流溢出溫暖的人文關懷。
二、智慧的表現
每一個族群在生存發展的過程中,總會涌現出一些智慧的領袖人物,這些人物之所以受到人民的尊敬和愛戴,主要原因是他們在征服環境的過程中體現出的驚人的謀略和胸懷,帶領老百姓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如作品中塑造的穆部族中的廓傑,“他善騎射,驃悍,野心勃勃。他沒有別的打算,就是想擁有更多的馬和牛羊,就是想騎著馬到各處走一走,看看這世界到底有多大,還有些什麼事物自己沒有見過。為此,他讓部族的人不再費力地去挖地穴式的屋舍,而是挖一個圓形平面淺穴,然後將樹枝聚攏交叉,頂部集中于一個支點上,搭成形如傘狀的拱架式小臥棚。這種圓錐形的小臥棚建造快,適宜於漂泊不定的穆族人的生活。如果遇到不測,比如説暴發山洪或者乾旱,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趕著自己的畜群離開當地,另找一塊活命的地方。慢慢地,他們知道該把畜群趕到什麼地方了,他們會找到既有大片青草,附近又有水源的地方。”在此,我們看到,作者的本意在於通過對民族精英人物的塑造,展現遊牧民族的生活歷史,如居住民俗、“逐水草而居”的生産民俗等文化事項,通過想象和加工,作者對之進行了詩性的描述和建構。相似的描寫表現在遠征過程中的穆王勃羅身上,作者寫道,在他們遇到女人部落時,“他們相互交流了生産技術和一些工具的製造方法。女人們對磨制骨針和縫織衣裙頗感興趣,而男人們對穆族人的馬和弓箭愛不釋手。”在此,我們看到的是生活在高原上的史前人類征服自然的智慧,客觀上也表現了部族來往和原始的經濟生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智慧的品質除了表現在非凡的英雄人物身上之外,作者也關注了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智慧。如寫到酒的發現時,就塑造了這樣一位平常的男子,他貌不出眾、不善言談,但心底善良、生活自由,“有一天,他照樣躺在一塊石頭上想心事,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才注意到周圍散發著一股濃濃的令人陶醉的香味。原來在他躺著的這塊石頭的周圍,有好幾塊大石頭,下面壓著從附近樹上落下來的厚厚的一層野葡萄。看情形這些野葡萄是先落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之後這些石頭才從山頂上滾下來壓在上面的。在這些石頭堆靠的下洼處,有一個小積水坑,裏面是野葡萄發酵後從石頭底下流出的紅汁液。他正好有些渴,便走過去,俯身用雙手捧起一捧後嘗了嘗。他覺得味道非常美,非常爽口,便又喝了一口。一種獨特的溫熱和舒暢從全身散發開來。他感到腿開始略有些發軟,隨即自己的頭腦也略有些暈眩,但這種暈眩並未使他産生恐懼感,反而令他感到了一種愜意。他心裏想,這可能是神送來的一種好東西。然後踉踉蹌蹌地在周圍轉來轉去。他發現自己的步態很優美,山很美,樹很美,藍天很美,雲彩很美。他覺得自己多麼想説説話,於是張開口。他聽到一串響亮的聲音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緊接著又是一串。……他很高興,然後就笑起來,笑得痛痛快快,無拘無束。心中的不快一時間煙消雲散。”這段詩情畫意的描寫非常靈動的表現了酒的發現過程,同時,也表現出了一種來自於普通百姓的率真、自然的生活情趣,其氛圍是非常民間化的,正如作品中描寫的因酒而生的民歌那樣質樸而清新,溫暖而聰惠。
三、鬥爭的精神
在族群發展的過程中,單憑智慧是不夠的,因為群體要面對各種各樣的挑戰和災難,這要求領袖人物必須具備不屈不撓的鬥爭精神,作者對此也做了詩性的描述,如作品中的穆王勃羅的形象,這是一個對遠征充滿信心的君王,“他身背弓箭,頭戴羽毛,身披虎皮,胸墜骨飾,人和馬都威風凜凜,不愧為普天之下,萬人之中唯一的王,他的神態充滿了穆族人勇往直前、剛健頑強、不屈不撓的壯志豪情。出發的時間到了,他揮手向臣民告別後大喊一聲,數千騎人馬便浩浩蕩蕩,跟在他的後面出發了。”從這段文字我們看出,作者是如此的欣賞他筆下的民族之王,給我們塑造的勃羅是一個力神,更是一個美神,是力與美結合之後的一個完美無缺的形象。然而,遠征的歷史是充滿艱辛與磨難的,灑脫如勃羅者也不能倖免,這是我們必須直面的歷史,對此,作者也做了客觀的描寫,“隨後,他們經歷了許多風寒酷暑和艱難困苦,並無數次與狗熊、狼群等兇猛動物遭遇和搏鬥,同時也經歷了火山噴發、雪崩、泥石流等的洗劫,他們的勇氣和膽魄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和考驗,近乎一半以上的人喪生,還有一些人變成了殘廢。”但是這一切都沒有消磨穆王鬥爭的意志和遠征的決心,在休整之後,他毅然決然地帶著剩下的騎手踏上了新的征程,作者用極其抒情的語言描寫了這次新的出發“勃羅帶著不足千人的隊伍,挑選了精良馬匹,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出發了。他們騎馬繞過大湖,在那些留下來的、不忍分離的傷殘騎手的淚眼和男女部落眾人的目送下,向遠方走去,消失在淡淡的煙嵐之中。” 這個背影是那樣的堅強而淒美,他寄託著一個族群頑韌的生存意志和對生活的無比熱愛。正是基於這一點,儘管這之後史書沒有了關於穆族的任何記載,但作者卻興致勃勃的為讀者介紹了兩個關於穆族下落的傳説,希望他們在世界的某一個地方生存發展、繁衍生息。傳説的可靠性是值得推敲的,但作者的一往情深卻是毫無疑問的。
通觀全書,我們看到的是作者對民族歷史的追憶和思考,但是,通過對他筆下人物詩性氣質的分析,我們又會發現,文本中體現出了比較明顯的現代性特徵,所以,可以這樣去判斷作者的寫作立場,即試圖在傳統和現代、歷史和現實、民族和人類之間找到一個最佳的契合點,整個寫作過程中,作者用詩性的筆觸去塑造著歷史人物,表現出的卻是對現代人類生存方式的一種探索和思考,不管這一思維流程的結果如何,作者的這種努力是可貴的,也給予了我們一種跨文化視野的啟發。
責編:張曦健